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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的眼睛一直盯着初秀的背影,直到那背影在黑沉沉的暮色中消失。
4
朦胧中,
老宅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吱呀”一声关上。
拴在铁链上的大狼狗突然兴奋地跳起来,拖着链子“稀里哗啦”地跳跃着迎接主人。
锁好了大门的医生转过身来,他模糊的脸阴沉着,只扫了狼狗一眼,那狗就知道主人心情不佳,它“吱吱”叫着,垂下了耳朵,同时夹紧了尾巴。
“怎么样?家里没什么事儿吧?”医生摸了摸它的头,顺手摘掉了它脖子上的锁链。然后他走向暖房,把白天为晒太阳掀开的草帘子一一放下来,严严实实地遮住每一块玻璃,这样晚上就不至于冻坏暖房里的植物。
做完这一切,他便径直朝后院的地窖走去。他掀开地窖口上的盖子,动作敏捷地跳了下去。
里面是一个东北普通人家储藏过冬蔬菜和放置咸菜、酸菜的地窖。
可是医生显然用不着储藏什么过冬蔬菜,更没有咸菜,只是在靠墙处摆放着几只黑乎乎的巨型瓦缸。这些瓦缸应该是从前人家遗留下来的东西,'奇*书*网…整*理*提*供'多年过去了,还照原样儿放在原处,上面落满厚厚一层陈年的灰土。
医生从一只瓦缸的盖子上拿起了那只照明用的矿灯,一直往长方形的菜窖里面走。走到尽头时,用手轻轻推了一下,墙上就出现了另一个入口。
他钻进去,关好那扇伪装的门,开始走在长长的、狭窄的通道里。
这条通道仅仅是老宅地下许多通道中的一条。当然,那些迷宫般的通道都是古人的功劳,而这条从老宅通往地下的通道,却是今人的创造。虽然猜不出具体年代,可是那些支撑棚顶的巨大圆木,都是一百多年前生长在龙山上的红松树。现在,这些树已经成为人们遥远的记忆了。
有时候,他非常佩服一百年前就已经知悉了老宅地下秘密的人,那个人的胆略和野心,显然比他陶凡更加出色;而有时候,他又为那个傻瓜感到可惜:如果他活在今天,有这么多科技手段可以利用,就不会到死都无缘进入地下宫殿的中心地带了。
比如他来到老宅以后,所使用的探测仪、大量的胶泥炸药、防沼气中毒的防护面具、长时间在地下工作使用的氧气瓶,甚至连照明用的矿灯,都是那个时代所不具备的!
想到这儿,医生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幸运儿,他对完成这项前无古人、也必将后无来者的事业,信心更足了。
踏着已经不再松软的黑土,他在一步步接近目的地。踏在地上的每一步,都令他的心里有一种颤颤的感动。
那盏矿灯被他提在手里,擎在面前,半提半举着,白灿灿的灯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远远看去,就像一个漂浮着的幽灵。
这幽暗的地下世界令医生心醉神迷。
每次打开那扇大门,医生就有一种君临城池般的得意和满足。他首先微笑着环视室内的一切,然后飘飘然地慢慢进入其中。
下台阶,再下台阶……拐一个弯儿,又拐了一个弯儿。眼前出现了一个宽敞的空间,那是一个类似大厅的地方,靠墙处有他的一张大大的工作台。
医生把灯放在工作台上,回过头来慢慢检视自己的劳动成果。
他抽了抽鼻子,十分受用地深呼吸着……地面向上散发着一种腐败的气味,目光触及之处,都是令他感到赏心悦目的景象。
他的手举起来,摸了一把身边墙上精致的壁画,不用看,他就知道他的手掌此刻触着的正是古代美人儿那飘荡的裙带。她们的形象还活在艺术作品里,可她们的躯体早已化为面目可憎的骷髅,并很快将化为轻轻的尘土,在盗墓者惊愕的目光中瞬间飘散,只留下一点儿可怜的痕迹。
一想到这些,医生便有些莫名的沮丧,有一瞬间他真搞不明白自己究竟置身何处,在干什么?这一切的意义和价值何在?
