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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右翼。
他们在镇上,积极的恢复汉奸统治。他们搜查了各个抗日民主团体,逮捕了很多人。砸碎一切抗日的牌示,烧毁文件和报纸,封闭民校。田耀武打发两个护兵,跟在田大瞎子的后面,站在大街十字路口,给村众讲话,要选举村长。村众虽然很多,没有一个人讲话。田大瞎子忽然变得很谦虚了,他说:“你们不要以为我又想上台,我是绝对不干这个的了。八路军在这里的时候,谁给了我气受,他自己知道,可是我绝不记恨。咱们走着瞧吧!可是,你们不要再选我当村长,不要选我。实在没法,你们可以选老蒋,因为这次打出共产党去,光复我们的村庄,是他女婿高疤的功劳!”
田耀武在家里,把长工老温倒吊在牲口屋里的大梁上,下面是牛屎马尿。田耀武拉过长工们的棉被垫着屁股,坐在土炕沿上,手提着一根粗马鞭子,拷问老温的口供。
“你是一个共产党!”田耀武咬着牙说。
“我不是。”老温说。
“老常是不是?”田耀武翻着一只白眼问。
“他是不是我不知道。”老温说。
“你说:你赞成国民党不?”田耀武奸笑着。
“我没见过国民党是什么样儿,”老温说,“你说他们一个人我看看。”
“我就是。”田耀武颠着脑袋说。
“啊!你就是。”老温咬着牙不言语了。
“你怎么不说赞成!”田耀武喊,“你是赞成共产党?”“共产党我从前也没有看见过。”老温说,“这半年我才见到了。看见了他们的人,也看见了他们的主张行事。日本侵略中国,老百姓心慌没主,共产党过来了,领导着老百姓抗日,就是像我这样的人,心里也有了主张。八路军里面,干部们多是贫苦出身,当兵的也是村中的子弟。办公的讲究说服动员,做官绝不见钱眼开。从他们来了,村里的穷人也有了希望,老弱孤寡有人照顾,妇女们上学识字,明白了好多道理。道路上没有饿倒儿,夜晚没有小偷儿,睡觉全用不着插门。没有放债逼命的,没有图谋诈取的,没有拐儿骗女的。我不知道共产党将来要做什么,就他们眼前的行事儿,我看全都是合乎天理人心的!”
“你还说你不是共产党,这就是你的口供!”田耀武狠狠的说。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官长!”老温喘着气说,“现在不是团结起来打日本吗?你们为什么却来抄抗日军队的后路,给日本当开路先锋?”
“混蛋!”田耀武说,“不许你问。我要吊着你,一直到你改口为止。”
“恐怕我这一辈子是不能改口的了。”老温闭上眼睛说。
田大瞎子回到家里,很不以儿子的措施为然。他夺过田耀武的马鞭子说:“东伙一场,不能这样。老温自然对不起我们,我们可不能和他一般见识。你在军队上打人打惯了,当家过日子,可不能全用军队上的规矩。麦子眼看就熟了,老温还得领着人给我收割回来。他这个人,有点认死理是真的,别的倒没有什么,他不过是受了老常的坏调教!快把他放下来!”
张荫梧也到这镇上来了一次,田大瞎子像孝子见了灵牌一样,就差没跪在他的面前问他这回站住站不祝但是,张萌梧脸上并不高兴。虽说今天占了八路军一点点便宜,他心里明白:深武饶安这个地区,已经不是一年以前他所统治的那个样子了,它已经从根本上起了变化,张荫梧说是人心变坏了。
他要犒劳他的军队,叫老百姓杀猪送鸡。老蒋的差事又来了,很忙了一阵,到一个人家,他就说:“我为什么来掏你的鸡窝?你要知道,我是新当选的村长呀!”
“嗐呀,你要不卖字号,我可真不知道。”那些人家说,“你顶好是登登报,把你的官衔和你的大号联在一块儿,要不就在脖儿里挂上一个牌子。我刚吃了一肚子稀饭,你别叫我恶心吐了!”
