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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太监(七十)黄金枷
傍晚时分,鲁掌柜偷偷摸摸地拐进一条小巷,在一座不起的小院门前停住。
想想这些天发生的事,他还犹在梦中。
说起来,这陆震虽是武人,心机却复杂深沈。他出手阔绰,广散银子收买人心;另一方面,又心狠手辣,骗自己和手下吃下毒药,每年需得吃一次解药,否则就肠穿肚烂而死。好嘛,齐王在西疆辛苦布下的暗棋,全变成了他的人。
如今定州城全城戒严,据鲁掌柜所知,似乎是搜捕奸细和风家二公子风平裕。而这两个重犯,此时正躲在小院里。
鲁掌柜是齐行忌提拔起来的,现在另投他人,心下颇有些愧疚,但有什麽办法呢?他提著脑袋干了那麽多年也累了,想多挣些钱以後养老。看形势这天下指不定将乱成什麽样子,乱世讲忠心的是傻子,谁人不是无利不往。
他摇摇头,甩掉脑袋里的杂乱思绪,抬手敲门。
门打开一条缝,露出一抹黑色,一只黑眼睛隐在其中,阴森!人。
这黑衣人是陆震的随从,认清来人便打开门,让鲁掌柜进去。
“将军在堂屋。”声音很清亮,与他的外形完全不搭边。
鲁掌柜快步走进堂屋,屋内温暖如春,陆震悠然靠坐在火炕上喝茶。
鲁掌柜笑咪咪地靠过去,小声道:“将军,全准备好了。今晚戍时二刻出城。”
“人可靠麽?”
“绝对可靠!”
陆震满意地笑道:“先生做事,我信得过。”
他拿出两张银票给鲁掌柜,“先生辛苦了,这些银两拿去犒劳兄弟们。以後若是银钱不够使,尽管知会我便是。”
鲁掌柜看了看银票的数目,笑得眼眯成一条缝,“多谢将军,鲁某三生有幸能为将军效力,必不令将军失望!”
“今天有事,我就不留先生了,我们晚上再见。”
“戍时二刻,车马在巷口等。”
鲁掌柜高高兴兴地正要出门,陆震冷不丁地说道:“先生可要记得,一年吃一次解药,我怕我太忙给忘记了,害了先生及众位兄弟的性命可不好!”
鲁掌柜脚下一滑,笑容僵在脸上,讪讪道:“鲁某会记得的。”说完,老鼠见猫似的跑了。
他一走,陆震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依旧是面无表情的石头脸。
左边的门帘一挑,一身素布棉衣的风平裕走进来。
他沈著脸问道:“今晚就走麽?”
陆震给他斟了一杯热茶,淡淡道:“嗯。过了今晚,风都尉,不,风公子就安全了。”
风平裕在火炕上坐下,一脸阴沈地道:“你打算把我送去何处?”
“你不是说南边是风家的势力麽?那里必然有对玄氏不满的人,公子到了那里应该会很安全。”陆震饮一口茶,微笑回答。
风平裕冷笑道:“看来你早替我打算好了。”
陆震不理他语中讥讽,对门外唤道:“金逸,把东西抬进来。”
黑衣人金逸抬著一只小箱子进屋,把箱子放到炕桌上。
陆震一脸诚挚地道:“我想著风公子到了南边,先躲起来招兵买马、联络盟友,对外可装作是山中流匪,若有必要还可以同大顺人通气,等到时机成熟,你便自立为王又有何妨?反正皇帝会给你任命。”
他“哗”地打开箱子,风平裕顿时被晃花了眼睛。箱子里一半装著大小不一的浑圆珍珠,一半装著各色璀璨宝石。这些东西少说也值上万两白银。
陆震淡笑道:“这些给公子做经费。公子还可以找皇帝再要些,建一支军队应该够了。”
风平裕见到这一箱宝物才算彻底相信陆震,他强作镇定道:“全给我麽?”
“当然。”
“要我做什麽?”
