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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记者听后哈哈大笑,他说:“改革开放了,国门打开了,你知道外面世界是什么样子吗?程基泰的父母本来就在香港,不过是这么多年失去联系了。现在他女儿去了,找到了,再回家乡投资,很顺理成章的嘛。成虎,形势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国家要吸引外资用于经济建设,海外关系当然是重要渠道,程基泰受到各级领导的充分重视也就不奇怪了,你不能抱着老皇历过日子了。”
一席话,说得成虎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对程基泰有成见了。
成虎有点担心,可程基泰却有点晕了。过去,见人点头哈腰的程基泰,如今变得扬眉吐气了。他逢人就说:“我们家的海外关系和齐先生家不同,齐家有人在台湾,我们家是商人,如今港商是各级领导的座上客。”
他只等着黄瀚浩从徽州回来,然后把他介绍给各级领导,就万事大吉了。可是黄瀚浩一直不回来,又联系不上,程基泰心急如焚。他晚上睡不着觉,白日里却是神气活现的,他从女儿带回来的旧衣服中,找出一件花衬衫穿上,逢人就说,这是女儿托那位港商带回来的。
钱启富和黄瀚浩,又去了一趟那个竹海深处的古村落。他们在县城买了一对景德镇出的粉彩大花瓶,一对青花的糖罐,都很精致漂亮。
他们找到那户老农,送上漂亮的大花瓶,又送上一千元钱,钱启富说:“老伯,您家的这对盐罐,黄先生特别喜欢,觉得它有些年代了,所以特别送上一千元钱。黄先生就是喜欢旧东西,特别是瓷器,今天特意回来向您致谢的。”
老农看到一千元钱,觉得太多了。他们全家人辛辛苦苦干一年,也就挣一千多元钱。他说:“我也知道这东西有些年代了,因为都是家里的旧东西。但不会值这么多钱吧?不就是两个盐罐子吗?”
黟县是个小县,当时全县只有八九万人,再加上交通不便,十分闭塞,所以才保存下这么多古村落。过去,来这里的人只有几个画画、搞摄影的,后来有拍电影的人来了,才慢慢热闹起来。其中西递村、宏村等古村落名气渐大,变成了旅游热点,这都是好几年以后的事了。
黄瀚浩和钱启富回来送钱送物,在村里引起轰动,钱启富乘机宣传,如果家里有旧东西,可以拿来换钱。于是,就有不少人拿来了家里旧东西,花瓶、帽筒、笔筒、烛台、糖罐,有人把墙上挂的画也摘来了。对古画,黄瀚浩和钱启富都不太在行,所以不敢收。钱启富最熟悉的玉器,人们拿来的也不多。村子里的人对瓷器之类的东西,没有太深的认识,但对玉器,都知道是珠宝,一般不轻易拿出来,就是拿出来了,也会要价过高。
经过几天的忙碌,虽然像老农家条案上那个“大清康熙年制”的粉彩花瓶之类的古瓷精品并未多见,也收到一些清代的花瓶、帽筒、笔筒。经过苦磨,他们以一万元的价格买下了老农家那个花瓶,双方都约定不对外说。老农将钱启富买的那个新花瓶摆到了条案上,说:“可以拿这些钱,修修这房子了。”那时候,一万元在农村差不多可以盖一幢房子了,老农很开心。
最开心的当然是黄瀚浩了,他到宜市只是摸摸路子,看看行情,改革开放不久的内地,古玩市场还没有兴起,人们都在忙着做生意,梦想成为“万元户”,还没有人想到收藏古玩,这正是他黄瀚浩可以抢先一步的地方。他认为,只要中国改革开放不后退,这个市场迟早会兴起的。
回到住处,他和钱启富一件一件反复研究着收来的那些东西,其中有几件钱启富怀疑不是真东西,他说:“古董做假,明清时就有了,民国时更是手段高超,这些东西虽然是老东西,但也许是很早时候的假货。”
黄瀚浩不跟他争,笑着对钱启富说:“在我们这一行,不是有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以假买假嘛。”
钱启富恍然大悟,黄瀚浩这句话让他明白,这是一个商人。所谓“以假买假”,是古玩商的一种不光彩手段,明明知道不是真东西,但仿得好,很低的价格收来,然后冒称真东西高价卖出去,利润会比真品更高。钱启富恐怕忘了,当年他们家从天津远走宜市,不就是因为卖了一幅假画吗?
