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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男人,他要怎么放手?
他长在仙界一身仙气,他下凡入尘悬壶济世,他谦卑有礼安守本分,他漂泊天涯、他游历四方,又有谁知他心中之苦?
就算长在仙界、一身仙气,却敌不过他不干不净的出身,还有那段入魔的过去。整个仙界除了师父,谁能看他不带一丝轻蔑?谁可以在出了事,第一个不是怀疑他?谁会像他自请天命,却被三番两次用千奇百怪的理由加以反驳?就连师父也为自己所累。
他如何能不走?
他再谦卑再有礼再安守本分,那个干净无瑕的地方,还是容不下他。
他只能走。
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走过了半片天涯,好不容易遇上一个看着自己只是看着未央,不是看上自己仙气,不是看上自己妖气,不是看上自己非凡本领,不是看上自己漂亮容貌,而只是单纯地看着自己。
面对顾长夜,他可以不用牵强地笑,他可以耍赖、可以任性、可以对他哭闹、耍脾气。他可以是个孩子,他可以是个软弱的青年,他不必要是那个懂事的未央。
最重要的是,没有人如顾长夜一般,没有一个地方如他的怀抱,会让他有「坚定」的感觉,就算全世界都遗弃他,他仍然都是他怀中那个未央,那个宝贝。
他其实没有要很多,他只是想有个人爱着未央、呵护未央、宠着未央,没有苛责没有要求没有失望。天崩了一角,不会怪罪是未央的妖气冲撞了仙柱;倾慕话语,不只是因为未央容貌倾城、本领过人;与他为友,不是因为觊觎他身上的法力、际遇。[切勿散播]
未央自问他要的不多的那些,长夜都给了,甚至给得更多,他从不知道自己值得那么多。
下大雨的时候,有个人陪自己淋雨;生病的时候,有人骂自己不喝药;哭泣的时候,有人抱着哄着;天冷的时候想去玩雪,会有人喝止,但却敌不过自己的撒泼央求;天热的时候,再不愿意都会陪着怕水的自己,在河里玩了大半天的水。
他和长夜没有危害任何人,只是这样相依相偎的过日子,也只想这么到地老天荒。
可是他们却假想自己会害人,要斩草除根。
天地之大,这个唯一包容唯一无私唯一温暖的怀抱,他唯一的立足之地,还可以撑多久?
未央咬着下唇,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地落下。
没有人稀罕的泪水,落入了宽厚的手掌里,唯一珍视的人手中,这晶莹澄澈的珍珠被小心地护着。
「笨蛋。」
未央眨着泪蒙蒙的眼,手背粗鲁的擦掉眼泪,「你醒了?」
拉开他的手,长夜粗糙的拇指温柔地拭去他的泪,「怎么镇日里只会哭?那个传说中冷血无泪的模样,我怎么就瞧不出来?」
未央破涕为笑的捶了他一下,「你明知道我介意,你还开我玩笑。」
长夜捉住他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其实你忘记了很可惜,今天他们提到我才想起,那时候我就看过你了,难怪觉得你面熟。」
未央僵了脸,「你看过那时……的我?」
「自信潇洒,比现在强多了。」长夜刮了一下他鼻子。
未央讷讷地道:「你骗人。」
「为什么要骗你?我又没好处。只不过不管是那时的你,还是这时候,你都败在心软。」
未央眼神茫然、怯弱,他静了一下,轻声道:「你为什么不骂我?」
「有什么好骂的?你又没做错什么?」
「可我入魔,差点毁了仙界。」未央不解他的反应,他耍赖不吃饭,他还比较生气。
「自在就好。」
「你……我不懂。」
长夜凝望住他,「是他们逼你入魔,那你入魔孰对孰错,有待商榷。何况,人之善恶,只存一念,魔也有好心的,仙也有坏心的。我不觉得当年你为了自保而反抗,何错之有?」
未央自责的又热了眼窝,「是我害得生灵涂炭。」
「因果轮回,命也。再者,就算有错,你这千百年来,不也在赎罪吗?」
「但错就是错,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未央自责的摇头。
长夜看着他半天,只是推了一下他的额,「笨蛋,随便你。」
「长夜,我怕。」
「我知道。」
未央摇头,「不、不只,我不只怕我被捉回去,我更怕你为我遭遇到……」他低下脸,说不下去。
「我从不担心我自己,没有人可以伤得了我,除非我自愿为人所伤。只是,你不让我出手,想这么拖多久?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
未央笑容无奈而凄楚,「我……我知道,可是你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派出的人越来越厉害,连他都快对付不了了。
「笨蛋,你太低估我。」
「不,我长在仙界,我清楚得很。你是身具异能,但却没有丝毫法力,除却你血能治我,加上一些似仙非仙、似魔非魔的异能,你与常人无异。他们并非是你所想那般简单,就算你说你活着时,他们都不存在,也不代表你能胜过他们。」他原先也以为他身分不凡,但这些日子下来却发现并非如此,他是绝对不能连累他的。
长夜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却是笑了,「我的确不知道我跟他们悬殊多大,但我的能耐,恐怕不是你能看清的。」
未央听他自信言语,有些好笑的捏他的脸,「真是固执,不如你就姓顾吧,顾长夜。」
「随便。」
「反正,我不许你插手,我不要你受伤。」
「我可以不插手,但你要惦量仔细,若将我逼到尽头,我什么都做得出来,到时候不是你一句撒娇一句耍赖就可甘休。没有人付出代价,我不会甘心。」顾长夜徐缓地说道,表情漫不经心,但未央晓得他很认真。
「我知道,我知道你待我好。」未央凝睇着他,他要的幸福这么小、这么容易,就只是待在他身边看日出日落,到底哪里危害众生了?
