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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死就饿死!”青玄神色异常平静,眼底潋滟出了一片淡漠的幽蓝:“活活饿死事小,有违师命事大!”
“真没见过像你这么死脑筋的混小子!”那一瞬,空蓝气得几乎想将那篮子里的白面馒头给硬生生塞进这混小子的嘴里。他本想揪住这混小子的耳朵,大声说出缘由——
这些东西,是你师父央我送来的。
可最终,他却诡谲地一笑,一个字也没有多说,只是慢条斯理地将篮子收拾好,从来时的小门又出去了。
青玄也不动声色,只是跪着,将腰板给挺得直直的。
须臾之后,他如愿地听见身后传来了师父的声音。
“青玄,你可知错了么?”
不过是从语气,他便就能想象出师父如今的神色与表情,必然是红唇紧抿,一张脸甚为严肃,唇角看不出半点笑纹,就连双眼也满是冷冷的幽光。
师父那冷冷清清的模样,或许会让人觉得难以亲近,可是,他却只觉得,师父的清冷,是世间即便倾国倾城的绝色女子,也难以企及甚至模仿的妩媚。
明明那么想要转过身去,可是他却硬逼着自己保持着僵硬地跪姿,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弟子自认无错!”
“你既是自认无错,却又为何甘心跪在这里受罚?”
师父继续询问着,虽然步履无声,可是,青玄却能感觉到,师父身上的幽香越来越清晰,看样子,师父已经靠近他了!
“师父让我跪,我就跪。”他答得十分顺溜,连一点要隐瞒的意图也没有:“师父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哪怕是死!”
站在青玄身后的千色,很明显被这言语给噎了一下,喉头像是堵上了什么,连带地,就连嗓子眼也发起酸来。好半晌,她才蹲下身子,搁下手里的篮子,无奈地连连叹息:“既然为师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做,那为师让你空蓝师伯给你送吃的来,你却为何不肯吃?”说着,她揭开那竹篮上的盖子,露出的,竟然是先前空蓝带来的白面馒头。
“师父?”青玄欣喜地看着她,又看了看那些馒头:“可是,师父不是说过,罚跪期间需守戒律,不能进食么?”
“对,罚跪期间不可进食,这是戒律。可是,你若真的饿死了,为师去哪里再找一个这么贴心的徒弟?”千色垂着头,一边说一边伸手拿起一个馒头,凑到青玄的唇边,见他忙不迭地咬了一大口,急急地咽下,这才微微一笑:“既是为师吩咐你吃的,那你便可算是师命难为,犯了戒律也该由为师来承担。今夜伊始,为师自会在此罚跪,直至长生宴结束,以赎罪过。”
这么说着,她将馒头塞到青玄手中,自己竟然也跟着跪了下来。
“师父,你,要同我一起跪?”
这一刻,青玄愣住了——
宫商妄
对于青玄那愣愣的询问,千色只是垂眸敛目,殷红的衣衫却掩不住那极瘦的身形,眼眸似水一般清澈淡定,平静得不见一丝涟漪。
“快吃吧。”被他捏着馒头傻呆呆的模样给几乎逗笑,最终,她只是语调轻缓地催促:“吃完了,与为师一起诵《拔度血湖宝忏》!”
眼前的这个男子,面对着别的人,总是显示出非凡的气度,别说是风锦与白蔹,即便对峙的是至尊玉皇大帝昊天,也丝毫没有显示出窘迫,举手投足从容不迫,言辞缜密,可为什么在自己面前,他却总是天真单纯得如孩童一般?
尤其是之前在长生宴上,她从没料到,他竟然能一番设计,最终让风锦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她下跪赔罪!这不仅出乎她的意料,恐怕也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青玄素来不是个鲁莽的人,无论说话做事也甚有分寸,明知那样的场合多么严肃,他究竟需要怎样的勇气,需要多么的感同身受,才能把话说得毫无顾忌,言行举止那般放肆至斯?
