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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他索性横起手臂用袖子抹过来抹过去,这可就快多了。
带泪的眸子从睫毛下偷觑他。「夫君,你真的一点都不难过了吗?」
方瑛笑了,放下手臂,用力搂了搂她,「失去慈父,哪能不难过,事实上,我是痛苦得要死,恨不得跟爹一起并肩战死在空泥。不过……」他的眼微微眯起来,在回忆。「记得爹最后一件教导我的事,他要我记住,人必须一直往前走,可以休息,也可以回头看,但绝下可被过去牵绊住,更不能停滞不动。所以……」
他再度抬高下巴,坚定的意念显露无遗。
「我痛苦、我悲伤,在我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那段日子里,我用全部的心灵去哀悼他,不时在你们看不见的时候埋头痛哭。但是当我可以下床之后,我知道我必须继续往前走,我可以回头想念爹,但绝不能被失去他的痛苦牵绊住,否则便是辜负了他的教导……」
眸子又垂落下来凝住她。「是的,现在我一点也不难过了,我深深怀念爹,但不会为此感到痛苦,不然爹会对我失望的,如果他还在的话,八成会叫我在祖先牌位前罚跪三天。」他笑道。「你也一样,爹最疼你了,他最爱看你笑,所以,不要再难过了,嗯?」
香坠儿马上抽抽鼻子,硬眨回泪水,挤出一抹笑。「我会努力的。」
再一次横手臂用袖子揩去残留在她颊上的泪水,方瑛俯唇亲她一下,「对嘛,这才是我的乖老婆嘛!」他笑笑,再转眼望向滇池,三两鹭鸟优雅地飞掠水面而过,惬意而悠然,就如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一样。
「不知道我能不能像它们那样飞掠水面?」他喃喃自语。
「当然可以,我就可以。不过还是四叔的轻功最好,你可以叫他教你。」香坠儿小声透露机密。
「哦,真的?」
「嗯,至于六叔,他那一手爪功可凶悍了,江湖上听说过他的人都怕死了!」
「还有呢?」
「七叔,他的暗器天下无敌!」
「嗯嗯嗯。」
「二婶儿刀剑双绝,还有娘的彩带……呃,我想男人还是用鞭子吧!」
「要我使彩带,先让我换裙子、穿绣花鞋吧!」方瑛咕哝。
香坠儿终于笑了。「都说你可以用鞭子了嘛!」
方瑛耸耸肩。「岳父呢?」
「爹呀?」香坠儿想了想。「掌上功夫最厉害,可是他不想沾血,因此通常都是使扇子。」
「原来如此。」
「二叔擅施毒,医术也精,至于武功方面,应该是指功最强。」
「指功?」
「点穴嘛!」
「点穴啊……是说我可以随时想上你就上你,只要点你的穴就行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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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正月,方政阵亡;七月,方瑛到云南府都指挥司报到,由于他决定要把家人接到昆明来以方便照顾,于是在城外购置了一座大宅子,因为城内的官邸太小,住不了他们一家子人。
再说,昆明城内的一般民户也很少,主要是沐氏私宅、王府、衙署、官邸和寺庙,百姓多数住在城外,市集也在城外,连王公显贵及士大夫的园林别墅也多半在城外近郊,因此住在城外反倒比较方便。
岂料,他还在跟香坠儿商量要由谁回京城接人,那票人却自己先跑来了,不过她们也顺道带来了他最渴望的一样物品和一个人。
方政的牌位和他儿子。
「爹,不孝儿给您磕头!」
对着神案上父亲的牌位,方瑛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香坠儿也跪在他后面跟着磕头。
然后,他抬眸望定牌位许久、许久,眼眶红了,但他没有哭,反而还带着笑。
「爹,您瞧见了吧?瑛儿已到都指挥使司报到了,往后,请您继续看着,我这个武人肯定会干得比爹更轰轰烈烈,即使在九泉之下,您也会哈哈大笑,得意得不得了!还有……」
他笑得更明朗。「您要我记住的事我也都记住了,瞧,我并没有被失去您的痛苦牵绊住,更没有浪费时间去追悔过去,伤痛的心情早巳被我远远抛开,我正视的是未来的道路,即使我回头看,也只看见您的慈蔼、您的深爱,于是我再继续往前定时,也就更坚定,更有力量……」
深吸一口气,他定定地注视着牌位,「爹,即使是您已不在的现在,爹依然是瑛儿最大的支柱,所以,爹,请您仔细看着,瑛儿绝不会让您失望的!」语毕,他又磕了三个响头,旋即起身,并扶起香坠儿。
一侧,方夫人含泪微笑。「太好了,瑛儿,你愿意继承你爹的职责,继续为朝廷、为天下百姓效命沙场,你爹也就能含笑瞑目了。」
「是,娘,瑛儿会尽全力的。」
「那就好,那么……」方夫人托出怀中的娃儿。「看看你儿子吧!」
迫不及待的接过来,才一眼,方瑛就脱口道:「乖乖,还真像我!」
顿时,众人轰然爆笑,因为他儿子就跟他一样五官超不搭的。
「这小子,不会也跟我一样……」话还没说完,他突然笑了起来,因为儿子笑了,下一刻,他的笑容定格,眉毛挑高。「这小鬼居然比我更会拐人呢,连老爹我都被你拐了!」
众人更是捧腹大笑。
抱着儿子坐到一旁再仔细端详,片刻后,方瑛耸耸肩。「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想他这应该叫笑出于笑而胜于笑吧!」
他在说什么?
听他不伦不类的比喻,众人全都笑翻了,胖小子听到笑声也跟着笑了,于是,方瑛又不由自主的笑开来,有点啼笑皆非,老是被儿子拐,真没面子!
