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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玄方才与之交战之时受了伤,如今不慎再次被这妖孽给拖倒在地,腰际的伤处不觉撞上了地面凸起的石块,顿时痛得撕心裂肺。可他却不敢痛呼出声,只是闷闷地轻哼了一声,手指紧紧地抠着泥土,也不知是咬牙死撑还是自尊作祟,不想在此刻被树妖掳作人质,平白成了累赘。
瞬息之间,只见一道银光闪过,那树妖缠在青玄腿际的几根枝桠已然齐齐断裂!
“你的胆子倒是恁地的大,居然妄想动本座的人。”飘渺若无根的浮萍一般的声音,似是带着轻蔑地嗤笑,可那语调听上去却寒若冰霜,最终,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自浓雾中缓缓而出,手里银光闪烁的正是方才长鸣而飞的青铜剑。
她瘦削得几近病态,似是一阵风便能吹倒,冷漠的面容上近乎惨白,蒙着一层萧瑟的青灰,而那一身红衣红裙却色泽灿烂得如同残阳斜晖,红得桀骜不驯,我行我素。大约是因为两相映衬,便就更显得她整个人飘忽得如同鬼魅。
这个女人非常美,这种美并非来自容貌,而是全身上下散发出的一种凌厉之气,让人无法描摹,难以言喻,不过是极其自然的举手投足,极不经意的回眸顾盼,却已是惊心动魄得让人几乎窒息,美得妖异而诡谲。
“你是哪里来的?”她身上凛冽的煞气慑得那树妖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就连那花萼里原本鬼哭狼嚎的脸庞也像是被震慑了,登时静得悄无声息。许是不愿太过示弱,那树妖憋着气,不知死活地继续开口,颇有几分逞强挑衅的意味:“这里可是我的地盘!”
“修行五百年,为求速成捷径,竟然生吞拘禁凡人魂魄,你这妖孽不怕魂飞魄散,倒还理直气壮得很?”那红衣女子苍白冷漠的面孔没有丝毫动容,一语便道破了树妖的底细。她用手指拭了拭手中的剑,脸上浮起了酸涩讥诮的冷笑,一丝似有似无的矜傲从高挑的眉角处扬起来,带着点不屑:“本座素来不想多管闲事,只不过,这把戮仙剑被封印了数百年,许久不曾沾染妖血,想是也有些寂寞了,今日既然正巧碰上,不如就拿你这兴风作浪不知死活的树妖来祭剑罢!”
那树妖一听得红衣女子嘴里挤出“戮仙剑”的名号,又听说要拿她祭剑,顿时打了个寒噤,指着青玄,连话也说得不怎么利索了:“你,你,你——我非有心伤他,是他自投落网,说来说去,不过是个凡人罢了,你要的话,还给你就是了。”语毕,便就四处张望,树枝树干缩入地下,打算遁入土中仓惶而逃。
“他,自然是本座的。”眼见着树妖遁入土中,红衣女子的眼眸和神色依旧平和,如一潭死水般,激不起任何波澜,可一股寒意却凝在她的唇上,清越的嗓音骤然冷绝,平添了一抹凛冽的肃杀之气:“你的妖魂,本座也不打算放过!”
话音刚落,她将左手食指凑到唇边咬破,纤指一弹,将指尖浸出的血弹到戮仙剑上,并不分明的月光之下,只见那滴血像是一簇火焰,瞬间便将那原本泛着幽蓝光忙的剑身给烧红光芒耀眼。嘴里念着御剑术,那戮仙剑腾空飞起,照准那树妖遁地之处,猛地直刺而下,循着那树妖而去!
一声惨叫,林子里的枯树竟然全部拦腰而断,阴风阵阵在耳边呼啸,不远处,竟然突兀地出现了一个血池。
那血池之中,树妖卯足了劲挣扎,仍旧是被困得动弹不得,被池中无数魑魅魍魉伸出枯藤似的鬼爪,往血池深处拖拽。她身上花萼里的那些生魂随着血池里血水的沸腾而齐声哀唱,嚎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树妖伸出枝桠努力想要攀住什么,却是无能为力,只能哀呼嚎叫:“你究竟是谁!?”
