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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联会要定期派人来打扫,所以有钥匙。这地方平时根本没人来,正好方便咱们。”周忻诚说着,就在当中坐下,却不忙抄笔记,先从书包侧袋里掏出一盒烟来,每人发了一根。
也不是没在校外偷偷抽过,然而似这般大模大样坐在校园里,坐在校史陈列室中抽,是何等的爽、酷、帅……洪鑫垚按捺住心头激动,故作熟练吐出一口白烟。
他是头一次进到这里,忍不住起身去看四周的陈列品。
“大夏××杯××比赛一等奖”、“国际××××竞赛金牌”、“全球青少年领袖峰会最佳代表团”……洪鑫垚长这么大,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级别这样高的事物。他下意识地就想掐灭手中香烟,情不自禁要出声赞叹。回头却看见几个同伴正异常淡定地在那边抄笔记。狠狠吸一口烟:差点又露怯了。
一路看过去,走到那些老照片前,原来全是历届毕业生的集体照。有一些黑白照片,服装怪异,表情吊诡,洪鑫垚看得嘎嘎直笑:“这就是你们学长校友啊!”
那几人闻声过来:“别忘了,这也是你的学长校友。哈,以前真没注意,怎么这么丑?”
“看,看这西瓜头!还有这两片瓦!哈哈!”
近些年的照片很全,按年份整齐排列。洪鑫垚瞧见十年前的照片就已经是时髦的西式校服,撇嘴:“真腐败。”回想自己在老家,那年头只从电视里见过外国小孩这么穿。
梁若谷随口道:“别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咦,你看!”洪鑫垚忽然惊道。
“看什么?”
“这儿,第三排最边上站着那个,你看,像不像……方书呆?”
“是挺像。”梁若谷凑近些。他俩都见过方思慎不戴眼镜的样子,十六岁少年模样已经基本定型,跟现在差别不大。
“背面应该有名单,翻过来看看。”梁若谷说着,便去拿椅子。
周忻诚几个听说发现了熟人,也过来辨认别的照片,结果找出许多认识的老师,一时兴致大起,纷纷搭起椅子,要细看某某某当年是何模样。
梁若谷把那张“共和50年高三文科班毕业合照”取下来,翻到背面,自下往上第三排最左边竖着的三个字,果然是“方思慎”。
洪鑫垚大笑:“知道我怎么发现的?第一排蹲着的是女生,第二排坐着的是老师,第三排站着的还是女生。女生不是辫子就是妹妹发,唯独他剃个板寸。我还想呢,那年头就有女生这么前卫啊,哈哈……”
说着掏出手机:“让我拍一张,下次方书呆再敢上课批我,就拿出来当尚方宝剑。”众人受他启发,也争先恐后用手机拍自己感兴趣的人。
洪鑫垚眼珠一转:“梁子,快看看他们班哪个老师你认得,咱们去打听打听方书呆上学时候的糗事,当考试筹码。”
梁若谷不屑道:“只有你个不学无术的才搞这种阴招,我又用不着。”嘴里这么说,手指却从第二排划过去,“这个,是文2班的班导,这两个见过,不熟。别的都不认识了。”
周忻诚凑过来:“挖坟啊?带我一个。哎,这不是‘崩爷’嘛,我们数学老师!”
几个人嘻嘻哈哈闹了大半个下午,又商量了一番刚刚上手的生意——周衙内牵线搭桥,梁才子幕后策划,洪大少出资跑腿,合伙倒卖“兰蒂”水货——这才开窗通风,驱散满屋烟味,照片原样挂回去,锁门离开。
洪鑫垚拿着手机看照片,看一眼笑一阵:“瞧这傻样!嘿,真傻!土老冒儿!傻×透了!”
梁若谷在旁边皱眉:“真想不到,方书呆竟然也是国一高毕业的。”
“国一高怎么了?”
