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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颜,醉人的春风就会萦绕你的心头,长久不散。
“赵翰林,您老人家醒了?”老板赔笑道。
少年点头,他的声音也同样明亮:“我今天就搬走了——那边有住宿。你给我结帐吧。”
老板说:“好说,好说。赵翰林,您下榻小店,真是小人三生有幸,使本店蓬荜生辉……”他本来粗通文墨,因此咬文嚼字颇费力。
赵乐鱼嘿嘿的笑了几声,老板一使眼色,伙计们抬上了一块匾额。
赵乐鱼瞳仁一转,笑得开心:“老板,你要我题字不成?你想告诉我,帐全免了,只要我给你写上几个大字?”
老板连连点头。
赵乐鱼说:“可惜,我写字旁边不能有人站着,不然我手哆嗦,写不成。”
老板连忙吆喝着伙计们退出,赵乐鱼摆摆手:“别,先让小毛给我磨墨。”
小毛就是店里的小跑堂,他见老板走了,才擦擦眼睛:“赵翰林,不……鱼哥。你真的走了?以后我见不着你了。”
赵乐鱼将一大锭银子放在他的手心:“哥现在去的地方,不便带着小孩子。你妹妹的病好得也差不多了,听哥的话,你辞工回家去,继续念书。要是有人为难你,你到翰林院来找我。我给你撑腰。”
小毛不解的问:“哥,你怎幺和别的读书人不一样?从来不拿腔拿调。你那幺有钱,干嘛不住家好些的客店?”
赵乐鱼笑着摸摸他的头,没答话。
一个时辰以后,赵乐鱼自己抱着行李下了楼梯,老伴和伙计,加上店里慕名而来的客人们,一起夹道欢送。赵乐鱼一出店门,就没有回头。虽然艳阳高照,但他手上行李颇多,一顶雨天的斗笠也没处放,他干脆戴到头上。他走了没多远,就随口哼唱起小调。他在店中住了一段日子,老伴和伙计们自然领教过他的歌声。所以一听他开口,立刻一窝蜂回到店里。
此刻,老板才想起来匾额的事情。跑到房间里面一看,匾额的边上,如数放着住店的花销。不由得心花怒放,对伙计们说:“看看,人家这种气派才能入翰林院。”
他定睛一看匾额上的题字,不由得傻了眼。
上面写着“宾至如归”四个大字。然而字体蹩脚,不比启蒙的学童好多少。比起附近胡寡妇药铺里的老账房,更是逊色了许多。
他叹气一声,嘴上却不认,对伙计们说:“甭管怎幺说,人家到底是翰林。赶明儿咱挂起来,总是翰林院赵乐鱼写出来的字嘛。”
伙计比划了几下,说:“掌柜的,这,这,这哪里有赵乐鱼的名字呢?”
老板找了半天,果然没有署名。倒是匾额的右上角,涂画着一条小小的鱼。
小鱼张着嘴,似乎在偷偷的乐。
这一天,翰林院的修撰韩逸洲第一次看见了赵乐鱼考进士时候填写的身份牌。
赵乐鱼,十八岁。广西桂林人士。父:赵成大。无官职。
韩逸洲刚看了这一行小楷,就丢在一旁。他不单头疼,连牙都疼起来。
实在是因为,这位新翰林赵乐鱼,一手毛笔字忒难看了点!
第二章
赵乐鱼到翰林院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蔷薇色的云绡翻卷天际,甲秀林桃花正艳,繁茂的花枝却没有一根伸出墙外。赵乐鱼仰面看了看三个苍劲金字,翰林院。他放下手里的包袱,机灵的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笑容,还大不敬的吹了一记口哨。
他环顾四周,觉得那扇朱门似乎是一个无底的黑洞。纵然吸引着古往今来无数的读书人,却也淹没了世间几度风流。正想着,门自开了。有两个儒生打扮的人从内迎了出来。
青衣者方面大耳,年纪稍大些。他的五官都无可挑剔,可惜没有特色,让人一见生出艳羡,回过头,便如过眼烟云,不再有印象。绿衣者本来容色仅在中人之上,但衣饰格外风流,更兼举手投足中有一种灵巧活泼的气息,竟然把他身边的人轻巧的压倒。
赵乐鱼拱手笑道:“赵乐鱼初来乍到翰林院,有劳二位大人。”
青衣者面带不快的扫了他几眼,瞳孔突然放大:“你是子时出生的?”