红衣女子面无表情地站在血池边,紧抿的唇慢慢吐出一个又一个的字,旋即,深邃无底的眸子深处就有了火光微烁:“想知道本座是谁,去九重地狱问问幽冥阎君吧!”
终于,满池的魑魅魍魉拖拽着树妖在那血水酷刑中沉没下去,那凄厉的哀嚎也越来越轻,越来越不可闻,风声仍旧呼啸在耳边,似乎携带来幽怨的歌声。哀凄的歌声自水底传出来,空洞而断断续续,却更显得阴森刺耳。
收了戮仙剑,那血池便就消失了,一切似乎都已恢复了原貌,只是那出现血池的地方,从泥土里不断地钻出一个又一个幽蓝的凡人魂魄来,摇摇晃晃,满脸迷惘。
这些,就是被那树妖生吞拘禁的生魂!
红衣女子不慌不忙,闭上眼念着咒,很快的,泥土中便又钻出一黑一白两个影子来。
那是幽冥地狱专司引魂的鬼差。
“劳烦二位鬼差引渡这些生魂去枉死城。”红衣女子满脸肃然,表情冷漠,口气也很淡然:“并请转告幽冥阎君,他卖给千色的人情,千色今后自会回报!”
两个鬼差面面相觑,似乎是认识这个红衣女子,可一时之间,面对着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便就微微颔首,带着那些生魂消失了。
青玄早就从师伯师叔的嘴里听说过自家师父的本事,如今在一旁目睹了一切,只落了个目瞪口呆的份儿。
他从不知道,他的师父除了会降妖伏魔,竟然还能请得动鬼差,甚至连幽冥阎君也要卖人情给她!
看来,师伯和师叔的话,也并不全是牛皮呀!
东极乃是得道散仙汇集之地,长乐鄢山之上,素来冷清,除了他与师父,便就只有两位师伯与两位师叔常来窜门子。听师伯说,他是师父从凡界捡回来的,只是不知当时师父经历过什么,捡回他之后,自己浑身是伤,倒险些散尽了修为,闭关了数年,仍旧不见痊愈。
师父平日是不怎么搭理他的,每日唯一做的便就是将自己给关在寝房之内抄撰佛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极少走出房门。听师伯说,师父抄撰佛经是为了减轻罪孽,但,却不知道她到底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弥天大罪,需要如此虔诚才能被救赎。他也曾因为好奇悄悄问过师父抄撰佛经的原因,师父却是冷着脸,久久不说话,半晌才挤出一个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的理由——还债!
是欠了什么样的债,需要如此偿还?
为这个问题,他问遍了师叔师伯,可是,师伯师叔却都是三缄其口,不肯透露丝毫。久而久之,他便也就收敛了好奇心,不再追问了,说来说去,那都是仙界的事,果然不是他这个凡人能想通的。
他自懂事以来就拜在师父门下,为人弟子,尽心尽力,却从来不知师父的名讳,即便是师伯师叔们,背地里对师父也是不敢直呼其名的。
直到今日,他才有幸得知,原来,师父的名讳叫千色——
“青玄!”
一声低喝将他从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中惊醒,他定定神,瞧见自家师父那面无表情的模样,不由胆怯地抖了抖,也顾不上腰际的伤痛,一下便从地上弹起来。
“师父!”他耷拉着头站在师父的面前,有点嗫嗫嚅嚅,期期艾艾,显然是没话找话说:“您不是在闭关么?”
“身为弟子,你未得师命,私自离开鄢山,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千色哼了一声,黑眸深不见底,压低的嗓音极其轻柔而缓慢,从话语中听不出有任何情绪,似乎并不见得多么动怒,只是,嫣然的眉宇间却有着压抑不住的冷漠。把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好一会儿之后,她突然深蹙起眉,一挥衣袖,挤出一句让青玄冷汗直流的话:“立刻把衣服给为师脱了!”
“啊?!”青玄错愕当场,顿时想起了之前师伯和师叔也不知是拿他寻开心,还是颇具暗示意味的言语——
“青玄呀,你都十六了,师父还不允许你下鄢山一步,我看呀,她真是把你当成了命根子咯!”