不过接下来,方瑛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娘,我才准备去接您呢,您怎么先来了?」方瑛问,一面把孩子交给老婆。
方夫人安然环视所有人一圈,再微笑地丢出炸药。「我要随你一道上战场!」
她一说完,方瑛马上砰一声跌下椅子去了,面青唇白,吓坏了。
「您您您……您说什么?」
「别这么没出息!」方夫人笑骂。「想当年,我也跟你爹上过战场,这回你爹阵亡在此,我没办法找谁替你爹报仇,只能随你上战场,平了麓川的乱子,也就算替你爹报了仇了。」
「对!」方翠、方虹、方燕同声一气。「我们也要为爹报仇!」
依然跌坐在地上,方瑛惊呆了,好半天后,他才有气无力的招呼老婆为他服务一下。
「老婆,替我拿嗅盐来,我准备好要昏倒了!」
香坠儿失笑。「夫君,放心啦,我会保护她们的啦!」
「连你这生来没长胆子的女人也要随我上战场?」方瑛不敢置信地失声大叫,旋即猛翻白眼。「是怎样?你们以为现在是在唱杨家女将吗?娘是畲太君,我是杨六郎,坠儿是穆桂英,大妹、二妹是杨八妹、杨九妹,那小妹你又是谁?杨排风?又没见你扛过饭锅!」
转个眼再上下打量方瑞。「那你呢?四郎?五郎?还是四郎好了,做番邦驸马总比做和尚好!」
他说得大家又笑翻了,反倒没人注意到香坠儿说的那句她会保护她们的话。
「我才不要娶番女!」方瑞笑着抗议。
「你想做和尚?」方瑛挑着眉问。
「也不要!」
「也不要?」方瑛眯了眯眼。「那你演杨宗保好了!」
戏曲里,杨宗保是杨六郎的的儿子,也就是说……
「我更不要做你儿子!」方瑞想生气,嘴巴却一直咧开来,笑得嘴都酸了还收不回来。
「杨文广?」
「你才是孙子!」
「好吧,最后一个选择,潘仁美?」
一拳砸过去。「为什么不是寇准?」
我闪。「你没有胡子。」
再一拳。「包公?」
再闪。「你脸不够黑。」
又一脚。「周王?」
闪闪闪。「你没有那种气势。」
干脆整个人撞过去。「我他妈的!」同归于尽吧!
结果,话愈说愈可笑,大家光顾着愈笑愈开心,也没确实说定这件事的结论究竟是如何。
方瑛知道,这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决的事,若只是妹妹们在胡闹,他半句话也不会说,直接把她们踢回京里去就是了,但如果是方夫人开的口,他得慢慢来,先混过此时此刻再说,也许时间久一点,方夫人会自己打消那种馊主意也说不定。
孰料,这件麻烦还悬在这儿惹人头痛,不过两天后,另一个更出乎意料之外的人也来了。
「大姊,你怎会到这里来了?」方瑛讶异地审视方兰憔悴的神色。
「你姊夫也战死了!」方兰面无表情地说。「但婆婆不许我上战场为他报仇,所以我来找你,等你这边的仗打完,八成会跟爹一样调派到大同镇,届时我就可以为你姊夫报仇了!」
因为婆家的长辈说话她不敢不听,但回到娘家来之后,她想怎样耍赖撒刁都随她,她最大。
「天哪,杨大郎的妻子周夫人也出现了!」方瑛申吟。
真的要演一出杨家女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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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晟死了,征南大军怎么办?
好吧,哥哥死了,就由弟弟来吧!
而沐昂眼见哥哥出征没打赢就得自杀谢罪,胆子早就破掉了一半,可是皇帝旨意下来了,他不接也不行,只好硬着头皮顶上征南将军的缺,勉强带军到金齿和敌人对峙,一看对手果然各个凶悍骠犷,跟恶狼猛虎没两样,回头再看看自己带领的卒仔,好像一只只待宰的羔羊,硬攻过去就等于自己送食物上门去给对方吃。
不,这种稳输不赢的仗谁敢打!
于是,沐昂决定效法哥哥,每天躲在营帐里凉凉的拍蚊子,一面上报朝廷说敌人势力太庞大,五万兵马哪里够,至少也得十二万兵马才能打平。这就是他光在那边看风景不开打的理由,既然有理由,朝廷就不能要他自杀谢罪,他也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任由思任攻城略地,屠杀大明百姓。
反正死的又不是他的亲人。
幸好方瑛不用亲眼看见那种窝囊形势,否则非气得跳脚不可,因为他是新任的都指挥同知,是菜鸟,跟了去也是碍事,因此被留在昆明驻守,而他也乐得悠哉悠哉的过他自己的日子。
因为他还没准备好。
另外,他也得先问个清楚,方瑞这小子在京里头好好的不待,为何要自己要求改调派到他身边来?
「你想如何?」
「我想亲自上战场!」
「就怕是这种回答。」方瑛喃喃道,又开始头痛了—之前是右边头痛,现在是左边头痛。「你也想要替爹报仇吗?有我不就行了!」
「不,我是想象大哥跟在爹身边一样的跟在大哥身边。」方瑞低低道。
方瑛马上明白了,他拍拍弟弟的肩。「但娘呢?娘怎么说?」
「娘说我已经长大,是男人了,男人就该自己决定自己的事。」
「既是如此,好吧,我会让你跟在我身边,但你必须答应我,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绝不许违背我的命令,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这我懂,大哥,毕竟我跟在爹身边也有两年了。」
方瑛又拍拍他的肩,不再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