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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爱情来过这世上-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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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海波就那么一直顶着孩子游过了半个江,好几次他都坚持不下去了,可是看着手中的孩子他只能咬呀硬挺着,快到岸边时他被一艘渔船救起,当时他已筋疲力尽,看看船板上安然无恙的孩子,他在心里对自己惦念着女人说,唉,老子这辈子是做了不少缺德事,菊啊,你看吧,我把你的崽救了,你不会再吵着要离开我了吧,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你的崽就是我的崽。

殷海波哪里知道,在他带着细毛回家的途中他惦念着的女人已离开了人世。白菊的尸体是被一群孩子在油菜花地里发现的,那群孩子中就有夏桑桑。她当时正拿着个玻璃瓶准备和伙伴们去油菜地旁边的水沟里捉蝌蚪,在她蹲着的时候,水沟对面起伏的花浪里隐隐约约显出一个横躺着的人。她叫上伙伴,跨过水沟朝油菜地摸了过去,推开油菜花就什么都看见了,伙伴们尖叫着四散逃开,只有夏桑桑傻了般钉在了那个地方,目瞪口呆。而花浪簇拥中,白菊的身体搐成一团,双手捂着肚子,显然死前经过很痛苦的挣扎,特别是她的嘴层乌紫,头发零乱,眼睛是半闭着的,问题就出在那眼睛上,白菊怨恨和绝望的目光正好对着极度恐惧的夏桑桑,仿佛在质问她,你该满意了吧,我今天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记住我的样子吧,我要你一辈子都忘不了!忘不了!

象是预言,也象是咒语,时至今日,不论夏桑桑如何忏悔,白菊倒伏在油菜花中的惨景在她的脑海里就是挥之不去。我想白菊是恨我的,否则她不会死后还要用那样的目光看我。我现在写着她的故事,她还是那么看着我,在我的脑海里一直那么看着我。

白菊死不瞑目。公社里年纪大的人说,这孩子有心事,她还没见着她要见的人。谁都知道白菊最想见的人是谁。于是马上就有人连夜赶往县城。

张平那两天心里一直就不踏实,说不清缘由是什么,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象心里某样东西被活生生的剥去了一般。连皮带肉,剥得他剜心般剧痛。他病了,那天下午开始就一直卧床不起,发着烧,脑子里一片混乱,直到晚上医生打了两针后才沉沉睡去,睡得很踏实。恍惚中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不知怎么躺进了一口棺材,棺材里面还睡了一个人,那个人握住他的手在他耳畔说,你终于来了,我等得你好苦,我们终于在一起了。他也握紧了那双手,四周一片冰冷,唯有那双手是温热的。他和那双手一直就那么握着,仿佛从来就未曾分开过。他想看看身边的人是谁,可是怎么也起不来,他挣扎着,忽然大叫一声,睁开眼,天亮了,原来是一场梦。

张平浑身都汗湿了,他看着焦虑的妻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了,平,你发了一夜烧,把我都吓坏了。

她走了,不在了。张平喃喃的说。

谁走了?你在说什么糊话呢?

她终于还是走了,招呼都没跟我打一声。张平还在说糊话。

你怎么了,平,别吓我。妻子紧张起来。

她在等我,你知道吗,她在等我。张平哽咽着抱住了妻子。

临近中午的时候,这边的人赶过去了。当时虚弱的张平正坐院子里晒太阳,看到来了人,什么都明白了,慢慢站起身,对正准备倒茶的妻子说,别忙了,我要跟他们去一趟市里,马上就走。

妻子一脸诧异,不知所措。

张平一路上都没什么话,旁边的人想安慰他几句都找不到开口的机会。到了灵堂,他缓缓走近白菊的灵柩,看见了,终于又看见了,心爱的姑娘,你真的是在等我,你一直在等我,看你瘦成了什么样,你从前的样子多好看啊,我一直记得你从前的样子,你记得我的样子吗?你还认得我吗?我来了,来看你了,你知道不知道啊?