两人将买来的东西装了两个纸板箱,雇了一辆车,直接从黟县开回了宜市。
在迎江宾馆黄瀚浩的房间里,小心翼翼地放下那两个纸箱后,钱启富就急着要回家,还真有点归心似箭的感觉。出来好多天了,这么多年还没有一次离家这么长时间。一个小旧货商店的店员,哪有机会外出?和父亲一块出去收货,都是解放前的事了。在徽州时,因为心情一直很兴奋,顾不上想家,现在事情做完了,回家的心情也急切起来。家尽管很破,但毕竟住了几十年,就是那个天天都在自己耳边唠唠叨叨的老婆朱银娣,今天也有点想,这么多天没听到她的唠叨,觉得生活中少了什么。
黄瀚浩喊住了他:“请钱先生等一等,天色已经不早了,吃完晚饭我要车送您回去,我还有事想和您商量。”
钱启富本来不想在宾馆吃饭了,他想回家喝老婆熬的粥。听到黄瀚浩说有事和他商量,隐隐地感到是一件重要的事,于是就留下来了。
黄瀚浩要了一间临江的雅间,菜上齐后,对服务员说:“小姐,这里不需要服务了,有事会叫你们。”等到服务员都出去后,他关上了门,走到钱启富的身边,掏出一个大信封,说:“这五千元外汇券,是我给您的酬谢。”
外汇券?五千元!
钱启富脑子一下就热了,外汇券就是跟美金一样的钱,只有外国人和港澳同胞用美金和外汇才可以在中国银行里换到,用外汇券可以买到许多紧缺商品和进口电器,而且价格要比市场上便宜很多,因为是免税的。这种钱,只有在高级宾馆和免税商店里才可以见到,以前钱启富只是听说过,从来没有见过。老宅后院的赵大成,不知在哪儿弄到一张一元的外汇券,像宝一样的藏在钱夹里,逢人只给看一眼。钱启富看过一次,但眼睛不好没看清,现在他还有一股强烈的愿望,想看一看这外汇券到底是什么样子,但又不好在黄瀚浩面前打开信封。
黄瀚浩接着说:“钱先生,非常谢谢您,您的专业知识让我佩服。我无法长住宜市,也没有办法每次跟您一块下乡,因为我在香港的生意走不开。我想请你代我收购古玩,费用由我出。”
钱启富知道黄瀚浩请他干的是一种职业,在古玩界叫“掌眼”,相当于古玩鉴定的意思。“掌眼”和合伙人不同,他和老板是雇佣关系。但当合伙人需要共同出资,共担风险,一件东西买错了,十件东西赚的钱可能都不够赔。当“掌眼”就没有这些风险了,只要你专业知识强,尽量别出错,看不准的就别买,可以说,是一种很稳当的职业。于是他说:“帮帮忙可以,反正我已经退休了。可这钱……”
黄瀚浩马上说:“不用客气,这是佣金,是您应该得的。每次收到好东西,我都会按一定比例付给您一笔佣金。”
钱启富当然知道“佣金”是什么,可解放后他就没有听到过“佣金”这两个字了,一开始就收人家这么多钱,心里还真有点不踏实。后来转念一想,“掌眼”也是一门行当,而且是一门需要相当深功底的行当,没有十几二十年在古玩界的滚打,是干不了“掌眼”的。过去,在古玩界,“掌眼”是个很吃香的行当,是要用轿子来请的。我现在跟在港商后面是做生意,他赚钱,我挣“佣金”,是天经地义的。
钱启富收下了黄瀚浩的钱。吃完饭后,便急着回家,把钱拿到家里,才真正是自己的钱。
黄瀚浩打电话到宾馆总台要了车,然后送钱启富去大厅门外上车,经过一个厕所,钱启富突然说:“我去一下厕所。”其实,他并没有内急,上厕所只是想看看那信封里的钱。当着黄瀚浩的面一直不好打开。现在,经过这个厕所,心里突然一动,想进到厕所里去看一看信封里的钱,以解那种猫爪挠心一般的难受。
