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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螭神色大变,似乎始料未及。
但见黑风席卷天地,东方极处传来一阵剧烈的震荡,闪电裂空而过,留下的余辉仿佛在天幕上留下龟裂痕迹。狂风呼啸犹如鬼哭神号,密云笼罩天顶,遮天蔽日。
蓬莱山体亦在剧烈的波动间隆隆震动,悬空的浮丘此刻仿佛失去了力量从半空中不断坠落,有砸在谷底摔个粉碎,亦有落在山岩上引致岩山倒塌泥石倾斜,一时间仙山神境如同炼狱一般,飞鸟惊鸣,走兽惨嘶。
敖翦他们站的地方有一口飞瀑从天而降,之前尚见银链垂挂之美,当头浮丘失力,当空向他们直坠砸落,碎石纷飞之中,丈螭一把拉起敖翦,急喝:“小心!!”右手放出方天戟横空扫开面前拦路的碎石,夺路而逃。
然而那浮丘足有百丈之阔,任他二人跑得再快也躲避不及,眼见就要被砸成肉泥,阴影已将他二人彻底笼罩,丈螭见来势凶猛已不及走避,当下化作黄龙将敖翦卷在身下。
但闻“轰隆──”巨响,浮丘落下,乱石四溅,烟尘滚滚,丈螭本以为要被压断筋骨,谁想却丝毫无损,张开龙目,犹如殿柱粗壮的兽足撑在眼前。
只见浮丘并未完全落地,那头橘红毛发的巨兽正用他硕大的身躯顶住山体重压!
丹饕朝愣住的丈螭一龇牙:“走!”
丈螭会意,急忙卷了敖翦飞快奔离。待他们奔到安全之处,只听浮丘轰隆滚塌,灰尘四扬,未几,便见巨兽浑身泥灰地奔了过来。
见敖翦在丈螭庇护下并无损伤,这才放下心来,方才在山中猎食,突见龙吟大作已觉不妥,也顾不上口中美食,丢了便去寻敖翦,可一看到就是大如山岳的浮丘砸向小鱼!那一眼险些把他的心脏给砸停。
“可有损伤?”
巨变在前,敖翦虽然一如既往的发抖筛糠,琉璃的大眼珠满是惊恐彷徨,但他并没有慌得到处乱窜或者发疯地尖叫,只捏紧了拳头狠狠地按捺自己的恐惧:“我……我没事。你、你呢?”
丹饕脊骨处疼得厉害,方才形势危急,他根本来不及用什麽法术,只能硬生生地扛下那犹如泰山压顶般的一击。饕餮再凶,仍见是血肉之躯。但眼下敖翦已经够害怕了,就没必要令他更彷徨,便撇开不答,转头问那丈螭:“这是何故?”
丈螭目光盯紧东极方向,神色冷凝:“东极鼇足倒了。四极一废,天穹塌落。你们快些离开东海。”
生死关头敖翦竟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别意:“那你呢?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丈螭没有回头看他,只是淡淡地回答。
“我是东海的将军。”
第二十七章 焚天火,仙山焦土四极崩
大难当前连法力无边的仙人都懂得趋吉避凶早早离开,然丈螭却还要闷头往回跑,敖翦自然不愿见这位亦师亦友,更如自己兄长一般的男子身犯险境。
他扯住他的束带:“可、可你不是授命要保护我的吗?你、你不能回去!”