张平抚着心爱女人的脸颊,颤抖着轻轻往她的眼睛上一抹,奇迹出现了,白菊一直半睁着的眼睛终于安然闭上。灵堂里顿时哭成一片,白菊的母亲几乎昏厥。张平也将自己的半个身子都伏在了灵柩上,泣不成声,双肩剧烈的颤栗着。当天夜里,他为白菊守灵,整整一夜,他坐在那没有移位。第二天,人们惊讶的发现,张平原本花白的头发全白了。白得刺眼。当年白菊下嫁殷诚时,他的头发一夜之间白了一半,如今白菊撒手人寰,他的头发彻底白了,如同他的心,彻底碎了,碎成了满天繁星。出殡的时候,张平死死抱着灵柩不肯松手,被众人强行掰开后,他就昏了过去,象一棵枯死的树怆然倒地。

张平被送到公社的卫生院打针,之后就一直昏迷。他的妻子赶过来了,在枕边千万遍的唤他都无济于事。很多人都去看他,大多是他的学生,也包括我。后来他有所好转,偶尔也会醒来一会。大家商量着是不是要把他送到市里的医院,但张平拒绝了。他说他哪儿都不想去。那天他刚好醒了,躺在床上气若游丝。我去看他,至始至终我都深埋着自己的头,任凭泪水肆流。

桑桑,别哭啊,老师很高兴看到你的。张平虚弱的说。

“哇”的一声,我哭得更厉害了,扑到张平的身上哭得肝肠寸断。也许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了一点点的悔意。张平抚着我的头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如果眼泪可以挽回一切,我何须如此痛苦,桑桑,我真后悔呀,如果当初我能再坚持一些,你的白老师就不会是现在这个结果,真是一步错步步皆错,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啊。张平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目光迷离,过度的悲伤让他的脸颊消瘦得骇人,忽然他象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我,怎么没看见你白老师的孩子?那个孩子呢?怎么大家都当没这个人似的呀?

我瞪大眼睛不知道如何回答。显然张平还不知道细毛的事。但他从我的表情中看到了事情的端睨,急着又问,回答我呀,桑桑,你白老师的孩子呢?

我低下头,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但我终究还是说了,把殷海波和严明玉带走细毛的事前前后后讲了个大概,我讲得很慢,讲述的时候根本不敢看张平,所以直到讲完了我才发现张平已人事不省,什么时候昏过去的我都不知道。

当晚张平就被送往市里的大医院,医生诊断是急性胸膜炎,来晚了,已无回天之力。于是张平又被抬回了公社,一屋子的人围着他哭。当时的张平双眼紧闭,心里却比谁都明白,这个世界已没有任何东西属于他了。唯一还有所牵挂的是他善良的妻,那个苦命的女人也是无依无靠,所以当她在张平的耳边声声呼唤的时候,张平淌下了最后的泪。

深夜,他最后一次醒来,忽然觉得神清气爽,头脑也格外的清醒。

他明白,是时候走了。

屋子里的人都已睡着。张平踉踉跄跄一个人去了墓地,扛着铁锹。月华如水,无声的流淌在墓地,周围一切都是湿润的,张平感觉,整颗心都被那银白色的凄楚浸透。因为墓是新墓,土还很松,没费太大的力气张平就掘开了墓。红黑色的灵柩毫无遮掩的暴露在月光下,心爱的小菊就睡在里面,张平整个身子都伏在了灵柩上,深情的抚着盖板泪流满面。

张平拿起事先带来的锤子等工具使出浑身的力气撬盖板,那一刻他是那么急切的想见到心爱的女人,他在心里对白菊说,菊啊,我们终于在一起了,再也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为这一天我们都等得太久太久,不是吗?

