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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上依然是那么脱俗慈悲的笑,王怜花却能看得出来,他已然心存死志。
摆脱了石观音那种娘的控制,无花本该努力让自己活得好、好好活,可当前面站着不只一个楚留香,还有姬冰雁、一点红的时候,他既然不愿意接受楚留香的好意、活着去接受在他看来更加屈辱的审判,又知道假死之策可一不可再……
可不就惟有一死?
☆、127·浮木
王怜花很能理解无花此时的心情;所以他也理解;只要伸出一根让无花甘愿握住的浮木;这人就不舍得死。
换言之;只要王怜花能让无花心服口服,他就能得到一个让他从厨房中解脱出来的小家伙。
收服无花其实不难,唐悠竹让石观音莫名其妙以她最恐惧最拒绝的模样死去这一点,已经足够震慑无花,何况千面公子本身也不是软柿子,他在无花这般大岁数时是不是能稳压他一头不好说,但一个已经千帆过尽、容貌虽还俊美实则已然望四的千面公子,拿下一个说起来还未曾弱冠的七绝无花;几乎不费吹飞之力。
琴棋书画诗酒茶;摄魂毒药潜行术;无花天赋甚佳,可惜到底岁数不够,哪怕他从娘胎里就开始修行,也不过千面公子的一半阅历。
有时候年纪和阅历也许什么都不算,但在两个天赋秉性都甚有相近之处的两个人之间,别说将近二十年的年龄差距,有时候只是一天、一件事,都可以拉开足够大的差距。
王怜花给自己收了一个可以为他服其劳的弟子花费的时间,甚至不足半天。
楚留香已经确认了一些事,但对于黑珍珠那般的事情,哪怕他现在看着唐悠竹的眼神已经是真正看大仙的那种神色,他总还是坚持亲自去确认一回更放心。
姬冰雁和一点红本就都是为了帮助楚留香才来的,楚留香要走,他们自然也不会再留。
一点红没有和曲无容搭上话,两人本该有的发展也无从开始,但好处是他的两只手臂也还好好儿的,前路或许依旧孤单,但想来能更安全一些。
他不是个擅长言语的人,和唐悠竹等人的告别,也只是沉默点头而已。
姬冰雁本也不多话,但他却在楚留香走后、自己的马车行动之前多说了一句:“无花上一任师傅的下场,希望你们都能记得。”
无花的脸色丝毫没有变化,而又换了张脸的王怜花,则摸着脸上的小痣:“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忠诚,不管是弟子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但会被背叛的人,与其怨怪背叛者,不如先恨自己不够强。”
姬冰雁听完这一句,没再说什么,马车很快就驶远了。
唐悠竹却和第一次认识王怜花似的,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千面公子如流星街人一般信奉“背叛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的”这一点不算太稀罕,只不过这么霸气侧漏的模样……
“怎么,你真以为自己足够强了?”敢擅自收徒,还这么嚣张。
唐悠竹对无花的观感很复杂,古先生笔下,这个惊才绝艳的少年未出场时,就通过楚留香和宋甜儿、李红袖等人的对话,一个年少才高的佛门名士形象已经立得足足的,而后头这少年僧人月下抚琴的风姿,也相当动人。
动人到连那般不过沾上点儿杀气就将一把名琴沉入水中的矫情,都仿佛是理所当然的。
后头和楚留香之间虚虚实实充满张力的碰撞,甚至那种宁死也不落入卑贱之辈手中的决然……哪怕是在那样高傲的死亡之后,又化身吴菊轩,唐悠竹也并不觉得狗尾续貂。
他只可惜吴菊轩最后还是死了。