顾长夜抚着他的脸,「接下来想去哪里?还是想继续待着?」
未央垂眸,「先待两、三天,他们应该以为咱们走了,之后再想想能去哪里。」未央拉着他的手,「长夜,怎么办?我实在不知道我该往哪里去?」
「那为什么不把担心交给我?」
未央摇头,「这是我的,怎么可以呀……」一声惊呼,出其不意,他被压倒在床上,然后被深深地吻住。
顾长夜抚着他红嫩的唇瓣,「真令人恼火。」
未央酡红着脸别过头,「你吓到我了。」视线触及那个已经开始逐渐愈合的伤口,他心一痛,笑容淡了。
顾长夜不着痕迹的缩回手,「笨蛋,我饿了。」
未央瞪大眼,指着自己,「我去张罗?」
顾长夜冷笑,「我去?」
未央困扰地皱眉,「这本不就是你去的?我又不会烧菜煮饭,而且这荒山野岭也找不到店家酒贩,你该不会想饿肚子吧?」
他眼儿一转,拉着他衣领,像是在替他整理又像在撒娇,「你去啦,你手艺这么好,我还想吃昨儿那道野菜羹,而且你煮的饭特别香特别好吃,长夜,我知道你疼我,你不会让我去忙活,对不对?」
顾长夜鄙夷地看他,「你为了吃,竟然连自尊都可以不要?」
未央眨巴着眼,「有吗?你疼我又不等同我失去尊严。好啦,你快去,我好饿喔。」
「笨蛋。」顾长夜非常不屑,他当时眼光怎么就这么好?挑个只会哭闹任性的笨蛋,而且劣根性不少,到底是仙界里的人有问题,还是这笨蛋跟人类厮混久了,连得寸进尺也学上了。
「在。」未央兴奋地举手。[切勿散播]
「……」
「你叫我做什么?」未央疑惑地看他,「怎么不说话?」
「……」
「长夜,你该不会被打伤脑子吧?这可怎么办才好?我、我要怎么救你?那你要喝我的血吗?」未央义不容辞地伸出手。
顾长夜不假思索地推开他的手,「不是每个人的血都是仙丹,有的可能是穿肠毒药。我不想一天一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成笨蛋。」
「……」
「好好歇着,我去张罗。」
未央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眼底,笑容随着泪气蒸发,他拉出那只贴身的香囊,轻轻地拉到唇边吻了一下。
「长夜,我真的不能这么自私,对吗?」
傅仲华提着大袋、小袋站在门前,掏出钥匙,想象得到开了门,那个笨蛋会为了那一袋的零食谄媚逢迎。
他会甜腻地喊着自己,会热情的索吻,给付完报酬,就理所当然、心安理得的把他扔在一边。
他低垂着眼,无声低喃:「笨蛋。」
轻轻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孤寂感在心间骚动,他说不出为什么,笨蛋常常跟他玩躲猫猫,可他总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他存在的感觉。
但这一刻,他只感觉到一种难忍的不安。
「沈未央?」他在门口轻唤。
他丢下手上那堆袋子,突如其来的恐惧让他失去镇静,他冲向客厅、冲向厨房、一楼、二楼,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唤着他的名字,直到第二层楼的最后一个房间最后一个柜子最后一张床底都被他搜过,他颓然的坐到地上。
人呢?
「沈未央!」他跑出房间站在走廊上,对着整栋屋子大吼,「沈未央,你给我滚出来!你敢再躲,我就把你赶出门!」
他等了五分钟,再等另外一个五分钟,继续等着另外一个五分钟。
很多个五分钟过去,他看不到那个人讨好的脸,认罪的甜言蜜语,怀中没有像个孩子一样耍赖的重量,他觉得连脚步都虚浮起来。
他不知道怎么回到主卧室,他坐在自己那侧的床上,枕头边一抹黑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仔细看,那是那只香囊,香囊底下压着一张很小的纸条,蘸着四个字——他触摸着字,还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颤抖,心都痛了。
缘起缘灭。
他握拳收紧那张纸条,「谁跟你缘起缘灭?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禁不住愤怒地怒吼,脖子爆出青筋。
怎么办?我不想要跟你分开……
仲华,你会不要我,你生气我,你不要我……
他闭上眼,他梨花带雨的泪颜让他心痛,「是谁不要谁?沈未央,你太让我伤心了!」
他的脸部扭曲,他的指尖发颤,他整个人不断地抽搐,喉间发出不知道因为心痛还是身体剧痛的痛楚嘶哑,宛如野兽一般地愤怒悲鸣。
他的眼前出现幻觉,梦中人模糊的脸庞,一点一点地在眼前清晰起来,他有着和沈未央一样的笑容,一样的眼泪,一样的声音。
一模一样……他是沈未央?!
「仲华?仲华……」凌非慌张的脸在看到房间里正起的变化,倒退了一步。
傅仲华没有发现凌非,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痛,来自心里、来自全身,他已经快要承受不住。
「啊——」
恍惚之间,他好像记起,很久之前他也曾这般痛过……
野菜羹用了一个时辰完成,花了一天腐败。
门边站着一个男人,安静地凝视那道还没被开启的门,不久不长,一天而已。
他看着窗外的夕阳余晖被皎洁月华取代,他看着乌云遮月、抹去满天星斗,他看着东方那块刺眼的鱼肚白,曙光来了,鸟声盈耳,他却感觉不到一点希望。
如此反复,七天七夜。
他没有站成石像,他的心却一层又一层的覆上冈岩。
满面鬍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