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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你别急,我送你到床上躺着。”给方思慎盖上被子,又摸摸他额头,那股喜出望外的高兴立刻被心慌替代,着急起来,“去医院吧,我送你去医院。”
方思慎从最初的意外与难堪中平静下来,心里万般无奈,又有些微妙难言的情绪夹杂其间。半夜感觉不对,就起来到处找药。很久不在宿舍常住,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没找着。本着积极自救的原则,灌了一大壶白开水,又打了一盆凉水回屋,浸湿毛巾敷上。他知道自己只要感冒必定来势汹汹,若能及时吃药,症状去得也快。心里想着等天亮去趟药店,糊里糊涂便睡到现在。
他根本没打算麻烦谁,更想不到会有人这个时候闯上门。
前面被门撞,后面被墙撞,那疼痛这会儿返上来,浑身没一处舒服地方。特别是左边锁骨,硬碰硬磕在门沿儿上,不用看就知道肯定肿了,整条胳膊都抬不起来。听着洪鑫垚在身边啰嗦,脑袋越来越沉,恨不得昏过去什么都不理。强打精神道:“不用去医院,麻烦你帮我买点药回来吧。”
“烧得这么厉害,不去医院怎么行?”
“我感冒一向这样的,看起来吓人,其实没什么。只要吃药退烧,很快就好了。”
洪鑫垚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去医院也没用,西药对我不太管用。”
“那好。”洪大少转身往外冲。冲到门边又蹿回来:“买什么?”与方思慎那句“等等”同时出口。
方思慎喘口气:“要两盒九味羌活丸,如果没有,就买通宣理肺丸。”
“哦。”洪鑫垚应一声,走到门口,回头,“九味什么来着?”
方思慎只好再喘一口气:“桌上有笔,我写给你。”
洪鑫垚拿过笔,摊开手掌,呲牙笑笑:“写我手上,方便,写纸上一马虎就掉了。”
方思慎跟他计较不过来,被他扶起身,就着手开始写。写完了,再被他扶着躺回去。补充:“只要是这个东西,胶囊片剂都无所谓。还有,”稍停一停,又道,“如果有冰块,也麻烦你……”
话没说完,就听洪鑫垚道:“我马上回来,先别睡,吃了药再睡。”语调轻柔无比,两步蹦到门口,关门的动作却十分小心。
方思慎躺在床上,心中很是气馁。
他确实不想麻烦人,可是真的有人来了,无论来者是谁,都好像多了个依靠。独自生病那种无处不在的凄凉冷清,无所依恃之下勉为其难的强自支持,统统自动消散。不论是自己感冒,还是洪鑫垚上门,一时间仿佛都带上了缘分巧合的味道,让人窥测到隐藏在日常生活背后的命运。
气馁之余,更加无可奈何。
洪鑫垚果然回来得很快,手忙脚乱地伺候方思慎吃药。动作笨拙,声音温柔,表情诡异。因为既高兴且担忧,所以嘴角时不时抽一下,一会儿好像在笑,一会儿又好像在哭。方思慎没力气琢磨他的心情,敷上冰袋,顿时轻松许多,道声谢谢,很快睡着了。
洪鑫垚坐在床边,一边看着床上人的睡脸,一边吃冰棍。冰块不好找,他直接在小卖部要了一兜冰棍。包装袋外裹上毛巾,搁额头上正好,化掉一根换一根,非常方便。正好折腾热了,挑出一根自己吃。吃完起身,瞥见床头地上摆着半盆水,毛巾掉在盆外头,估计是书呆子起床开门时候掉的。几个抽屉都敞着,因为半夜找药,显得十分凌乱。
这情景让洪大少陡然难受起来。在他印象中,方书呆一直是特别干净整洁、清高又稳重的样子。半夜里不知怎么难受,才搞成这样。眼前难得的凌乱分明透出孤独与无助,让他的心揪起来。无法想象,如果不是自己找过来,书呆子会怎样?