这本该是一个让唐悠竹很欣赏的少年,但很可惜的,他毒杀亲弟或者还能说是壮士断腕的不得已,可他那个出生——石观音这样的亲娘也罢了,偏偏还有个天枫十四郎那样的爹。
在唐悠竹还只是唐悠竹时,一个扶桑浪人算不上什么,毕竟虽然日本整个国家的存在是有些膈应人,但除开那些扭曲了历史的、和被扭曲的历史彻底洗脑了的日本人,这个民族本身还是有很多闪光点的。
可现在唐悠竹已经不只是唐悠竹。
他在穿越到剑三世界时,对于倭寇这个词,就有了足够深刻的体会;成为朱祐樘之后,前十几年听说的各种东南沿海倭寇犯边的恶行、登基之后雨化田为了他渡海征战却数度重伤……都刷新了他对倭岛的恶感。
当然,在他的大明,已经没有倭岛这个地方,有的只是大明朝下属的一个行省,唐悠竹在位的时候,也确实在努力改变大明原有的那种“汉族之外皆异类”的民族策略——从历史上很多本该发生的少数民族作乱没有发生、鞑靼诸部更是有一些自行来归这点看,唐悠竹做得还算不错。
甚至他对已经归顺的倭族,也采取了并不下于对贺县蛮族的待遇。
不见得特意对谁好,只是尽量一视同仁。
可那个前提必须是已经归顺了的。
无论天枫十四郎将两个儿子,一个送到武林泰斗少林寺、一个送到江湖上人数最多消息也最灵通的丐帮之中的做法,是不是如唐悠竹所猜想的那般,有着更为深远的目的,但让他心无芥蒂地接受一个拥有一半扶桑血统的徒孙,真心不容易。
楚留香的世界中,扶桑和中原的关系到底如何,唐悠竹还不了解,可起码在王怜花的世界里,沿海倭寇从未断绝,即使沈浪之能,也不过护住一小方海域免受骚扰罢了。
唐悠竹对无花不无好奇,但若用看徒孙的角度看,不免就挑剔了些。
虽然他也不准备真的就将无花,或者连同王怜花一起逐出门墙,但刺王怜花两句也是必须的。
沈浪抵御倭寇的战役中,王怜花也没少出谋划策,甚至于他能放心离开那片海岛,也是在设计好扶桑内乱之后的。
他更还见过唐悠竹遇上海寇时出手之狠辣,兼之那个他没亲眼证实过的太上皇身份……
千面公子知情识趣,倒也不计较唐悠竹几句教训,反笑道:“弟子还不知道何时方可出师呢,哪里真敢说自己足够强呢?只不过对自己收到麾下的,总能拿捏住不至于被反噬……再说不还有师尊您嘛?又或是师公、师妹夫……想必都是不会让我吃亏的。”
说着执壶倒水,王怜花的茶艺也是一绝。
而无花更是十分识相地下厨去了。
虽然七绝妙僧从不轻易下厨,但能活命,能有一个轻易就让石观音丧命的师公,无花哪里会吝啬自己那点儿手艺?
所以这一顿饭餐,真心丰盛极了、也美味极了。
虽然都只是素菜,但奶油鸡蛋原也都算是素食,白菜更是。王怜花的厨艺也是极好,可他比之无花,更算是养尊处优着长大的,不论云梦仙子对他柴玉关多么恨、而又因为这些恨在鞭打他时多么狠,但除开这些之外,王怜花带小儿的衣食住行无一不精、无一不细。
在少林长大的无花,在这一点上是没法比的。
事实上,无花最开始学习厨艺,除了想更好地讨师傅欢心之外,也是因为他实在吃不下火头僧那千篇一律千日如一的手艺。
所以无花真正下厨的时候,其实比王怜花多得多。
哪怕王怜花的年纪几乎是他的两倍也一样。
何况做饭时的心情也不同,王怜花是迫于“弟子服其劳”不得不为,无花嘛,他又找回了当日讨好师傅天峰大师时的心情。虽然或许少了几分真心的孺慕,但那种顺服讨好之意,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现在的师傅本就比天峰大师强,师祖那一辈的更不得了。
无花狠辣狡诈难以捉摸,但有一点说不清是好是坏的特性是:他服从强者。这也许是天枫十四郎那种扶桑武士的价值观在血脉中的延续,也许是别的什么,可不管因为什么,这样的无花做出来的饭菜,确实比王怜花的用心。
味道自然也略微好上那么一点。