丈螭总算是回头,看著敖翦的眼神带著温柔。
日子不多的相处,却让他铭记於心,此刻敖翦的阻止,让他颇为心足,然而却不能答应。
“这可是我第一次违抗君命。”年轻的东海将军苦涩一笑,“未能将你们安全送出东海,实在是抱歉。但这里……有我一定要保护的人。”
看到丈螭眉目中的坚毅,敖翦居然再说不出一句劝告的话来。
“七太子,请多保重!”话音一落,黄龙展形拔地而起,长空之上逆雷而啸,往东极方向游去。
密云瞬间便吞噬了龙影。天穹之顶似有无数狂兽肆虐,咆哮如雷,重云之内隐见电光蔓延,火影炽炽。
海面依然平静,没有像南海鼇足坍塌时的巨浪滔天,然而这中积蓄不发,只待一刻喷发出毁天灭地的力量,反而令丹饕更感危机降临。
此时莫说离愁别绪,害怕的情绪都变得多余。他一把将敖翦叼起甩上背去,踩过满地碎石的蓬莱山,发足往西面陆地的方向奔去。
他们前脚刚离开蓬莱山,一道裂空的电光彻底撕碎了天空,黑色流火自天漏处倾斜而下,流动的火焰竟似倾斜而下的洪水,所触之处瞬即燃起烈焰,金树玉果被焚作飞灰,华丽的白石殿宇烧焦崩塌,昔日蓬莱仙境犹如陷入熊熊火海之中变作废墟。
敖翦紧紧攥住大妖怪背上的长毛,难以置信地看著犹如被火兽吞噬的仙山,不久之前哪里还是鸟语花香的神仙胜景,然而此刻已被滚滚浓烟笼罩,晦暗难辨。
远空天际,此时重重密布的厚云被蒸腾一空。
天极一眼漩涡斗漏,流火倾斜,天宙龟裂。
丹饕乃上古凶兽,也曾历上古之劫,目睹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之异,曾见火爁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之状。天火如浆,管是铜皮铁骨也得皮焦肉烂,蓬莱仙山怕是已成一片焦土,就算是水下的游鱼,遇了连海水也无法冷却的天火,也是要被瞬间煮熟。而他们眼下身在东海天塌之境,更是危险万分,稍有不慎,只怕就要粉身碎骨。
天极忽然响起霹雳,电光撕裂长空,天幕似大地般隆隆震动。
巨震之间,广阔无垠的天空龟裂开来,裂下来的碎块带著炽热的流火划破长空飞坠,炸落在海面上,威力极大,炸起滔天巨浪。
碎块接二连三地从天空打落,看似流星般美丽的光华,却带著足以让人烧成焦炭的可怕黑色流火,每触海面,流火不但不会被海水浇,反而像触到油般散开去,越烧越旺。
丹饕在看到第一块碎片落地的时候就知道不妙了。
巨兽喉咙发出一声恼怒的咆哮,然而在天地间狂暴的雷电中依然无能为力。
他用尽平生之力,发足往西面奔去。
脊骨处隐隐作疼,想必是之前被那座浮丘压碎了骨头。
入目之处,天地间不断落下的火焰,东海遂成一片火海,眼见是四面楚歌。
步伐越来越沈重,但背上轻盈的重量,让他并未有半分停滞。
至少要撑过去,撑到安全的地方!否则小鱼绝对活不了!
轰隆的雷声大得就像在耳边炸响,要把耳朵也震聋,吹过脸的风也是炽热无比,不断地灼烧他的鳞片,敖翦觉得自己脆弱得就像一只在飓风中的小虾,随时都会被碾成齑粉,他害怕地躲藏在丹饕厚厚的毛发下,索索发抖,逃避地闭上眼睛,根本连看都不敢看外面的电闪雷鸣。
汗水和海水把大妖怪厚毛变得湿漉漉,然而熟悉的温度让敖翦在死亡的恐惧面前得到了依靠,他死死攥紧著丹饕的长毛,仿佛天地间就只有这里是安稳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雷声就像被裹到布袋里面,变得沈闷和远去。
咸腥的海风中虽然还要焦烂的气味,但已经不再火热地烫得皮肤发疼,敖翦觉得自己就像一条被烤至半熟的鱼,尽管没有被直接烫伤,火舌的热力足以让鳞片刺辣辣地焦痛。
他听到了大妖怪沈重的呼吸声,狂奔的颠簸中野兽浑身肌肉绷得死紧,汗水滴答地濡湿了毛发,踩过海水的声音缺乏了平日的轻快,好像背上扛著的不是一条小鱼,而是一座泰山。
敖翦虽然还是害怕,但却也有些担心大妖怪,於是想要探头出去查看。却忽然听到踏水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兽爪摩擦砂砾的声响。
敖翦冒出头去,竟看到了陆地!那不是可以在背面看到大海的岛屿,而是连绵不绝如大海般无边无际的土地!