“国一高也没怎么。不过他浑身上下,哪里有半点国一高的气质?”
洪鑫垚听他话里那股莫名的优越感,心中十分别扭,却又不知如何反驳。闷了一会儿,突然打个哈哈:“说不定他也像我一样,是中间转学过来的乡巴佬呢!”
梁若谷听到这话,看他一眼:“还记着这茬儿呢?你现在跟他站一块儿,看人说你俩谁土?”作若有所思状,“不能与时俱进,才是真的土。”
“果然不愧是梁才子,这话我爱听!”
星期一,洪鑫垚撺掇着另外几人跟他一块儿挖坟,打探方思慎在国一高的老底。梁若谷和周忻诚也觉得这事儿有趣,不厌其烦挨个询问。他俩都是老师们面前的熟脸,本以为此事易如反掌,岂料问了好几个当年旧人,对“方思慎”这个名字竟然没有丝毫印象。把照片拿给人家看,也想不起任何具体细节。不过七年前的事情,怎么可能了无痕迹?有些厉害的老师,连二三十年前的学生都能回忆起来,难道方书呆的存在感微弱到这样不堪的地步吗?
打听50届高三文科班的班导,原来前年就退休了。
“我说,你俩总不至于追到人退休老师家里去吧?”周忻诚看看对面走火入魔的两个,“马上就期末考了,本少爷可没闲工夫陪两个疯子挖坟,再见!”
梁若谷看洪鑫垚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道:“下学期再说吧,我也要复习去。”
“唉……”洪鑫垚把手机里的照片翻出来,晃一晃,“难道你就一点不好奇?”
梁若谷明显挣扎了一下:“其实……还有个办法咱们没试过,就是上网搜索。”
“方书呆又不是什么名人,能搜着啥?说不定尽是同名同姓别的什么人。”
“现在不是流行网上校友录嘛,老师不记得,还有同学啊。不说他是京师大学国学院的博士?咱们装成大学生,上国学院论坛去试试,说不定就有他的熟人……”
洪鑫垚以崇拜的眼神望着他:“梁子,你太有才了!”
中午,两人摸到学校附近的网吧。
把“方思慎”三个字输入搜索栏,按下回车键。本没指望有什么显著成果的两人,面对一瞬间满屏红色加粗突出显示的名字,吓了一大跳。
“梁子……”洪鑫垚咽口唾沫,“咱们真的……捡到尚方宝剑了。”
第〇〇九章
高二上学期最后一次国学选修课,梁若谷早早到了。
方思慎才进门,他便迎上去:“方老师,我想报名参加一个寒假国学兴趣班,但是名额有限。他们听说我选修了校内国学课,希望有老师的推荐评语,能不能麻烦您……”说着,双手呈上一张表格。
“没问题。”方思慎接过去,拿出笔,“写哪里?”
“这儿,‘推荐教师意见’。”
略加思忖,方思慎提笔开始书写。
梁若谷侧头辨认,只觉那笔字写在纸上比黑板上更见硬朗:“梁若谷同学在校内国学选修课上表现优异,拥有超出同龄人的基础知识,兼具热情和悟性,能够独立思考,善于表达自己的见解,具备在此领域进一步学习和研究的潜力。”
每一句都在夸奖,每一句都适可而止。
梁若谷有些遗憾。凭自己在这门课上的表现,远把其他同学比了下去,老师的赞扬大可不必如此吝啬。不过看到署名处“方思慎”三个字,流利潇洒,别具一格,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容。原本打算请国文组最和蔼的老师帮忙写评语,连草稿都事先拟好了。多亏洪金土催着挖坟,居然别有收获。
方思慎想起国一高附近马路两边鳞次栉比的培训学校广告牌,好意提醒:“其实对国学有兴趣,倒不在于上什么‘班’。你们现在的年纪,正是打基础的时候,多看些原始文献,提高古文水平,开阔眼界最要紧。”
“是,我爸爸也这么说过。”
“哦?不知道你父亲是业余爱好还是以此为职业?”