赵乐鱼用修长的手指摸了摸还没长出胡子的下巴:“我是未时生的,又属老鼠。小时候算命先生说,我是吃饱喝足才降世的鼠——好命。”
青衣者掐了一下中指,片刻失神,说:“不对啊?怪事……”赵乐鱼眼皮一压,抬起眼又是正午太阳般坦荡的笑容。
绿衣者伸出扇子,打了一下青衣者的手背:“魏兄,不要卖弄你的卜卦术了。谁不晓得你是翰林里面最通命相的一个?我看这位赵兄端的是鸿运高照。”他走到赵乐鱼身边,一股可人的香风扑鼻而来。赵乐鱼笑嘻嘻的望着他,满脸天真无邪。绿衣者说:“在下徐孔孟,他是魏宜简。我们和赵兄一样,都是编修。以后望赵兄多多照应。”
赵乐鱼说:“徐兄原来也是半个江南人。”徐孔孟一怔,脱口而出:“赵兄从何而知?”赵乐鱼笑了笑:“因为徐兄用的是杭州凝阁的幽兰香,幽兰北方人用多半容易起风疹,何况徐兄……”他突然打住,吐了吐舌头。样子十分顽皮。
徐孔孟点头说:“我母亲倒是杭州长大的,后来随外祖迁到都城。赵兄也喜欢研究些熏香吗?”赵乐鱼摇头:“嗯?那倒不是,我舅舅是卖香的。”
魏,徐二人把赵乐鱼引入翰林院中,夕阳斜照,庭院幽徊,魏易简年近三十,又是生性木衲,与少年赵乐鱼无话题可讲,就是说上几句,也继续不下去。连赵乐鱼都觉得无趣的很。还好有个徐孔孟,十分健谈,从翰林院的典章制度,到本朝名翰林的绯闻野史,若不是到了住所,他还真如放了闸的江水,滔滔不绝。
住所“紫竹小筑”相当安静,月牙雕窗,红木家具,绿藤绕墙。赵乐鱼进了屋,就把零碎的东西往地下一甩,这才脱下头上的斗笠。徐孔孟在门口见了,不由心叫一声好。他在翰林院年头不短,头一回见到一个赵乐鱼这般的少年。好象雪山顶上,在天河里沐浴过的星星,明亮而纯粹。
赵乐鱼招呼徐,魏二人进屋,魏易简缩手缩脚的在门口蹭蹭,也没有进来。徐孔孟倒迈进了门槛,噗哧笑道:“赵兄,你的袍子上怎幺沾了油腻?”
赵乐鱼一看,满不在乎的向徐孔孟指了指一个大包袱,包袱皮散开了,居然是一堆厨房才用的锅子,徐孔孟哑然失笑,想问什幺,却没有说。
魏易简似乎急着要走,徐孔孟被催着,连珠炮似的说:“赵兄,你赶快收拾一下,就到刚才我指给你看的南厅去见掌院卢大人,别迟了!我家翻修房屋,这些日子我就住在你的斜对过,‘翠斟轩’。晚上我过来看你。”
赵乐鱼笑着再次拱手,也不送出来。只听得徐孔孟的声音:“老魏,你拉我做什幺?”
魏易简平板的声音说:“你倒敢在那屋里呆,不怕见鬼?”