为了远离危险,大妖怪竟然把他带到了陆地!敖翦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打量所见到的一切,这里看来是个偏僻的海湾,远远能看到一些简陋的茅草屋,几条破旧的渔船拖上了沙岸,渔网被撑开挂在屋外,大概是一个打渔为生的小村。
此时已是夜半时分,到处乌灯瞎火,渔民们都早早睡了,没有人看到这头从大海上突然出现的硕大怪物。
“这……这里陆地吗?”
敖翦便像在高原生长的人第一次看到浩瀚大海,无法用笔墨去形容的激动。
可是丹饕却没有回答他,他抖动身躯把敖翦甩落在柔软的细沙上,然後趴了下来。敖翦吓了一跳,借著星华他看到橘红色的毛发被天火烤焦了好几块,漂亮的长毛焦黑发卷,巨大的身躯摊在沙滩上。
“大妖怪?”敖翦从来没有见过大妖怪这样虚弱的模样,就算是那回在被巨浪拍昏了的大妖怪,也是呼吸平稳,不像这般气若游丝。
如果只是烧焦毛发,不会弄成这样的啊!他到处摸索大妖怪的身体,想看看还有哪里受了伤,当他摸到了大妖怪血肉模糊的爪子时,心脏就像被谁狠狠地捏住了,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
走过被天火焚烧的海域,就算是铜皮铁骨也要脱一身皮,更何况是血肉之躯?锋利的爪子尽数崩裂,肉掌焦黑翻出皮肉,巨大的柱子般的四肢就像火焚烧了底部,一大截都是黑糊糊的一片。
只是用眼睛看都知道有多疼,更不用说要用废掉的四足奔跑,那就像走在刀山上。
大妖怪动了动,勉强睁开了眼睛,嘴巴动了动,居然发不出声音。敖翦连忙爬过去,凑近他的嘴边。
“……避入……山林……莫出……天塌……世乱……”
相处多时,虽然丹饕的话断续难辨,但敖翦还是明白他的意思:“可……可你受了伤……要、要找大夫……”他心里慌乱,怎想到凡人的大夫如何诊治得了妖怪?
“不必……汝走……留吾於此……”
丹饕闭了闭眼,艰难地喘了口气,心里叹息,莫非当真是年纪有点大了不成,连一点天火都熬不过去,老命都给去了大半,可是他现在还不能两眼一闭,这条才刚上岸的小鱼什麽都不懂,要是不管不顾,也不知道会遇到什麽要命的祸事。
於是抬手将他捞近了些:“吾……授汝……化形之法……”
说罢念动法诀,只见硕兽在幻化中毛发隐退,化作人形,然而这已经是他极尽所能的最後一丝力量,待光芒散尽,撑著最後一分力气把化形之术传授给敖翦的男人已趴在沙滩上一动不动地昏了过去。
天穹密云如坠,雷声暗哑,好像随时都会整块塌落,乾坤合拢毁灭天地。敖翦跪在沙上,捏著摊躺在沙滩上的硕壮汉子的手臂,薄瘦的身板在呼啸的海风中缩缩发抖。
他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拖累了丹饕。要不是他的无能,以大妖怪的能力绝对能毫发无损地离开东海。
然而他却像一个没用的东西,躲在丹饕的羽翼下只知道发抖。
敖翦骤然发现自己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从来没有这般痛恨过自己的软弱。
难怪父兄都看不起自己,难怪他只能躲在小屋里织衣服!
别抖了!别抖!!
他猛的捏住颈侧的一片鱼鳞,狠狠地往逆方向一拗,鳞片被他揭了下来,脖子本来就是敏感的部位,更是龙族逆鳞所在,这般撕下一片鳞简直比活剥指甲更痛百倍,然而尖锐的疼痛成功地抑制了身体的颤抖,只剩下偶尔因为疼痛而产生的微弱痉挛。
“劈啪──”两颗浑圆光润的珠子坠落在沙子上,萤华流盼,水色透亮,竟是两颗鲛人泪。
敖翦执拗地用双手握住丹饕虚软无力的手。
不听话,他不要听话!
不廷胡余不是说了吗?反正都是要被吃掉的,他可以更任性一点。
所以他才不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