终于见到了,当灵柩的盖板最后被撬开的时候,张平终于再一次见到了白菊,他抓住心爱女人的手,握得很紧很紧,生怕一松开就不见了白菊,他一直就那么握着,到第二天人们发现他时,他和白菊的手还握在一起。无论人们怎么掰怎么拉,就是无法分开他们的手,围观的人很多,每一个人都忍不住落泪。后来还是年长的人发话了,就把他们葬在一起吧,生不能同床,死总得让他们同穴。于是张平如愿以偿和白菊葬在了一起,合棺那天,漫山的红花都开了,鲜艳欲滴。我没去送行,站在一个山丘上远远的看着。目不转睛。对面山坡上那座合葬的新坟围了很多人,冥钱满天飞,我的头发也在风中翻飞,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恍惚中,我看见我亲爱的张老师和白菊携手从鼓着山风的小径上走来,走过生,走过死,走过永恒。

殷海波疯了。是真正意义上的疯。当他带着细毛劫后余生千辛万苦赶回公社时,白菊已化成了一堆黄土,掩映在山花烂漫的绿野中。殷海波在没有任何先兆的情形下就疯了,整日手舞足蹈,不知道欢喜什么,见人就笑,跟从前清醒时的蛮横霸道叛若两人,开始人们都还有些畏惧和怀疑,后来人们发现,殷海波是真疯了,而且疯得很彻底,从前的事情他一件都记不起来了,别人问什么他都乐呵呵的点头。当问他,殷海波,你不是人吧?他连连说不是人,不是人,我不是人。又问他,殷海波你是畜牲不?他居然也点头,是畜牲,我是畜牲啊。

后来人们就不再问了,人们都用一种很复杂的眼光看待神经错乱举止如顽童的“畜牲”殷海波,一个人无论他从前做过什么混帐事,一旦失去正常人的意识和辨别能力,那他就连孩童都不如,人们不会原谅他从前的罪,因为那确实是他犯下的罪,但也不会刻意去追讨什么了,因为再怎么追讨对于一个神经错乱的人来说都毫无意义。所以人们很快就对挖苦捉弄殷海波失去兴趣,都已经这样了,也算是他的报应。有些心慈的人家偶尔也会丢些吃食给三餐不继的殷疯子,天冷了,也有人会扔几件旧衣给破衣烂衫冻得直抖的殷疯子,人们不觉得这些事非做不可,也不觉得做这些事是什么宽宏大量,只当是他是个疯子。事实上他就是一个疯子而已。而殷海波在疯了一段时间后就没了踪影,后来有人在城里看见了他,比先前疯得还厉害,居然一件衣服也没穿,赤身****在大街上跳舞。我就见过一次他在街上跳舞的情景,还好不是****,在他腰间好歹捆了件脏得辩不清颜色的衣物,裸露在外的身体象从煤碳里拖出来的黑得冒油,脸上更是脏得只露出两只浑浊的眼睛,胡子长得象野草,尽管如此,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看着他在街上旁若无人的尽情“表演”,我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后来我经常在学校附近看到他,或歌舞,或在垃圾桶里翻找食物,或夜宿在街头屋檐下,或不知为什么事挨别人的踢打,每次我都装作不认识匆匆从他身边走过,他当然也认不出我。再后来他又没了踪影,又不知流落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两年后,他再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但没多久他就病死在城区一个菜市场的臭水沟边,尸体是被民政部门拖走烧掉的,至于骨灰,谁也不知道怎么处理了。一切结束得干净利落,好象殷海波这个人从来就没来过这世上,又好象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从来就没发生过。结束了就是结束了。象一场戏。幕一落下来,什么都烟消云散。

再说说细毛的事。那个长得酷似张平的孩子一夜之间成为孤儿。张平的父母不知内情,当然不晓得那孩子就是张家的骨肉。而白菊的父母已年迈,根本无力抚养年幼的外孙。张平的妻子是知道真相的,她跟两位老人说,把孩子给我吧,我来养大他。两位老人舍不得,但又无计可施,只得含泪把孩子交给了她。

那女人在接过孩子时安慰道,放心吧,我会把他当自己亲身儿子来养的,我要让他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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