“我要彻底摧毁玄氏。”
风平裕识相的不再继续问,阖起箱子,道:“陆兄,我们今後同舟共济,同做一番大事!小弟以茶代酒,敬兄长一杯。”
陆震和风平裕碰了碰茶杯,一饮而尽,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
“风弟,这金逸是我第一得力的手下,此次让他护送你去南边。”陆震指了指立在旁边,从头到脚罩在黑衣里、只露出一只眼睛的金烈,又道:“兄长我多句嘴,风弟此次为皇帝弄得众叛亲离,也该令他知道这里的情形,和你的损失。”
风平裕转了转眼珠,露出谦逊的笑容道:“陆兄说的是,小弟正准备奏报皇上,只是不知如何措辞,不如兄长指点一二?”……
风平裕在陆震的授意下写好了给墨钦的奏报。望著风平裕抱了箱子离开的背影,他摸摸下颌暗忖,这些宝物还是剿灭药师国时,从王宫里搜刮来的,如今为那人用去,也算是物尽其用……这碍眼的步随云,还是交给墨钦来处理比较好。
……
京城,皇宫。
常贵简直要哭了,皇帝本来好好在千秋殿批奏折,还翻了昭妃的牌子,谁知道看了一份谢瑾送来的密报,立时魔障了。撕了密报、摔了一屋子东西,看著是出了气。後来到了漱玉宫,皇帝开始喝酒。喝就喝吧,岂料帝妃就寝时吵了起来。
昭妃如今收敛很多,好长一段时间和皇帝相敬如宾,从不曾顶撞的。今天晚上,她却和皇帝激烈争吵。常贵在外边不敢进去,听了只言片语,竟是皇帝想玩後庭花,昭妃不干,在那里哭哭啼啼地反抗,结果惹恼了皇帝,丢下昭妃就走了。
大半夜的,皇帝去哪里不好,偏偏跑到祖先庙的万年塔上喝酒。万年塔是皇宫最高的地方,那里的风冷可以冻死人!下雪的晚上不睡觉跑来吹冷风,任谁也吃不消啊!
墨钦盘腿坐在塔廊上,一边大口灌酒,一边呓呓自语。哪里还有半分皇帝的威严?
寒风在天空呼啸,常贵听不清他的话,只断续听到:“媚儿……为何要跟别人?你骗朕!”
“阿良,他丢下我跟别人了……你也丢下朕……你们全不要朕了……”
渐渐的,声音低下去……墨钦没了声息,只坐著不动,好像入定一般。
强劲的风裹挟雪花在天地间盘旋,呜呜的声音如夜哭般一阵急似一阵,有种洪荒的苍凉。冰雪凝结在墨钦身上、脸上、眉毛上。他并不觉得冷,只感到一阵恍惚。
他想起小时候。那时,他是不得宠的落魄皇亲,父亲早夭,母子要靠信王府的接济生活。皇家的血统是一副沈重的黄金枷锁,光鲜的表面下是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
他从出生起,就被教育要上进,要出人头地,要回到王庭,为什麽呢?他不知道。
还好有阿良,那个惊采绝豔的人让他找到了一个努力的理由。为了追赶上阿良,为了能和他比肩,自己可以忍受枯燥的、没有尽头的学习、试炼,可以肥著胆子出生入死、闯过重重艰难险阻。
和阿良在一起,他充满雄心壮志,以近乎严苛的标准要求自己──做一个明君、圣君,他们一起指点江山、书写青史。
然而,有时候也会很累,也会想偷懒,也会想卸下那背了数年的黄金枷。那个时候,他就想躲进媚儿的温柔乡。媚儿,永远那麽柔顺缱绻。那双紫眸里的柔情让他不自觉地越陷越深。
失去阿良的那些夜晚,他抱著媚儿痛哭。媚儿总是轻轻拍著自己的肩膀,一遍又一遍唤他“钦郎”。
自己怎会如此迟钝,竟没有发现,是媚儿的深情填补了阿良留下的那个大洞!
