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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的语气不容置疑。“朕陪你回翊坤宫。”
年世兰脸上带着一丝倔强:“三阿哥是皇上的长子,皇上理当先去看三阿哥。”
除了最初见到他时的惊慌,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胤禛只觉得手上的力道越收越紧,只恨不能握得更紧一些。
二人就这般僵持着,那一把伞,遮在两人头顶,这一方小小的空间内,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良久,胤禛低叹一声。
手上的力道终于松开,年世兰只觉得身体里的所有力量在这一刻都被尽数抽走。她不敢抬头,不能抬头,也不可以抬头。这外头的雨太大,她怕一抬头,雨水就毫无防备地落进眼睛里。
下一秒,她猝不及防,天旋地转,身子已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四目相对,天地间的雨水全都落入眼中,从眼角滑落下来。
轿夫们早已抬着轿子跟了上来。胤禛抱起年世兰走入轿内,轿子再次移动,目的地却改成了翊坤宫。
“为什么骗朕?”胤禛凝视着年世兰的眼睛,一字一句,“你在怨朕,是吗?”
是怨吗?怨他狠得下心给她欢宜香,怨他至死都不愿来见她一面,怨他明明心里没有她却让她真心错付……她是怨他,可她更怨自己。怨那个重生一次都还不死心的自己,怨那个明知道他心里有别人还放不下的自己……她再也避不开那对眸子,那里头不是恨,不是怨,是心疼,是怜惜,是让她心惊的悔意。
他在后悔什么呢?
天上落下来的雨已经被轿子给遮住,眼里的雨水再也无法遮掩。
胤禛在她耳畔轻轻问:“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年世兰再也抑制不住,埋在他胸前低低啜泣。她确实是忘记了那么一段时间,可在闻到欢宜香的那一刻,所有记忆都如潮水般再次涌现。那个味道,她是化成灰都难以忘记的。她原本想,就这么一直假装忘记下去吧,所谓重生,不过是要让她看清,她真正想要的东西是根本无法得到的。
所以她假装不在乎地帮别的女人晋位,假装不在意他究竟心里有没有自己……她怎么就忘记了,自己这两世的所有喜怒哀乐,其实只是他罢了。
胤禛捧起她的脸,轻轻揩去她脸上的泪珠:“你不适合说谎,所有的情绪都在脸上写得清清楚楚。前次你来见朕的时候,就不敢和朕对视,那时候,你已经心虚了。朕只是在等,等你什么时候愿意告诉朕你已经想起来了,却一直等不到你。那么,只好朕先来找你了。”
既然你不肯先低头,总归要有一个人先低头的。这一回,他先沉不住气来找她了。
“可是,臣妾很贪心呢。”带着眼中的泪光,她忽然低低笑了起来,“臣妾从来就不是个大度的人,臣妾不喜欢和别人分享皇上的心,臣妾也不喜欢从天黑等到天亮的滋味,臣妾还怕终有一日年老色衰,从此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怕臣妾的哥哥不懂事,什么时候冒犯了皇上,皇上不得已只好放弃臣妾……”有些事情,不想起来,心里空空的,仿佛少了点什么,一旦想起来,却又堵得难受。
她又笑了起来:“臣妾知道,帝王之爱,怎么可能只属于某一个人。能得皇上宠幸的,必然都是有夫妻情分在那里,再加上那些有子嗣的妃嫔,皇上又如何能不管不顾。三千宠爱在一身,臣妾是不怕背上红颜祸水的名头的。可是,臣妾要的,皇上您给得起吗?”这些都是她切切实实所在意的,从前她藏在心里,如今她只想全部告诉他。
胤禛显然一时语塞。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个理智的人,理智地看待各种问题。哪怕是对于感情,再难舍,也能够藏进心底。但他清楚地知道,年世兰对于他来说,和旁的所有人都是不同的。
她说的那些问题实实在在,江山?美人?从来都是道最难解的题。仿佛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般,非要舍其一才能取另一。
但他确有一丝欣喜从心底缓缓流出。感情从来都是需要两个人共同维护与经营。他知道他们二人之间存在着问题。可她不说,他也不说,久而久之,这些问题就成了成年旧疾,再想要根除就难上加难。而今,她对他完全敞开心扉,他完全可以去尝试,去挑战,去解决这些问题。
“朕不会负你。”胤禛凝视着她,“也会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
他愿意尽他所能满足她,纵容她。可他眼下能承诺的只有这些。有些事,他无法预料。即便承诺了,也只是在骗她。
他知道,她亦知道。
也许有一天,等他不是皇帝了,她不是华妃了,他不是九五之尊了,她也不是年羹尧的妹妹了,那样他们就能够看得更清楚一点了。可是,她知道,或许永远都不会有那么一天。只是她经历了那么多,才愿意去承认这一点。
或许这样就好了,至少,他心里是有她的。
“只要年羹尧忠心,朕自然不会加害于他。”胤禛又退了一步,“你要是还不放心,过两天朕给他一个闲职,赐他一块封地,好叫他颐养天年。朝中是非多,他为官多年,应是树敌不少,你也好生劝着,年羹尧那个脾气若是能改改,便不会惹祸上身,朕自然能保他无恙。”
轿子没多久就抬进了翊坤宫。苏培盛打着伞等在外头。这回还是胤禛抱着她下的轿子。翊坤宫的宫人们跪了一地,却又忍不住偷偷抬起头来,瞧见这一幕,又低下头抿嘴无声笑了起来。