“咱们平日不错,我警告你:”老蒋沉着脸说,“现在可是改了势派,张总指挥就在咱们村里,这不是八路的时候,容许老百姓胡说八道的,你可要自己小心一点!”
“咬不了谁的!”人家冷冷的把他送出来。
张荫梧的队伍,一天一夜的工夫,就改变了子午镇的容貌。
这天晚上,有人捡着地下的破衣烂裳痛骂了,有人守着空洞的猪窝啼哭了。街道上,很早就像戒了严一样,家家紧闭大门。小孩子们也惊吓的在母亲怀里哭了,母亲赶紧把奶塞给他,轻声说,“野猫子来了。”
人们偷偷埋藏着东西,谁都明白:这个中央军就是日本鬼子的前探。
他们要在子午镇做一次日本进村的演习,我们也赶快做一次坚壁清野吧!
人们感觉:这简直又回到了去年七月间。那时日本离的还远,眼下,强盗就在身旁了!
这一晚,这么大的一个子午镇,只有田大瞎子家和老蒋家热闹。
五十三
给春儿看门的大娘,从春儿他们走了,就用一个大木杈子,把篱笆门顶了个紧,还在外边落了锁。白天,她也不撒鸡窝,抓一把粮食,扔进鸡笼。
鸡们不知道村庄发生了严重的变化,那只大花公鸡,到了中午的时候,在笼子里照例的长叫了一声。
大娘从屋里跑出来,小声斥责它说:
“嘘!安静点。外边驻了张荫梧的队伍,他们要进来抓你去拔毛下锅!”
鸡不明白她的意思,不久,它又哽哽着叫了一声。大娘狠狠的踢了鸡笼一脚。
紧跟着,就有生人叫门。还没等大娘跑过去,两个张荫梧的兵,就蹬着篱笆,跳到院子里来了!一个年长,一个年幼;年长的东北口音,年幼的河南口音。
“老婆子,为什么大白日,倒锁上大门?”年长的说。
“听说你们来了。”大娘说。
“我们又不是日本鬼子,你怕啥?”年长的说,“八路军在这里,你们把好吃的拿给他们,把热炕头让给他们。我们来了,还没见面,你就关门子。
都是中国的军队,你为什么两般看待,你有鸡吗?掏出来,慰劳我们!”
“我有一只老公鸡。”大娘说,“你们拿去也可以,谁叫它不看头势,瞎叫唤?这可不能说是慰劳。”
“我们不辛苦?”年长的说,“我们从东三省跑回大后方,又从大后方跑回你们这里,你敢说我们不辛苦?”
“这么远跑来跑去的,那是干什么呀?”大娘说。
“为了抗日,为了收复失地。”两个兵一齐说。
“你们和日本打过仗吗?”大娘问。
“还没有。”年幼的笑笑说。
“你们收复了多少失地?”大娘又问。
“昨天收复了你们的县城,”年幼的说,“又叫日本占了。
这不怨我们,这是总指挥的命令。”
说到这里,两个兵放下大娘不管,自己对答起来。
“他奶奶个雄!怎么回子事?咱们从大后方出发的时候,不是说来抗日?
怎么到手的东西,还让给日本?”年幼的问年长的。
“我明白。”年长的说,“我们的上级,从‘九一八’起,就一直这样欺骗我们。抗日,抗日,实际上,我也算是十来年的老兵了,我做梦也没有梦见过他们抗日。他们是要打共产党。”
“为什么要打共产党?”年幼的问,“共产党和我们有什么仇?”
“就因为共产党抗日。”年长的说,“你看见了,我们从共产党手里夺了一座县城,就双手交给日本。”
“那我们不成了汉奸队伍吗?”年幼的说。
“谁说不是!”年长的说,“妈拉巴子,这就不要怨老百姓小看我们了!”