书痴师伯说这话时语重心长,可青玄却怎么听怎么觉得“命根子”这个词不对味儿,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可不是,当年你师父把你给捡回来,果真是慧眼能识宝,瞧你这皮囊,这身段,这资质,活脱脱是块双修的好材料……”
琴痴师叔说话时总是一副拊膺喟叹的模样,仿佛有颇多感慨,可这一感慨,青玄觉得自己后背上冒出了冷汗。他虽然没有下过鄢山,可是拜极为师伯师叔的教导,该懂的都懂,这“双修”,不就是修仙者做那风流快活事的另一个说法么?
“对了,我听说,处男的第一次比千年老参更补,你,莫不就是你师父费尽心思养的活补药?!”
酒痴师伯每一次喝高了都是一副猥琐诡笑的表情,说起话来也是荤素不忌。就因为这附和的一句话,青玄眼中原本至高无上的师父,一下子就变得可怕了起来。
“瞧瞧你师父,隔三差五地就闭关,内伤现在都还没有痊愈,想是不好意思对你开口,青玄呀,不如你就识时务地去主动献身吧……”
棋痴师叔无疑是师叔师伯里最爱笑的,可是,每当他提起师父,笑容就变得不怀好意了。这建议,初听似乎是没正经的玩笑,可是仔细想想,却又不无道理。再怎么说,师父也是因为他才受了重伤,只不过,要他去和师父做那两情相悦之人才可做的风流事?
打死他也不可能!
最终,他越想越是坐立不安,毅然决定下山前往西昆仑,寻找那灵芝仙草,用来医治师父的内伤,也借以保住自己岌岌可危的清白。
只是没想到,才出东极不到三天,就被师父抓了个正着。
想来,这下他可是难逃魔掌了!
狐妖计
见青玄满脸如遭雷击的表情,千色眯起了眼,似乎是看穿了他此刻惴惴不安地所思所想,那黑眸转为冷冽噬人,视线锐利得犹如刀刃,就连四周的空气也似是在一瞬间转为冷凝。
“你这衣服上满是狐妖的味道,还穿着干什么?!”压抑住心里几欲喷薄的怒气,千色把青玄平素里穿的那灰色衣裳袍劈头盖脸地掷过去,尔后,便转身背对着他,声音平板地解释:“就算你方才没有遇到那树妖,这衣服上残留的狐妖气味也会引来别的妖魔鬼怪。”
“狐妖?!”青玄愣了愣,只是看着那被掷在地上的灰衣服,一时倒没有反应过来。
听出他言语中的迷惘和疑惑,千色低眉敛目,若有所思:“那引你入这夜哭林抄近路的人如今在何处?”
青玄没有多想,张口便说:“不就是前头茶寮里那个卖茶的——”话说了半句,突然就打住了。
那一刻,他突然想起那树妖方才所说的话,细细一想,那茶寮里卖茶的人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不仅故意给他指了一条有去无回的路,竟然还故意送了他一套有狐妖味的旧衣褂。
“茶寮?”听到他悉悉索索换衣服的声音,千色轻轻哼了一声:“前头荒无人烟,满地荒坟乱草,哪来什么茶寮?”
听到师父说起“荒坟乱草”,青玄冷不防打了个寒噤,想起那卖茶人的笑脸,顿时只觉毛骨悚然,背上全是冷汗,脑子你更像是一团浆糊在搅。他立马捡起地上的衣服,以最快的速度给换上。
换下了那身据说带着狐妖味的衣褂,他心下怀疑,拿着凑到鼻前细细地嗅了又嗅,却是什么气味也没有闻出来。若那个卖茶的人真的是狐妖幻化的,意欲图谋不轨,那么,究竟目的何在呢?说到底,他青玄不过是东极的一个无名小辈,学艺不精,修为甚浅,哪里需要如此大费周章,拐弯抹角?
换完了衣服,见千色还背对着他负手而立,他狗腿地笑着,有点忐忑不安地走到千色身后。
其实,他被师父带回鄢山的时候,已经十一岁了。如今回想起来,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