他是她一手养大的雏鸟,为着他的前程,她本早该放手让他翱翔,可为什么,她已是有了不舍之心?
其实,较之青玄今日的所作所为,以前,小师兄也曾在大场合下有过为她鸣不平的行径,甚至因着性子火爆,险些与风锦当场就动起手来,那时,是否因着她已是心如死灰,所以才不曾觉得感动?
记得她尚是妖身之时,因着一心入道修仙,便就是妖界群妖眼中的异数,无亲无故,孑然一身。后来因缘际会,她得以上了西昆仑,在玉虚宫学艺苦修,却因着长生大帝门下的九个弟子里只有她是妖身修行,出身与别的师兄弟不同,且又是唯一的女儿身,难免又是个被孤立的异数。虽然后来小师兄待她甚好,可一开始,小师兄其实是甚是倨傲的,见了谁都是不理不睬的,更别说对她了。
那时,她倍觉孤独迷惘,不知自己一心修道成仙为的是什么。
也就是在那时候,风锦是第一个不介意身份,敢于向她示好的人,她不知所措,唯有冷漠以对,可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感动。直到后来,灵宝天尊传下了的四把神剑,风锦得了“诛仙剑”,她得了“戮仙剑”,白蔹得了“陷仙剑”,广丹得了“绝仙剑”,合四人之力,便可布下威力强大的诛仙阵。这无疑算是得了非同寻常的认可,别的师兄弟才开始对她刮目相看。
虽然在后来的相处中,她也陆陆续续知悉了几个师兄对她的爱慕,可是,她的心里却一直牢牢记得那个微笑着如玉一般温润优雅的男子,从晨曦的逆光中伸手过来,拂去她发鬓上的一片花瓣。
这或许就是长久以来,她久久放不下风锦的原因。
也或许,她其实是在孤独的泥沼中浸泡了太久,只想要得一个温暖的怀抱,不必再孑然一身。
其实,风锦是否向她下跪,又或赔罪与否,她都已经不在乎了。当时的确是极解气的,可事后想想,其实也大没有必要,解气了能怎么,不解气又怎样,那一段情,已经是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
如今,她其实是再一次陷入了当初的迷惘之中,不知自己一心修仙悟道,最终于能到一个怎样的结局。
而眼前的青玄,无疑令她更加迷惘。
可惜青玄并不知道千色如今的所思所想与迷惘之处,只是握着手里的馒头,看了看跪在一旁面色平静的师父,又看了看案台上供奉着的开天辟地神祗们的神位,只觉得心热热的,仿佛又一种什么力量狠狠侵蚀进心里,层层磨蚀,累积成无药可救的沉沦剧毒,慢慢沉淀入血脉之中,随着奔腾的血液流遍全身各处!
师父竟然要陪同他一起跪在这里!
难怪早前空蓝师伯醉醺醺地悄悄送吃的过来,原来,是师父央他来的,而今,师父也是因着不放心他一个在这里罚跪,所以才想出这个法子与他共处么?
别说是同师父一起在这九霄殿里诵经,就算是师父要他一同上刀山下火海,他也是万死不辞的!
几口将馒头给咽了下去,他跪得规规矩矩的,问得小心翼翼:“师父,我给您惹麻烦了,对么?”
岂止是麻烦,简直就是天灾!
千色心底很无奈,可是却知悉他本事出自好意,也就不忍斥责他,只能无声的长叹一口气,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复杂神色,垂眼掩住眼底的漩涡,眉头轻皱,复又展开:“昊天帝尊要带你去九重天,亲自教导点化,你却为何要推辞呢?”