大娘在一边听得很入神。她想:有些话,是可以和这两个兵说说了。
“老百姓顶恨的是汉奸,”她笑着说,“顶欢迎的是抗日。人们为什么那样喜欢八路军,就因为他们真心抗日。不瞒你们说,我这小院里,就不断住过八路军,我就是顶喜欢他们。他们不只对待我好,大娘长,大娘短,替我挑水扫院,帮我捡柴推碾;他们还有一条你们没见过的好处,就是官对兵好。
我见过那些团长连长,他们看待那些战士,就像亲兄弟。
不用说吃穿一样,开会学习在一起,要是哪个弟兄有了个灾枝病叶,那些官长呀,跑前跑后,照看得真比家里人还周到。有些好吃的送来,有些好铺好盖的抱来,知冷知热,安抚劝说。家属们来了,全班的弟兄都欢迎,要是爹娘,就是全班的大伯大娘,要是兄妹,就是全班的哥哥妹妹。我从来没见过这样人情道理的队伍,只凭这一点,我就断定八路军一定能成事,一定能抗日,一定能把老百姓救出来。可是,你们那里怎样,也是像他们这个样儿吗?”
“我们哪!”那个年幼的兵说,“当官的是阎王,当兵的是孙子,你有病,他只恨你不死,好多吃个空名儿!要想对你好,除非你是他的小舅子!”
“我常想:”大娘说,“不当兵便罢,要当兵就当八路军,名誉又好,工作又顺心,老百姓又欢迎,你说哪一条不好呀?”“你看这位老大娘,”年长的兵说,“比我们那卖膏药的政工队长说的还有道理。大娘呀!你不要见外,我认识你们村里一个人。”
“你认识我们村里的田耀武。”大娘说,“要不就是高疤。
你认识他们,我不嫌你恼,我们还是成不了一家人。”
“不是他们。”年长的兵说,“是一个小姑娘。”
大娘没有说话。
“是一个小姑娘。”年长的兵又说,“可惜我没记住她的名字。去年七月,我们的队伍溃散南逃,我掉了队,害怕路上叫人卡了,在高粱地里藏着,好几天没有吃饭。是那位小姑娘看见了我,给我换了便衣,拿了干粮,我才得走路。临走,我把我那枝枪送给了她。”
“这样我就知道了,”大娘说,“她是我的小侄女,名叫春儿!你那枝枪也早去抗日了。”
“我一直感念她的救命恩情。”年长的兵快活的说,“快请她来见见。”
“她逃出去了。”大娘说。
“为什么逃出去?”年长的兵问。
“因为她抗日,你们进村捕杀抗日的老百姓,她就走了!”
大娘说。
“这是从哪里说起?”年长的兵说,“我真对不起她呀。我临走时候说:我要回东北参加抗日联军,走在半路,就又叫国民党抓住,他们欺骗我,说是就要北上抗日。我原想到这里来可以见到救命的恩人,谁想倒成了仇家?
大娘,我们这些当兵的,和抗日的八路军,并没有一丝一点仇恨。等她回来,你一定替我问候她!走吧。”
“那好办。”大娘给他们开了篱笆门说,“你们还要鸡不要?”
“不要扯我们的臊皮了!”两个兵笑着说。
田耀武继续在村中进行宣传。他叫老蒋召集民众在小学堂开会,半天只到了十几个老头,其中有几个早就聋了。田耀武站在讲台上说:“我们是来消灭共产党的,因为他们不好。他们怎样不好呢?你们是都见到了。从他们来了,把我们的村庄,闹了个天翻地复。儿子不尊敬老子,媳妇不服从婆婆,穷的不怕富的,做活的不怕当家的。工人也开会,也讲话,也上学识字,也管理村中的事情,这是从来没有的,这是绝对不能容许的。
抗日,抗日!抗日是我们政府的事,我们军队的事,你们老百姓瞎嚷嚷什么?
国家事用不着你们操心,没看过《空城计》?从今以后,不许老百姓抗日!
不许穷人背枪!从今以后,不许工人开会,不许妇女上学,不许唱歌扭秧歌。
富的还是富的,穷的还是穷的,男的还是男的,女的还是女的。不能变更,不能不服从。从今天起,取消合理负担,改成按地亩摊派。听到了吗?你们!
我是代表蒋委员长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