他的手在表面已经变得粗糙的壁画上移动着,情绪渐渐好转。他走到工作台前,坐下来,用手拨弄了一下面前的一只骷髅,听着它摇晃着发出的“咯哒咯哒”声,不禁发出了会心的微笑。
医生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尽情地享受着独占秘密、独占宝藏的快乐,除了邱瘸子,谁也无法理解这种快乐。不过,那可怜的老家伙再也不能与他分享什么了,他已经稀里糊涂地做了法老嘴下的横死鬼。
自从前几天的车祸发生以后,医生不知怎么就开始有些疑神疑鬼了。尤其是女教师初秀说她看到一个人影儿那件事,使他颇费了一番踌躇。联想起前些日子,半夜里有个白花花的东西溜进了自己的院子,当时他的猎枪走了火,结果让它给跑了。医生就觉得这老宅周围似乎有一种危险的气息,在隐隐地逼近。
为这事,几天来他心里一直惴惴地。虽然医生是无神论者,但毕竟他现在做下的事情,是天理不容的,不仅已经惊扰了许多亡灵,而且还惹恼了不少新鬼,所以有的时候不免心里发毛。
他为那个不明来历的白色影子心烦了好一阵子。后来一想,也许是村里谁家跑出来的牛羊吧?这才算暂时放下了那颗悬着的心。没想到刚才回来的路上又撞了“鬼”。他不知道这是那女教师紧张所致的幻觉,还是她故意在虚张声势,但总觉得这个小女孩儿不那么简单。
最近,他心里那隐隐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了。那个新来的女教师一双能穿透人肺腑的眼睛,总在他的眼前晃呀晃的,弄得他很烦。
他被她脸上和身上那股不由分说的执拗劲头震惊了。奇怪的是,越是接近她,就越是被她吸引,越是从心底里感到一种恐惧,这是他这样自信自负的人从来没有过的情绪。自从她来到村里,似乎一切都不对劲儿了。
医生觉得,只有走进这深深的地下,厚厚的黑暗才把一切都隔开,使他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安全感。
快了,只要再给他一点儿时间,等一切都到手之后,他就可以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悄悄地消失在雪地尽头,谁也不会知道他的去向。等他们明白了他所做的一切时,他已经在地球的另外一侧找个美丽的地方,尽情享受着甜美的果实了。
可惜这个地方太大了,几个月?几年?说不定自己穷尽一生都不能完成这项伟大的工程呢!他想着,嘴角又神经质地扯动了一下。
好在自己对这里的一切都怀有浓厚的兴趣,就像一个学者对待一个崭新的课题。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的一生都会在这里度过,因为他对眼前这个巨大的宝库和这种解密探幽的工作,简直太痴迷了!不要紧,慢慢来。
他没想到,自己甚至迷上了从前听来如此陌生的一件事:考古。他弄来了一大堆各种各类考古资料和书籍,一有空闲就认真研读。想像着几千年前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帝王将相们的生活,他们的叱咤风云,他们的勾心斗角,他们的骄奢淫逸,甚至他们的饮食起居和喜怒哀乐,都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明白了一个道理:生前即使再辉煌,死后都逃不掉一掊黄土,不管是平民还是显贵。可同时他又感到迷惑,为什么人们总是想不通这个浅显的道理呢?有几个人不是一辈子都在追逐名利中虚度?人一走上社会,就像陷入了一个符着魔咒的巨网,不由自主地被席卷而去,直至沦落成泥碾作灰,没想到聪明如我,也终究没有逃出这张网!