但是,失去了媚儿,那个洞又裂开了,甚至比以前更大更空。
他做了万众仰慕的君王,圆了家族父母的夙愿,可以随心所欲生活,可那有什麽意思?荣华富贵和至高权利的後面,竟然是无尽的寂寞。即使他有酷似阿良的木馨,即使他有一个流著木氏血统的儿子,他还是很寂寞,或者说更寂寞。
他在大氅下环紧身体,想象那是媚儿的怀抱……不,媚儿背叛了他,把怀抱给了别人,或许此时正和别人相亲相爱……
冰冷的风仿佛在嘲笑他。他俯下来,用手按住心口,那里像是被荆棘捆绑,刺得鲜血淋漓、疼痛难当。
常贵吓得跑过,扶住他轻轻摇晃,著急道:“皇上,您这是怎麽啦?奴才扶您回去吧,仔细冻坏龙体可不是玩的……”
“走开!”墨钦使劲儿推开常贵,摇摇晃晃站起来,身体往前一倾,扑到栏杆上。
眩晕中,万丈塔下似乎有一个黑暗宁静的漩涡,散发出诡异的吸引力。
常贵见他半个身子挂在栏杆外,还伸出手往下够,立刻吓得魂飞魄散,发出尖锐的叫声:“皇上!使不得!你们这些不长眼的奴才,还不快来扶皇上!”
内侍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墨钦抬下万年塔。
次日,皇帝发高烧了。饶是他烧得意识昏沈,仍然要来了宗室族谱,从中挑选了一位墨氏女子,封为宝华公主。紧接著下了一道古怪的圣旨──将宝华公主赐婚给既不是世家、也没有功名的布衣,步随云。
圣旨引起朝廷一片哗然,可是墨钦不管,软硬兼施地逼著宝华的家人嫁女,还急吼吼地定下婚期,著人护送宝华公主前往西疆。
☆、倾国太监(七十一)公主劫1
“阿钦别玩了。我们的策论还没写,你还有两篇文章要背。”
“可是我们已经好久没出来玩了。”
“父王说我们以後要谋江山,现在得用功学习。”
“谋江山有什麽好?每天要做那麽多功课!”小墨钦嘟起嘴,一脸的不情愿。
小木良眨著眼睛想了想,道:“傻子,等你有了江山想怎麽玩就怎麽玩!如果不能出人头地,你娘永远不可能让你随心所欲的。”
小墨钦歪著头思量了一下,不确定地问:“有江山真能随心所欲麽?”
“当然啦,皇帝最大,谁敢管?”小木良肯定地答道。
小墨钦高兴起来,“对耶。好吧,我们现在用功,以後一起当皇帝。”……
两个孩子嘻嘻哈哈地走了。木永桢和长随旁边的假山後面绕出来,若有所思地看著小孩的背影。
“王爷,您在想什麽?”
“我在想,墨钦并不适合当皇帝。”
在温暖如春的南疆信王府,木永桢忽然想起这一幕。墨钦七、八岁时,他就发现这个孩子没有成君之器。这很好,木永桢并不需要能称帝的墨家孩子,越是无能越好。
严格说来,墨钦其实很聪颖,也有志向,他很认真勤勉地想做一位贤明君王,但木永桢始终觉得他少了一些东西。
有阿良在身边还好, 阿良离开後,就显露出一点儿端倪。那时的墨钦算是励精图治,能够自我约束,然而自齐庶人之死,宫中发生一系列变故,特别是送走那姓秋的阉人之後,他的所作所为日渐变得荒唐不经、任性妄为。
木永桢现在明白,墨钦所缺少的是控制自己和驾驭局势的能力。若是太平世道,他这样的可以做守成君王,而在乱世中注定长久不了。
他如单纯地无能、愿意安心做个傀儡还好,偏偏他还心高气傲、自持身份,不肯听从木永桢的摆布……这人,已经没什麽用处了。
木永桢靠在软榻上,转动著手中茶杯,嘴角边浮现出一抹冷笑。
因为墨钦不满他联合燮国人对付齐行忌,他们之间发生了一些争执,他干脆留下部分军队与齐行忌对峙,自己回到南疆称病避在王府,天下人竭以为他是为解除皇帝疑心,其实他是要保存实力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