虽然知道得罪了昊天很有些难办,可是千色却也不急,毕竟,她无欲无求,没什么需要求教昊天的,而青玄跟在她的身边,若她处处多加留心,待得他修得仙身,便也就无碍了。只是,她却不太明白,青玄为何拒绝那求之难得的契机,想了想,她继续道:“你若现在改变主意也还来得及的,那九重天,我也并非不能去,你若真想同我在一处,我去也无妨。”
这倒也没错,若她能放低一点姿态,处处谦恭迎合一些,要上九重天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她素来不喜欢九重天之上的那些神祗们,宁肯做个逍遥的散仙,过些平静的生活。倘若青玄真的有意要上九重天去,只是顾忌她的感受,那么,她也是可以为他破例的。或许,待得青玄上了九重天,昊天亲自一番教导点化,他便会慢慢觉悟,淡化对她的依赖,那时,她再悄悄离开,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可是,青玄对于这个提议却似乎并不赞同。他撇了撇嘴,摇摇头,神色颇为不屑:“那昊天帝尊根本是因着白蔹小师伯而有意刁难师父,师父若真的也同青玄一起去九重天,免不了要屈就自己和那些伪君子真小人打照面,青玄不愿师父受这无谓的委屈!”
没错,他一点也不愿师父受委屈,更何况是为了自己而受这全然没有必要的委屈。在他看来,鄢山清幽宁静,没什么不好,他可以替师父研墨,看师父抄经,可以无所顾忌地同师父共处一室,无人说三道四,也没人故意刁难。
虽然还有肉肉在,可是肉肉单纯如同白纸,什么也不懂,不也就等同于鄢山之上只有他和师父两个人了么?
他喜欢和师父一起过这种宁静的生活,即便是这样过千年,万年,也不会厌倦!
听了他毫不掩饰的言语,千色并不搭腔,只是闭上眼,默默的诵着《拔度血湖宝忏》。
青玄知道她有心事,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与他一同罚跪的身影。
没错,在别人看来,这是罚跪,可是,在他看来,这多么像是两情相悦的男女跪拜苍天厚土,发誓携手白头,共结连理!
想着想着,他无法控制地微微扬起唇,只恨自己没有去找件红衫子来披上。若是真的披上了红衫子,那么,他与师父如今跪在这里,可就像是新人拜堂成亲了!
心里难以言喻地亢奋着,他如同胸腔里涂满了蜜糖,就连呼吸也似乎是甜丝丝的。同千色一样,他也闭上眼,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真心诚意,启唇无声地念叨着。
这个时候,倘若有人细细地分辨,便可自他的唇形发现,他一遍又一遍默念着的并不是那枯燥无味的经文,而是在向着那神位虔诚地发誓——
诸神在上,青玄今日立下誓言,定要娶师父做妻子,生生世世,奉若珍宝,携手白头,不离不弃,如有食言,天打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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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如雾如烟的迷蒙。
千色也不知自己怎么会突然入到了青玄的梦中,只是在那一片朦胧之中独自穿行,带着点说不出的小心翼翼,像是怕惊吓到了什么似的。
其实,她并不是第一次入青玄的梦,曾记得,早前在,她也曾经拘过花无言的魂魄入青玄梦中对质,那时,青玄的梦境很是清晰,一点迷雾也没有,说明他心无城府,待人坦诚。可而今,青玄的梦境之中可谓难辨方向,说明他已是有了一些不愿被任何人窥见的秘密,深深锁在心底,用一层又一层的防备包裹起来,才会出现这朦胧的迷雾。
那是一些什么秘密?
千色并没有窥人隐私的恶习,入梦之法也不过是用以助那些被魔障纠缠的人脱离桎梏,可是,如今面对着青玄藏在内心的秘密,她却把不稳自己该不该去窥伺。曾经,她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情入了风锦的梦境,在那一片深浓的迷雾中最终窥见了遭遇背叛的真相。那时,她宁肯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即便是傻傻地被蒙在鼓里,也未尝不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幸福,总强过万念俱灰的绝望。
而今,她若继续向前,会窥见些什么?
会不会看见一些不该看见的秘密?
这样想着,她停下了脚步,徘徊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