直到进了内室,胤禛才轻轻把她放在榻上,却又拉起她的手不肯放下。
自年世兰嫁给他已有数年,这一刻恍惚又回到了初时的王府。
“皇上也不怕底下人看着笑话。”她底下头,绯红了脸颊,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一直以来她都是这样,为了那一点一滴的甜蜜,愿意去飞蛾扑火。
苏培盛忽然走了进来:“皇上,张廷玉大人有事请求入宫觐见。”
胤禛点点头,脸上现出无奈之色。
“朕晚上再来看你。”
年世兰送胤禛到门口,同以往一样,替他整齐了衣襟,正要目送他离去,却见周宁海一瘸一瘸走来,步履是很急的,面色也惊怕得很,她宫里的奴才,尤其是在她身边伺候的,极少会有在皇帝面前不守规矩冲撞的时候,心底隐隐有了丝不祥的预感。
☆、风波
年世兰下意识地一颤,二人的手交握在一起,胤禛也感觉到了那下颤动,手下紧了紧。
“怎么了?”他替她问了出来。
周宁海大概预料到会被怪罪,还没开口人已经跪好了。
“方才奶娘那里来传话,说是小阿哥吐奶……”
“好好的怎么会吐奶。”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周宁海一脸惶恐,平时的精明劲儿都丢得不见了。“小阿哥先前还睡得好好的,睡醒之后奶娘就给喂奶,才喝下去一会儿的功夫无缘无故地就全吐出来了……”他是实在不知,支支吾吾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年世兰脸色煞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早该知道了,她从前就是没有孩子的,如今怎么会如此便宜叫她能有一个儿子。是她自己不甘心,贪心不知足,其实明明早就知道结果了,不但想要他的真心,还想要一个孩子。这下连老天爷也看不过去了,要这么惩罚她,叫她先得到从前奢望的,再毫不留情地全部拿走。
“别急,先过去看看什么情况。”胤禛脸色也不好,却是先安慰她。先是三阿哥无端发烧昏迷不醒,再又是小阿哥,他就那么几个儿子,眼下两个出了问题,他心里比任何人都不好过。
年世兰是妃位,小阿哥在六岁之前都可随了她住在翊坤宫,只等入学之前再迁去“阿哥所”。
两人赶去小阿哥的屋子,还没进屋子就听得里头传出来哇哇的哭声。奶娘心惊胆战地抱着孩子来回走。
见到年世兰和胤禛,奶娘满脸惶恐,急急跪了下去:“皇上,娘娘……”她还想分辨几句,想来想去,自己啥也没干,小阿哥莫名其妙就这样了,怎么都解释不清楚。
年世兰只是在一旁脸色苍白地落泪,她都不敢去看一眼,叫她如何去看一个原本就不该来这个世界的孩子?
“太医。”胤禛看向一旁的太医。
太医早就被叫了过来。“小阿哥大概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又或者是闻了什么不该闻的气味,小阿哥年幼体弱,极为敏感。”
小阿哥才刚贺完百日,哪里真能吃什么东西。
奶娘心知自己难逃责罚,抱着小阿哥跪在地上:“奴婢的吃食都是娘娘的小厨房做的,小阿哥房里也没添过新的东西,除了抱去养心殿,小阿哥连翊坤宫的大门都没出过。”
胤禛蹙眉,侧脸看向身边的年世兰,满脸泪痕,正想安慰几句,小阿哥的哭声却微弱了下来,渐渐只剩下若有若无的抽噎。
小阿哥本就是饿了要喝奶的,结果非但没喝到,还都吐了出来,再经过方才一哭闹,如此折腾下来也没了力气,原本莹润的小脸耷拉了下来,看起来苍白虚弱得很。
“福惠。”年世兰哑着声音低喊,一把从奶娘手里抢过孩子,紧紧抱在怀里不肯松手。
小阿哥许是觉出不舒服,小小的身子扭动起来。奶娘眼里瞧着却是不敢上前,颂芝忙劝道:“娘娘,小阿哥觉得不舒服呢,先把小阿哥交给奶娘吧。”
年世兰恍若未闻。
“这是本宫的孩子,是本宫的孩子。”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她还险些为此丧命,那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谁也不能把福惠从她身边抢走。
胤禛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重重锤了一记,又闷又疼。他走过去,将她搂在怀里,连带着他们的孩子,一家三口,头一次那么近的靠在一起。
能够这样守着身边的人,心里是那么的踏实。他们的孩子,一定不会有事的。
“皇上。”
“你怎么来了?”胤禛看向立在门边的皇后。
“三阿哥醒了,臣妾想皇上一定高兴听到这个消息,便赶着过来报喜了。”宜修目光投向年世兰怀中的福惠,“小阿哥怎么了?”
听到这消息,胤禛脸上的表情有所缓和。“小阿哥吐奶,暂时还不知道原因。”
“太医怎么说?”
胤禛摇摇头,太医也不是十分确定。
“该不会是和三阿哥是一样的原因吧?”
先前宜修站在屋门口,齐妃站在她身后,胤禛没看到人,这会子说话了才知道齐妃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三阿哥生病之前还来找过小阿哥呢。”齐妃又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
胤禛蹙眉,瞪了齐妃一眼。
“宫里的阿哥一个接着一个生病,总是不妥。”宜修思索片刻,又道,“不如叫下人好生检查一下,上回三阿哥病着虽没找出什么,总觉着蹊跷,虽然未必会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