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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馨冷肃地对墨睿道:“皇上知错吗?”
墨睿低著头嘟嘴道:“朕……朕……没错!”他猛地抬起头,乌黑清澈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著木馨道:“他们都说父皇没死,是信王要害他……”
“住口!”木馨厉声打断他,“信王乃国之柱石,陛下怎能轻信谗言?先皇为逆贼所害,与信王没有半点关系!”
墨睿大声道:“母後说谎!父皇武功盖世,怎会轻易被害?那烂脸的人根本不是父皇!父皇就是烧成灰,朕也认得!”
木馨沈下脸道:“皇上满嘴胡言乱语,是想去祖庙思过麽?”
祖庙那地方又黑又阴森,他一个人在那里,没处睡觉还不给饭吃,非要低了头认了错,按著母後和信王的吩咐做事才放他出来。墨睿最怕去祖庙思过了!可是母後和信王却常常这样惩罚他。墨睿觉得父皇在时又温和又慈爱,从来不会这般罚他,父皇不在以後,他就变成没人护的小孩,三天两头被罚去祖庙思过!
墨睿悲从中来,一屁股坐到地上,边把两条小腿蹬来蹬去,边放声大哭道:“你们把父皇还给朕!呜呜……朕要父皇……”
木馨气得脸色发白,无奈怎样喝斥哄劝,墨睿都不听,只管坐在地上耍赖。
“皇上说想要谁?”门外传来木永桢低沈威严的声音。
墨睿立时噤声,惊恐地注视著木永桢高大的身影一步步走过来。
“刚才皇上说什麽?老臣没有听清楚。”木永桢低头看著墨睿,脸被阴影挡住,看不清楚。
“没、没、没说什麽……呃……”墨睿结结巴巴地回答,强咽下的哭声噎得他直打嗝。
“最近事多,皇上难免被人迷惑,去祖庙清静一下,好好想想。”木永桢用眼神示意,内侍忙上来抱墨睿。
墨睿哇地一声又哭起来,“朕不去!朕不去祖庙!放开朕!”
“皇上!”木永桢的耐心已到极限了,听墨睿口口声声要墨钦,心里的厌恶、不甘、怒气翻滚沸腾。他甩向墨睿的眼神里凌厉而阴鸷,冷酷的杀气如利刃一般刺进小孩的眼中。
墨睿只觉得眼前的信王比故事里的恶魔厉鬼还恐怖,说不定下一刻就要把自己撕碎吃掉。他吓的瑟瑟发抖,眼里盈著泪珠却不敢流下,声音生生被掐断在喉咙里。他的大腿颤了几下,一股淡淡的尿骚味升起──皇帝悲催地失禁了。
皇帝被抱走後,宫室陷入令人紧张的静默。
木永桢铁青著脸,看看地上被打扫干净的尿迹,对木馨冷笑道:“太後平日是如何教导皇上的?”
木馨又羞又恼,绷著面子冷然道:“如今流言之甚,哀家怎堵得了悠悠众口?皇上还小,自然听风就是雨。王爷要是断了流言何至於此!”
木永桢森冷的目光来回扫刮著木馨,“儿女大了,翅膀也硬了,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木馨以扇遮面,扭头不看木永桢,淡淡道:“哀家乏了。王爷若无事也回府休息罢,大热的天,仔细中暑。”
木永桢昂著头,双拳在袖中捏得咯咯作响。半晌,他重重一拂袖,转身离去,踏出门槛的时候,已然做了一个决定。
……
南疆,天龙寺。
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将寺院团团围住,将进香的百姓拦在寺外。天龙寺住持善空大师率僧众而出,与带队的南中郎将金奕交涉。
後堂内正在举行墨钦的剃度仪式。墨钦只有成为天龙寺的僧人,天龙寺方能为他提供名正言顺的庇护,这个时候已经管不了他是否适合出家。
天龙寺门口十多位高僧一字排开盘腿而坐,手持念珠,默念经文。这些僧人在南疆都享有极高声誉,平时信徒们想见一面或听一场讲经,都得看机缘,今日这些高僧端坐寺门,以佛法护寺,令围观的信徒动容,不少虔诚之辈已伏地跪拜。
金奕手持缰绳,环顾四周,眉头蹙了起来。他耳边响起木永桢的命令:“不管用什麽方法定要捉拿那人,天龙寺如冥顽不化横加阻拦,杀!”