干脆替他收拾起来。才弯腰就差点把盆踢翻,赶紧回头看方思慎吵醒了没有。床上那人睡得很熟,额头压着冰棍包,被子围得严严实实,一张脸只露出大半。脸色比平时白,嘴唇与脸颊却比平时红。感冒了鼻子不甚通畅,只能张着嘴呼吸,看上去像孩子一般天真无辜又脆弱可怜。
洪鑫垚呆呆看了许久,直到眼睛发涩鼻子发酸,心脏的位置好像被什么东西慢慢挤压,越来越紧。他一瞬间彻底领悟了“心疼”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揉揉眼睛,认真收拾屋子。做得不算好,但是竭力往好了做。中间又下楼买了一趟冰棍,天冷冰棍销得慢,那小卖部老板兴高采烈地把冰柜底层冻得像铁坨的冰糕都翻了出来。
又打电话向史同咨询注意事项,史同在那边吐槽:“大哥,你女朋友感个冒,你老大清早一个电话,这会儿又一个电话,拜托,街边老太太都知道该怎么办。小的专攻临床医学外科专业,你老给小的留点儿职业尊严行不?”
“切,少爷这不是信不过别人嘛!”
史同在那头干笑。
挂了电话,洪鑫垚又上药店买了个体温计,在快餐店要了份白粥打包。这才想起自己除了那根冰棍,啥都没来得及吃,于是坐下吃了个早饭兼午饭。忙活半天,心里异常充实。照顾生病的书呆子,似乎比任何其他事都来得更有干劲。
惦记着方思慎不知醒了没有,三两口吃完就走。路边有个修鞋配钥匙的摊,一个念头自动闪现脑中,掏出在书呆子桌上顺来的那串钥匙:“师傅,每片配一把,多少钱?”
那师傅接过去看看:“这把是防盗锁的,我可配不了。这两把加起来五块钱。”
洪鑫垚估计那把防盗锁的是书呆子家门钥匙,便道:“那就这两把,劳烦快点。”
把配好的备用钥匙塞到贴身衬衣口袋里,匆匆返回。值班室大婶看他进出好几趟,多嘴问了一句,洪大少亮亮手里的快餐袋子:“我哥病了,我来陪陪他。”
大婶笑眯眯点点头:“那你快上去吧。要严重还得去医院,别去校医院,那地儿坑人,也省不了几个钱。”
洪大少客气地道谢。
大婶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唉,人家的儿子怎么养的呢?两个都考上名牌大学。兄弟俩又要好,这爹妈,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洪鑫垚进屋的时候方思慎依旧在沉睡。把粥倒进电饭煲温着,洪大少在床边转圈,心中纠结不定。设想了书呆子可能有的各种反应,最后强行按下充满阴暗诱惑的念头,一本正经叫醒他。
“该吃药了。”
“谢谢。”
“量量体温吧。”
“谢谢。”
“出了好多汗,擦一下换件衣服吧。”
方思慎这时才真正醒过来,感觉一条胳膊撑在后背上,又湿又热。
洪鑫垚看他不说话,陪着小心试探道:“我烧了水,擦一下吧,好得快。要不我给你准备好,出去等着,你自己来。”
方思慎沉默片刻,终于还是说了声:“谢谢。”
明天是有课的日子,必须尽快好起来。何况自从前年流血事件后,校方高层都知道自己身份,若请病假不去上课,父亲马上就会得到消息。他来,或是不来,对彼此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看洪鑫垚喜笑颜开,伸手到抽屉里取替换的睡衣,熟得跟自己家里一样,方思慎只想立刻把他轰出去。试着坐到床边,却没能站起来。
洪鑫垚一步跨过来,压住他肩膀:“叫你别乱动!头晕是不是?我给你弄好,就坐这儿擦吧。”转头看见墙角没拆封的电暖器,“正好用上这个,省得又着凉。”一面拆包装一面嘟囔,“你说你别扭个什么劲儿?现成的东西放这儿落灰,有福不肯享……”
凳子挪到床前,盆里兑满热水放在凳上,睡衣搁在枕头边,电暖器打开,稍微移远点儿:“这玩意儿防水,不过你也别往上浇。我去倒垃圾。”说完,非常干脆地转身往外走。
方思慎看他一件接一件忙个不停,心忽然就软了。想找点什么话说,望见垃圾筐里花花绿绿一堆,奇怪地问:“那都是些什么?”