雨化田没说什么,却多喝了半碗杂菌汤。
对于唐悠竹来说,这已经足够。
王怜花悄悄对无花眨了眨眼,换来少年浅浅一笑。
笑容若清风拂水、月影摇曳。
有着石观音的大漠之中,找不到蓝蝎子的老巢几乎是理所当然的,宫九对于不能去蓝蝎子生母坟前确认身份有些儿可惜,但阿蓝是何等样人?她若是心中不愿,你在她母亲坟前自称一百遍女婿也没用,她既然肯了,那就算一辈子都没机会到岳母坟前,焚香祷告一番也是一样的。
事实上,蓝蝎子还挺庆幸的。
那个从来不曾在活着相认时的母亲暂时无法去扫墓也罢了,其实也根本没什么坟墓,她渴死时她还没有毒杀那帮沙匪的本事,能让她的尸体不是随随便便给扔了、而是烧化掩埋已是难得,要在沙漠中立碑……那是妄想。
蓝蝎子也只是大略记得埋在那片沙土之下而已。
但对伊哭,一则她已经不是那个无能为力的阿蓝,二则她太清楚伊哭对身后事的在意。
所以能在把伊哭的骨灰埋下去之前,就发生了这样莫名其妙跑到另一个和原先相似又迥异的地方……嗯,起码她会记得在能掌握这种能力之前,不将伊哭随随便便掩埋了。
蓝蝎子抚着手上一枚蝎子形状的戒指,那是唐悠竹在她拜师时给她的见面礼,小小的尾戒,里头的空间也是小小的,堪堪够放伊哭的骨灰。
☆、128·“好为人师”的奇葩九
宫九一看她这个动作;就知道她又想到了谁——蓝蝎子将伊哭的骨灰放进去时;是当着他的面;在半天风那儿弄到了水;却只装了牛皮袋、没挪进这个更稳妥的空间里头;也是和他说过的:
“我不会轻易让自己渴死,但伊哭……我就是渴死了,也不能将他随随便便留在一个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
这么说的时候,蓝蝎子眼中仿佛有歉意、有决然,但却都没有说出口。
宫九也不需要她说出口。
这是他选中的女人,他也许永远都不敢说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但最起码的,蓝蝎子溢到眼中只未出口的话;他总要能看懂。
蓝蝎子想告诉他;她永远不可能因为他这个新人就将伊哭抛诸脑后;虽然她会珍惜这条有他和她一起珍惜的性命,但总有那么一些事,是比活下去更重要的。
而蓝蝎子自己都没发现她已经泄露到眼中的另一点则是:她不只会为了伊哭的骨灰放弃自己的生命,她同样会为自己做下的所有事情负责,包括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她甚至可以用一身血液来补偿那一个骨灰罐能装的水。
这可真是……
宫九欣赏蓝蝎子的,本就是她这份傻得要命的坚持;而她现在能让宫九心疼的,也正是这一份坚持。
虽然其实没必要,宫九在入道之前就是个摊沙漠中暴晒十几天都死不了的家伙,现在更是不可能让蓝蝎子面临那样的危险,但怎么说呢,有着这样决心的蓝蝎子,在让宫九越发战栗着深爱的同时,也如针扎进心口一般疼着。
在遇上蓝蝎子之前,宫九根本不曾想过,能有这么一个人,让他爱到,连去调戏新目标都不舍得单独离开。
——所以他是带着蓝蝎子一起离开的。
宫九能体谅蓝蝎子对伊哭的感情,蓝蝎子自然也不会绝对禁止他那么点儿调戏剑客的小爱好。
对于这一点真心连唐悠竹也无奈,可是为了避免在分开的时候,他忽然又被那种不知道是什么的力量扯到别的世界去,却把这朵奇葩仍在这儿祸害楚留香等人——
不得不说,这个可能性其实在某种程度上颇为取悦唐悠竹,可人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即使唐悠竹强调一百遍他的心理健康非常好,也改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