“他做过古典文献研究员,不过……两年前生病去世了。”
“啊,抱歉。”
“家里有他留下的很多书。小时候他总给我念,现在……我就没事自己瞎翻翻。”
方思慎恻隐之心大动,想一想,道:“这样好不好,我给你写个参考书单,你看看有没有用?”
梁若谷深鞠一躬:“谢谢老师!”
方思慎一边写,一边说:“这些书,我给它们排了阅读顺序,建议你也参考这个顺序看。版本也写在后头,以你现在的水平,借助工具书肯定看得了。家里没有的话,就上图书馆找找,都不生僻,应该找得到。”
最后写下自己的手机号和电子邮箱:“有问题可以联系我,只要收到了,就会给你回复的。”
梁若谷呆站着不说话。方思慎将书单递过去,他下意识地接住。
“你说的培训班是什么机构办的?正不正规?”
梁若谷回过神来:“是学校组织报名,肯定正规的。”
方思慎微笑:“那就好。”
梁若谷望着他,犹豫一番,终于还是补充道:“我听说,这个兴趣班,只针对各重点中学成绩好的高二文科生,属于大学自主招生的一部分。”
方思慎也听说过大学抢生源的传闻,原来如此。顺口道:“哪个大学这么有先见之明,抢占先机?”
“是国立高等人文学院。今年第一期办,说是……院长会亲自考核,挑选种子学员。”
方思慎一愣。
“方老师,怎么了?”
“啊,没什么。”方思慎收敛心神,“既然如此,事关前途,你好好加油吧。”
最后一次课,方老师体恤民意,把前两排座位腾出来,让各组分别上前汇报考评。没轮到的在后边做准备,汇报完了如对成绩没有异议,可以自习别的功课。
汇报顺序各组自愿。学生们第一次经历这样完全公开的考试形式,不由得摩拳擦掌,仔细审视自己的发言稿,做最后的改进润色,预备从老师那里多要出点分数。如此一来,倒没人自告奋勇当先锋了。
洪鑫垚站起身:“早死早超生,好早点干别的。”
史同顶着一对熊猫眼:“不指望你帮忙,也别陷害我啊!”他昨天晚上熬夜准备,弄到三点多才睡。
洪大少像老鹰抓小鸡一般拖起他:“我相信你,千万别辜负同伴对你的信任!”
两人在第一排坐定,方思慎摆把椅子在对面。
“史同、洪鑫垚二位同学,你们的题目是‘大夏宫刑滥觞考论’。相信两位同学已经清楚本学期考评规则:专题报告80%,同组成员得分一样,当然,这个必须以组员分工合作为前提。”方思慎说到这,稍加停顿,看了面前两位弟子一眼,才继续道,“平时成绩20%,各人分别考评。”
方老师正襟危坐,镜片后的目光偶尔锐利闪现,竟似明察秋毫。
洪鑫垚心道:平时觉得方书呆软塌塌的,这会儿怎么好像一下变厉害了。不过老师本是学生天敌,何况身临考场,再软弱的老师也好比半夜吸血鬼,会突然面目狰狞起来。
他心里发虚,故意挺起胸膛,妄图从身高优势中找回点儿自信。
“先说一下你二人的平时成绩。史同同学全勤,满分10分,课堂正式讨论十次,你参与了五次,论据虽然不充足,但观点有新意,给你6分。洪鑫垚同学缺课10节,占本学期全部课时的28%。根据学校规定,缺勤30%就没有成绩,鉴于此,考勤部分我只能给你1分。课堂讨论你一次也没有参与,这部分得分为0。下面谈谈你们的专题报告……”
“不对!”洪鑫垚听得自己一个1分,一个0分,急了,“我上了那么多课,你凭什么只给我1分?我上课怎么没发言了?我明明每次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