“嘿嘿,冰棍,当冰袋用了,好使得很……”洪鑫垚一边说一边回头,愣住,“你肩膀怎么搞的?”
方思慎左边动动就疼,正单用右手解着纽扣,闻言停下动作:“没什么。”
“都紫了!还没什么!我看看。”洪鑫垚说着,人已经欺身上来,迅速扯开他衣襟。
方思慎一巴掌推过去:“你干什么?!”却被他紧紧抓住手腕,动弹不得。
“早上被门撞的是吧?你怎么不说!”洪鑫垚弯下腰,一脸紧张懊恼,伸出手指在肿得最高的地方轻轻碰了碰,感觉他浑身一抖,心也跟着抖了抖。
望着他的眼睛:“我不干什么,真的,就看看伤到骨头没有。你别动,让我看看,我保证别的什么也不干,你信我一回,好不好?真的,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乱来了,我就看看你受伤没有……”一面哀求,一面哄劝,手却没有停,顺着锁骨一点点摸过去。
每摁一下,方思慎肩膀就疼得颤一颤。然而那眼神和话语却如同定身的魔咒,把他定在当场,傻傻坐着,任凭对方为所欲为。直到感觉一只手摸上肩头,胳膊被托着慢慢抬高,耳边响起一句:“这样疼不疼?”才猛然回过神来,脸刷地红到耳根,又瞬间变得惨白。
“你放开……只是皮肉疼,骨头没事……”
“那就好,我看看背上。”洪鑫垚放下他胳膊,顺手把上衣整个脱掉,越过肩膀去看后背,如此一来,等于把他上半身全搂在怀里。
“你放开,出去。”
洪大少充耳不闻,自顾说话:“后边也有点儿红。还是我给你擦吧,你这样子多不方便……”
方思慎突然大喝一声:“你出去!”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身体一个劲儿打颤。
洪鑫垚呆了呆,慢慢松开手退后,勉强扯出一点笑容:“那我去买管药膏,给你涂涂。”
方思慎听见这句,脸色大变,猛地捶下床板,厉声喝问:“你又想干什么?”
病中的人本来就敏感,那曾经的难堪伤痛被自己努力抚平,又被对方不断挑起,这么久以来反复纠缠累积下来的复杂情绪,加上其他各种忧愁烦闷,让方思慎心情差到极点。他自幼跟着何慎思,心性养得坚定纯良,即使再难过,也轻易不曾迷失,鲜有无法自控的时候,这一刻却难以维持下去。面前身为罪魁祸首的另一个当事人,同时也是秘密的唯一共享者。在这个前提下,仿佛自发地认定了对方是最好的发泄对象。
他紧握双拳,眼眶发红,面色狰狞:“你又想干什么!你是不是非要害死我才算完?你这混蛋、禽兽!你滚出去!你滚啊!”
洪鑫垚从来没见过书呆子这个样子,被骂得脑子一片空白。过了一会儿,心底渐渐泛上一股凉意,越来越冷。也许,这才是他一直想对自己说的话。忍了这么久,终于说出来了。
他缓缓走向门口。碰到门把手的时候,忽然清醒了:就这么走了,昨天一晚上没睡踏实,今天一上午折腾,算什么呢?就这样走了,两年来围着他打转,把日子整个颠倒了一番,又算什么呢?
他回转身,一步一步走回去,在方思慎惊慌无措的目光里,握住他的双手:“没错,我混蛋,我禽兽。我偏不滚。”
把他左拳头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开:“别使力,使力肩膀会更疼。”往盆里添了些热水,也不管他什么反应,拿一条胳膊箍住上半身,拧干毛巾就开始擦背。擦到胸前旧伤口上,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