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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对对,就是清水家的女儿,年纪轻轻的就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家里也办过丧事的关系,这阵子走在村子里。才发现办丧事的人还真不少。其实仔细想想,村子里的人大多都是老年人口,再加上今年暑假又特别炎热,不少老人家都往生了呢。除此之外,工厂里也有些年轻人突然辞职不干。住在附近的老人家也听说有好几个突然失踪的例子。」
隆之的有感而发听得静信不由得皱起双眉。
「说到这件事才想起来。」一旁的浩子插口。「还记得铃木吗?就是康幸以前的同班同学,听说他们全家突然搬走了呢。最近突然搬走的人还真不少。」
静信愣了一下。笑得颇为寂寥的浩子继续说道。
「看来大家愈来愈不喜欢外场了。」
——你将受到诅咒、远离此地。成为永被放逐的流浪儿。
村子就像那座山丘一样排除异物。
(我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回到寺院的静信把稿纸摊在桌前,快速的将之前写好的稿子扫过一遍。宁静无声的夜晚,连翻动槁纸的声音都格外刺耳。
杀害亲弟弟的罪孽让哥哥遭到放逐,在寸草不生的荒野流浪徘徊。死去的弟弟化为尸鬼,亦步亦趋的跟在哥哥身后。哥哥不知道弟弟为什么要化为尸鬼跟着自己,即使回溯生前的种种,也揣测不出弟弟真正的意图。然而他已经忘了弟弟化为尸鬼之前的模样、忘了杀害弟弟的那一瞬间、甚至忘了自己当时的感受。
于是静信将削得尖尖的铅笔前端搁在稿纸上。今天他决定不再揣测弟弟的想法。每当试图思索弟弟的意图。他就会被自身的浑沌所阻,无限的悔恨就在他眺望浑沌的时候浮上心头,阻断地的思路。
他弯下身子看着脚边充满罪孽的身影。然后转过头去眺望依然清晰可见的山丘。薄暮占据山丘与他之间的空间,除了恶灵之外看不到其他人影。弟弟向来不会从背后追上来,总是站在前面静静的等着他。?
山丘上的云朵逐渐消散,灿烂的光芒肆无忌惮的倾泻而下。其中有几道白银般的强光坐镇山头,不分由说的射向流浪荒野的他。
尚未遭到放逐之前,他从别人口中知道山丘的东方是一大片荒芜的平原,然而站在荒野往山丘看去,却发现整个山丘被四面八方的荒野所包围。这块土地之所以被称为东方,或许只是因为整个城镇只有位于东方的一座城门。
被天神忽略的不毛之地。这里原本应该是罪人的放逐之地,却浮现出充满绿意的山丘。或许这个美丽而又安详的山丘,正是天神降落在这片荒野的奇迹。
现在的他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他不知道是山丘座落于这片荒野,抑或是荒野围绕在山丘的四周。位于半山腰的城墙是天神的秩序所能涵盖的1末端、抑或是神迹的界限?
今天的山丘依然美丽。
静信停下手中的铅笔略事思考。被逐出山丘的他依然会觉得山丘十分美丽吗?他没有致弟弟于死的动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杀害弟弟,却在天神的裁示之下遭到放逐,这样的他依然觉得山丘十分美丽吗?
对他而言,这件事应该是突如其来的悲剧。无法接受的悲剧化为制裁、化为诅咒,在他身上留下无法抹灭的烙印。面对将自己放逐荒野的秩序、将自己屏除在外的山丘,他是否还能真心的赞美?
(当然可以……
即使山丘将他放逐,他依然对山丘保有一份孺慕。
今天的山丘依然美丽。只要闭上双眼,他甚至可以详细的描述山丘的一草一木。
白色的绵羊散落在高低起伏、绿意盎然的小山坡上,在苍郁的树林所围绕出来的绿地悠闲的吃着嫩草。散落各地的人家被红色碎石所铺成的小径串在一起。最后通往智者所居住的城镇。屹立不摇的尖塔耸立在城镇的正中央。顶端就是天神的居所。只有天神指定的智者能够登上尖塔的顶端,面见天神的智者看不见任何形象,只会笼罩在温暖的光辉之中。天神的伟大意志就存在于光辉之内。
(他是伟大意志的信徒。
——即使伟大的意志放逐了他?
(对他而言,山丘无疑是永远的故乡。
以散发光辉的尖塔为中心,往外画着一个又一个内高外低的同心圆,山丘的轮廓就这样呈现了出来。
环绕着尖塔的是智者所居住的神殿。环绕着神殿的则是石块砌成的城镇。城镇外围是一片森林,再往外走则会看到一大片的绿野。
一望无际的绿野仿佛没有止境,远处点缀着几块白色的石头以及赤褐色的土壤。鲜嫩的绿意犹如苔藓一般覆盖其上,起起伏伏的丘陵地末端,横亘着绵延无尽的厚实城墙。
(厚实的城墙……厚实的城墙,仿佛不让山丘的居民窥视山丘以外的景象一般仿佛拒绝永远在荒野之中流浪徘徊的罪人一般无限伸展,只在东边有扇总是紧闭着的小门。永远拒人于门外……?