钱启富进到厕所的隔间里,插上了门,一屁股坐在马桶上,就想打开信封,忽然感到隔壁有人,又赶紧把信封塞进了怀里,然后踩着马桶,伸头到隔壁一看,原来是宾馆服务员在清理里面的烟灰缸,清好以后,就出去了。钱启富这才打开信封,看到好几扎花花绿绿的钞票,都是崭新的。他真想一张一张点一点,体验一下点钞票的美妙感觉。但,黄瀚浩还在大厅里等,不能耽误太长时间,他把信封收起来,出了厕所。
在宾馆大堂门口,宾馆的车已经等在那儿了。这时,突然冒出一个人,走到黄瀚浩面前悄悄地问:“先生,有外汇券换吗?比银行价格高。”还没等黄瀚浩反应过来,宾馆的保安过来了,那人迅速离开了。
钱启富怀揣五千元外汇券坐上了车,有一种发了横财的感觉。钱启富是见过大钱的人,但解放后这些年他穷透了,现在总在怀疑这是不是真的。坐上车后,他不停地拿手下意识地去捏那信封,然后再捏捏自己的大腿,嗯,痛!是真的。
其实,真正有发横财感觉的是港商黄瀚浩,送走钱启富后,他就在宾馆院子里散步,一步一步颠的真是轻快。
钱启富已经离开古玩界很多年,这几十年国内没有古玩市场,他更不知道海外古玩市场的行情。如果他知道了仅那对将军罐,在海外市场的价格至少在十万港币以上,不知他又会有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美滋滋的钱启富在牌坊前下了车,脚下生风般地往家里走。天已经黑了,钱启富看到前边有一个人身影有点熟悉,原来是曹老三,手仍然挂在脖子上。
看到曹老三,钱启富一下又回到了老宅的现实中,老宅前段时间闹鬼的事又出现在眼前,这使钱启富突然有一种晦气的感觉,怎么一回来就碰上遇过鬼的人?他放慢了脚步,觉得不管是真是假,跟在这种人后面都有点不吉利。
钱启富转身往回走,走到街口再拐回来,直到看不见曹老三以后,他才进了老宅的大门。刚进门,就有一个人从身后急匆匆地越过,是住在一进东厢房的吴家主人吴富生,是市供销合作总社的一个副股长。
钱启富打了一个招呼:“吴股长,下班啦?”
吴富生赶紧回头应了一句:“哦,是老钱啦。今天又加班写材料,回来晚了。”
钱启富看见朱银娣,马上堆出一脸的笑,没想到朱银娣兜头就是一句骂:“你走了这么多天,也没有一点音信,死哪儿去啦?”
钱启富一脸的笑凝固了,刚进家门,就说死哪儿去啦,真不吉利。但毕竟是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了,也习惯了,何况怀里揣着巨款,也可以冲冲晦气。他仍然是老习惯,走到床边,脱下鞋子,先在床上闭着眼睛躺一会儿。他的报复就是,不马上把喜讯告诉老婆。
朱银娣骂完就问:“吃饭没有?我给你去热一热。”
钱启富眼睛也不睁,用手挥了挥:“不用了,我已经在迎江宾馆用过了。”钱启富把话说得文绉绉的,又找到了过去当老板的感觉,因此,吃过了,就变成用过了。
钱启富怎么躺得住,怀里揣着钱呢!他睁开眼睛,透过蚊帐看到在厨房里忙活的朱银娣,忍不住喊了一声:“你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