他把心一横,伸手遥指善空大师,阴测测地道:“天龙寺窝藏钦犯,到底是何居心?莫非当真如传闻所说,与反贼有牵连?”
善空大师双手合十,镇定地道:“将军此言差矣,本寺并无反贼,只有一众弟子。”
“大师让我等入寺找一找,如找不到那人,我等也好交差。”
金奕此言一出,身後一片哗然。天龙寺在南疆是何等尊贵庄严之处,打仗时军队都要绕著走,金奕竟要入寺搜查!
善空大师面对明晃晃的刀光剑影,容色丝毫不变,“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凡入佛门者,前尘尽洗,本不该追究。今日将军既认定那人在寺中,且报上姓名,老衲奉上寺中名册让将军查验可好?”
他愿交出僧人名册已算配合,但金奕怎麽可能说要捉拿的人是承光帝墨钦,分明是将他的军。金奕暗骂一声“老秃驴”,沈下脸道:“此人姓名乃朝廷机密,不能泄露。大师定要阻拦金某办差……”他哗地抽出佩刀,在空中一挥,一字一句道:“金某便要不敬了!”
“佛门圣地,岂容刀兵践踏!”善空一向祥和的声音变得坚定冷硬,眉宇间精灼之光闪过,须眉鼓荡间露出厉色。慈悲菩萨转眼化为怒目金刚。
一位老者突然扑到金奕面前,指著金奕颤声道:“木氏原有祖训,木氏在南疆一日,便保天龙寺一日安稳,你、你们不顾祖训出尔反尔,要遭报应的!”这人大约是木氏族人,如此喊出祖训,周围百姓再次骚动起来,甚至有人推搡士兵。
金奕见场面开始混乱,高声喝道:“圣上有旨,捉拿反贼,抗旨者,杀无赦!”话音未落,钢刀落下,把老者砍翻在地,血溅三尺!
谁都没料到金奕会下杀手,随著他手起刀落,那些闹得凶的百姓被士兵打倒一片。
善空悚然变色,高声道:“此乃天龙寺之事,与各位施主无关,大家且莫枉送性命!阿弥陀佛,看来今日本寺是难得善了了。”
从一排高僧後面蹿出几十名手持僧棍的武僧,步伐整齐,配合默契,须臾间摆出阵型。
“困龙阵。”金奕暗暗震惊,全身筋肉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困龙阵乃是天龙寺扬名江湖百年的阵法,这些武僧一看就是高手,想到关於困龙阵的种种传闻,金奕不免犯怵。
“阿弥陀佛!”
正僵持不下之际,从寺院里传来一声佛号,声音嘹亮清晰,分明是注入了深厚内力。
僧人们见到来人,纷纷让出道,墨钦一袭僧袍,头顶戒印,大步而出。
他来到善空大师面前,双手合十深鞠一躬,道:“弟子净念见过住持。弟子累本寺蹈险,实在惭愧。弟子惹的事且让弟子来处理吧。”
善空犹豫地凝视著墨钦淡然坚决的面孔,良久,方沈沈地一点头,微闭双目念声佛号,往後退了一步。
墨钦面对金奕朗声道:“你们要抓的是我,不要污了佛门圣地!”
他虽跛了一条腿,容颜也有不少改变,但上位者庄重威严的气度仍在,甫一出现,让在场诸人都暗暗吃惊。
有人悄悄地问:“这是谁?”
“到底是什麽人让天龙寺拼死护卫?”