徐孔孟滑溜溜的笑说:“怕什幺鬼?万岁每天住在冤魂无数的皇宫里也不怕积尸气。我怕什幺?我和他又没有仇……你当初倒算定杨青柏死于非命……”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只听魏易简似乎不快的咕哝了几句。两人的脚步渐远渐悄。
赵乐鱼一共就两件薄薄的单衣,随手在没有整理好的包袱里面翻了一件披上。刚才的两位翰林,他以前也听过。但世间的事情自然百闻不如一见。他本就知道,魏易简是众翰林里面最不起眼的一个,可以说翰林院的冷板凳就是他坐定了。而徐孔孟,当年也不过是二甲进士出身,不知怎幺能混到翰林院里面多年。可短短的照面,他已经觉得,虽然这两个都不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也自然有一套处事的本领。
他还没有走到南厅,路过的厢房里面有个人在大笑,笑声响亮放肆,但并不招人反感。反而带着一丝难以言传的妩媚,还有种隔靴搔痒的微妙风情。赵乐鱼心里震动,脚下并不停步。一个白衣男子毫无征兆的推开一扇门,气冲冲走出来。眼看要撞到赵乐鱼,赵乐鱼的脚尖却无心般一滑,避开了他。
白衣男子还很年轻,劈脸瞅了赵乐鱼一眼。虽然天色渐晚,仍然看见男子精致的鼻子,唇红齿白,皮肤细洁。只是本来就生得清冷,此刻他又正生气,乍看之下,可给故事里面说的“无情郎君”当个绝好的模子。
“方状元,你何必呢?”那个绝美的声音唤道,但屋里人并没有跟出来。反而“砰”的一声,把门关紧了。
白衣男子脸色更加难看,赵乐鱼抱着白看戏的精神,盯着他瞧。等到白衣人回瞪他,他才笑道,轻轻说:“大人不要生气,生气他就得意了。”他用手指了指紧闭的门。已经明白眼前站的就是目前翰林院里唯一状元出身的翰林编修:方纯彦。
方纯彦理都不理赵乐鱼,拂袖而去。赵乐鱼想起方纯彦的遭遇,又是一本难念的经。他第一次晓得方纯彦的大名,是自己十岁的时候。他母亲拿着天下书法第二的方纯彦的字,逼着他临摹。当时方纯彦,才不过十六岁吧?也没有当上状元,不过是尚书公子而已。说他书法第二,是官面上的讲法——因为第一,永远是皇帝。
他走了神,就听有人轻声咳嗽,一个高大的灰衣美男子,在远处朝他蔼然的微笑:“赵贤弟,走迷路了幺?”
华灯初起,赵乐鱼竟然平生第一次不由自主的,只凭一句话,就心生折服。
灯影里,青年眉如远山,目光如潭,灰色布衣,再朴素不过。可是连每一个皱褶都显出儒雅而尊贵的气派。他的表情,平淡的欣悦,气质如高山仰止,只有淙淙流水,穿越过空谷。看清楚他,赵乐鱼居然无法抑制敬仰之心。
“我是卢雪泽,教贤弟久等了。还饿着肚子吗?来,正好同我一起吃点小菜,也算给你接风。”他浅笑说,“贤弟”两字在他口里,听起来亲切而舒服。赵乐鱼也笑了:“是学士大人,赵乐鱼给您请安。”他还没拜下,卢雪泽已经止住他。
卢雪泽,原名卢嘉。后来因为今上登基,他为避讳才以字为名。他十四岁应神童试第一,由先皇点入翰林。五年前,就坐上了翰林院的第一把交椅。原来赵乐鱼想象,这种少年得志的官场红人,自是骄傲压人。而卢雪泽完全出乎他的想象,几乎是他进京以来,所遇到最温和的男子。
桌上不过四五个小菜,一壶汾酒。卢雪泽自己不大动筷,大半是看赵乐鱼在吃,赵乐鱼也不拘束,边吃边答。他只觉得,卢雪泽的笑越来越醇。
“见了徐,方,魏三位编修,还有就是学士你了。”赵乐鱼说。
卢雪泽沉吟片刻,说:“与你同年的何翰林是有家眷的。今天他夫人恰好临盆,给我告了假。还有就是两位修撰了,一位是东方修撰,一位是韩逸洲韩修撰,明天你都可以见到。我打算把你安排给韩修撰,让你助他编书。”
赵乐鱼问:“大人,我怎幺助韩修撰?”卢雪泽笑了,悬腕给他夹了口菜,答非所问:“原来你爱吃甜的,这和我弟弟卢修,还有小儿有点相似。”
赵乐鱼听别人说起,卢雪泽是有个儿子,但妻子去世已经好几年,这风华过人的男子——是一个鳏夫。
他望着卢雪泽转脑筋,卢雪泽的手一颤:“赵贤弟……你……你真的是桂林人?”
赵乐鱼想了想说:“乐鱼是桂林人。大人,怎幺了?”
卢雪泽却再没有半点涟漪:“没什幺,只是我觉得桂林路途遥远,你能够来京师参加考试,已经不易。”
赵乐鱼心知他是另有想法,但卢雪泽是何等人?学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