静信叹了口气。将铅笔丢在桌上。他的思绪无法集中,大冢隆之和浩子的脸孔盘据脑海,久久不能散去。
外场人非常团结,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代表了外场是个排他性非常浓厚的村子,非信众的人家往往会被视为异物,更何况原本是信众、后来却背叛佛寺的大冢家,更是被其他村民视为不可原谅的敌人。对于其他村民来说。大冢家不但质疑将大家紧密结合起来的信仰,甚至还去信奉其他的宗教,看在大家的眼里自然是义愤填膺无法自己。况且就群众心理学的角度来分析。同仇敌忾的众人是很难不去排斥被视为公敌的人。
然而静信也十分不解为什么群众会有这种盲目的心态。信仰是人们的心灵寄托。更是替人心带来安宁与祥和的精神支柱,如今却成为群众用来排斥他人的藉口,不但没有人质疑这种做法的正当性,也没有人对众人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这点让静信十分难以接受。
对自己人展现和蔼可亲的笑容。却以残忍冷酷的手段对待外人。村民的这种两面性让静信心寒不已。然而在这个村子里面,或许也只有自己对这种现象感到不以为然吧?
怅然的叹了口气,静信将桌上的稿纸收好。他很想继续写下去,无奈思绪却跟不上自己的写作欲,只好认输的将稿纸收进抽屉,拿出这几天四处打听所写下的笔记。然而现在的静信连翻开笔记的欲望也没有。呆立了半响,静信将笔记丢进抽屉站了起来。离开办公室之后,静信随手拿起玄关柜子上的手电筒,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枞树林吹来的阵阵夜风带着一丝秋天的气息,此起彼落的虫鸣不同于盛夏时分的喧闹,显得有些寂寥。静信望了山脚下进入梦乡的村子一眼,直接穿过大殿。两旁的树林传出蠢蠢欲动的秋意,默默的走上小径的静信朝着废墟一路前进,心中想起那个在村子里找不到立足之地、被迫躲到这里隐居,却又遭到以佛寺为中心之古老秩序的敌视。在众人的胁迫下离开圣殿的他。
当年的教堂已经化为一片废墟,仿佛在诉说着隐居者内心的无奈。进入教堂之后,静信只听到一只蟋蟀发出凄凉的虫鸣,一段时间之后嘎然而止,然后又像想起来了似的继续呜叫。
静信已经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点亮油灯了。打算到这里发呆的静信其实没有点灯的必要,之所以下意识的点亮油灯,或许是因为沙子上次出现在这里就是看到油灯的亮光使然。就在静信对自己的期待感到好笑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教堂的大门被打开的声响。
转过头去的静信看到沙子正走在中央的通道上,踏着轻盈的脚步慢慢的靠近。
「晚安。」
静信没有说话。
「我可是要事先声明,自从上次见面之后,我就再也没跑到这来了,直到今天为止。这段时间我可是听话得很。一直乖乖的待在家里,所以你就别再训话了好吗?」
静信笑着点点头。
「出来之前我喷过防蚊液,也换上长袖的衣服。连丝袜都套了两层,这样子你总该明白我还是有把你的忠告记在心里了吧?」
「当然。」
「呼。那就好。」
沙子说完之后,坐在静信身旁的长椅上。屈着背颈以双手撑住上半身的坐姿就像小孩子一样。
「江渊医师和母亲都很感谢你,他们也表示绝对不会把这个消息泄漏出去。反正我们跟其他村民没什么来往,也无从泄漏起就是了。」?
「嗯……」
「你又苦着一张脸了,还是老样子」
静信苦笑以对。
「嗯……还是老样子。情况似乎有愈来愈严重的趋势。我们却找不出解决的办法。」
沙子歪着头看着静信,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于是静信便简单的说明自己正在寻找众多牺牲者的共通点,截至目前为止却一愁莫展毫无头绪。
「白天忙佛寺的事情,晚上抽空写小说,这阵子还得到村子里四处打听消息。看来你可真是个大忙人呢。不过忙了半天也没什么成果,难怪你的脸色会这么难看了。」
「我的脸色真的那么难看吗?」
「对啊。就跟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一样,好像很沮丧似的。」
话声刚落。沙子不由得笑了出来。
「每次在这里碰到你,你的脸色总是很不好看,该不会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跑到这来吧?」
静信愣了半晌。
「嗯……或许是吧。」
「你自己没发现吗?」
「没什么感觉。不过经你一说,倒还真是如此。」
「用不着这么沮丧啦。你又不是传染病的专家。」
静信摇头苦笑。
「我心情沮丧并不是因为没有成果。」
「那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又有人死了吗?」
「倒也不是。应该说我在追踪死者生前的足迹时,知道了一些不甚愉快的事情。」
「不甚愉快的事情?」
「嗯。」静信环视倾倒的教堂。
「外场是个好地方,绝大多数的居民都十分友善,平时的往来也很密切。不过相反的。外场排外的力量也十分强大。」
沙子歪着脑袋略加思索。马上就意会到静信的言下之意。
「我想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不是想说外场的居民对自己人很友善,却对外人很冷漠?」
静信点点头。坐在长椅上的沙子举起双手挡住自己的脸颊。
「嗯……所以你开始讨厌外场的人了?」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还是开始讨厌这个村子?所以才不愿意为了村子奔波劳累?」
「没那回事,我只是感慨将村民凝聚在一起的力量总是会变成排斥异己的力量罢了。这种无法避免的结果正是大自然的定律。或许人类本来就是这种一体两面的生物,所以也没什么好苛责的,顶多只是感到有点遗憾而已。」
「那就别苦着一张脸嘛,这样子怎么能继续调查,早日找出解决方法呢?如果传染病持续蔓延,甚至连村民都发现不对劲的话,到时我相信一定会发生让你更难以忍受的事情。」
这番话对静信产生强大的冲击,他看着沙子稚气未脱的脸庞,顿时领悟到这才是真理。
沙子说的没错,情况继续恶化下去的话,村民迟早会发现传染病的存在。到时会发生怎样的状况呢?藉由排斥异己所建立起来的向心力势必分崩离析,即使同为佛寺的信众、即使有着血缘或是地缘上的关系,在传染病的威胁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