“看著不像普通和尚。”……
金奕急忙命人捆缚墨钦,并在头上套了一只口袋遮住他的脸。
墨钦平静地被捆住,只扭头向天龙寺後的山峦望了一眼。
山峰之上,树丛後面,秋宁静静看著山下发生的一幕。他看到墨钦走出寺门被军队带走,也看到了墨钦最後回望的那一眼。
他的心情沈重而茫然。这是再次见到墨钦之後常常会出现的。
当他和墨钦不再处於敌对阵营时,他终於可以平静的回顾两人那一段往事。这一回顾,一切都变得似是而非。
秋宁想起木良,这人谋害了玄天佑,却对爱人一腔痴情;他的父亲是自己的大仇人,他却不顾性命救了自己只为不忍墨钦伤心。
而墨钦,秋宁过去怨他用情不深,他却几次三番处心积虑地想得到自己,这次更是不惜牺牲性命来成全;再看自己,明明付出一腔真心,还是抵不住步随云的痴情,另投怀抱。到底是感情需要回报,还是没有遇到对的人?
及至药师国被灭族,仇恨虽深,族人和水邱氏就没有一点责任?那难道不是安逸封闭的必然结局?
藩王争权,权利倾轧,谁敢说自己干净?谁不是踩著累累白骨往上走?秋宁自己在阴谋中幸存,还以敌人阴谋,而这一次,又用阴谋算计了与世无争的墨钦和天龙寺。一句大局为重真能问心无愧?
有风刮过,枝叶摇移,仿佛在林间翻起阵波涛。风啸叶鸣,旷远而苍凉,像是有人用喑哑的声音唱起一支冷漠的挽歌。
秋宁缓缓闭上眼。
腰上忽然一紧,肩头被人压住,温暖的气息扯回他飘渺的思绪。
步随云不满地撒娇道:“你又在发呆了。你发呆的时候,我觉得你离我好远。”
秋宁扭头亲亲他的脸颊,柔声道:“我只是在想一件事。”
步随云用嘴拨弄他的耳垂,含糊道:“什麽事?”
秋宁眼望远处,凝视般慢慢道:“随云,你……以後想过什麽样的生活?”
步随云将秋宁搂紧,两人身体贴合得不见缝隙。他说话的语气忽然恢复了过去的沈凝深情,“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坐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秋宁靠在步随云身上,紧紧握住他的手,长舒一口气。
自己毕竟是幸运的,能被这样一个人爱著……过去不用想,未来不必看,只在这一刻牵手,就很好。
作家的话:
好大滴一份儿!!!!这绝壁是窝雄起滴证据!!!!!!!
☆、倾国太监(114)锁龙计2
天龙寺禅房内,檀香冉冉升腾,红泥小炉上的铜滏里清水沸腾,刚刚远道赶来的长生往铜滏里洒进茶沫,须臾,用铜瓢分别盛入茶杯,送到正在对弈的步旷和秋宁手边。
步旷举杯轻抿,赞道:“长生煮茶的技艺越发好了。”
秋宁啪地落下一子,脸上露出淡淡的得意笑容。
步旷瞪眼道:“哎呀,小娃居然走这招!”他捋著白须凑到棋牌前细细斟酌,嘴里嘟囔道:“剑走偏锋,兵行险招……我若在这里落子,你当如何?”
秋宁悠然微笑道:“走这一招,外公可要丢好多地盘,您舍得?您若心有挂碍,便解不了这个局。”
步旷的白胡子抖了抖,抬手把棋盘抹乱,“小娃子奸诈,老头儿认输。”
秋宁将杯盏举了举,抿唇笑道:“多谢外公指点。”
步旷摸著胡须,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你的饵放得好,算计也分毫不差。倘若有任何差池,我怎会放你置天龙寺於险境?”
茶盏顿在秋宁唇边,他脸上的笑意全褪,放下茶盏道:“我是不得已而为之,有机会定向善空大师致歉。”
步旷挥手道:“你谋大业本当如此。他们方外之人不会计较。我只是没想到墨钦不但交出私印,还自投罗网。你和他谈了什麽条件?”
秋宁的紫眸幽暗深邃,似乎藏著无数心思和秘密。条件麽,自然是有的。墨钦的条件让秋宁遇到生平最大的矛盾,如早几年他是万万不会答应,而现在……
假如能为族人重建一个美好家园,何必再执著过去的仇恨?何况,成与不成还要看木永桢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