有些事情想得太明白,太透彻了,就会让人悲观颓废,何况我医生陶凡本来就是个聪明的人呢?本来,他活在这个世上,是不想和别人争什么的,他只想到古人那儿去随便拿点儿什么就够了,可是没想到还是有人像苍蝇逐臭一样地跟了来,主动出击跟他争!为这事儿,他感到恼火,感到无奈,老邱的死,正是他恼火到一定程度后发泄的结果,其他人的死,也一样。
医生呆坐在工作台前,茫茫然地胡思乱想着,放在面前那只头骨不知怎么又轻轻摇晃起来,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像一阵声音清脆的怪笑。医生被吓了一跳,他不错眼珠地盯住那颗还带着些许泥土的骷髅,直到它停止了摇晃。
突然,背后又有什么东西在响动。
怎么回事?他不由得跳了起来:
“谁?”
回答他的是一片死一样冰冷沉重的寂静。
他妈的!自己怎么开始疑神疑鬼了?陶凡不满地歪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他还是听到一些诡秘的声音,从不明方向的地方传来……
好像在地层深处,又好像就在他的周围。
他感到胃有些不舒服,就像长时间没吃东西那样,空空的,又好像满满的,翻来覆去。
这个墓穴里面积蓄的大量沼气,已经在打开的时候就排空了,作为医生的他,是懂得怎样保护自己的安全的。不会是空气的问题。他想着,回头看了看身后墙角立着的氧气瓶,里面的氧气还充足得很呢!
可是胃翻腾得更厉害了。[小说下载网—wWw。QiSuu。cOm]
坚持了一会儿,他就忍不住提起矿灯,快步朝来路走去。
这种事情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他边走边气急败坏地想。
5
夜晚,
在初秀惶惶不安中很快到来。
她心神不宁地陪着银枝算完了最后一道题,又批改完了学生的作业,感觉很累,就早早钻进了被窝儿。
银枝已经睡了,初秀还在翻来覆去地想着刚才回来的路上发生的事儿。
“下一个就是你!”
她一想起那个贴在汽车玻璃上盯着她,诅咒她的老太太,就不由得心惊肉跳。
她知道那就是躺在坟地里不肯回家的邱老太太。看来,那天晚上跳了一通大神儿,也没解决问题,老太太还是到处乱跑。
也许,儿子的横死对老太太也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她一定是更加疯癫了。
初秀眼前浮现出邱瘸子那血糊糊的尸体和山上一片染红了的雪地。
“可怜的小姑娘,小模样儿还长得怪俊的”。
那天晚上在医生的老宅里遇到的、脏兮兮的小老头儿怪异的嗓音和“咯咯”的笑声,突然响起来,初秀不禁打了个哆嗦。
“吓坏了吧?跟我来吧。”那个被医生叫做“老邱”的人当时边说着,边转身一瘸一拐地带着她和明哲朝大门走去。
初秀猛然被什么东西刺激了一下:难道那个死去的邱瘸子和老宅里的老邱是同一个人?那么,他死前一直都躲在老宅里!
难道他的死,也和那个神秘的陶医生有关系?
她又想起了刚才在路上遇到的邱老太太,她一再出现在陶医生的汽车前,这里面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初秀感到一股寒流顿时寒彻骨髓。
那看似意识混乱的老太太,说出的话却透着一股无法抗拒的逻辑力量:“下一个就是你!”
她这诅咒,是对自己说的呢?还是对医生说的?当时医生并不在车上呀!初秀不明白老太太为什么要诅咒自己,她们之间不仅不认识,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她只是去老太太家里看了一场跳大神儿的闹剧。
不管是针对谁的,这话似乎预示着又有一件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村里最近发生的没有一件好事,除了死人就是失踪……。想到这儿,初秀只觉得脊背发冷,不由得裹了裹被子。
外面的月光透过窗帘,投射在被子上。她在黑暗中看了看睡在一旁的银枝,伸手给银枝往上拉了拉踢下去的被子。
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初秀停止了动作,侧耳凝听。
脚步声停了下来,像在犹豫着。
初秀悄悄披了衣服,下了地,慢慢往窗前走过去,同时,回头看了一眼立在墙根的小斧头。
她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