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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答应他。
“真乖。等我!”他在我脸上吻了一下,鼻子微微皱了皱,样子很可爱。
洗手间里又想起熟悉的水流声,那曾经被我看做是幸福的一部分,现在听起来有一点茫然。我看向玻璃窗,虽然只
是十一层,这个高度也已经看不到树,只有塞满云的天空和对面楼里模糊的窗口。
他洗完澡换了一件针织长袖,是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粉色。
“发呆想什么呢?心情好像不太好?”他过来坐在我身边,手上还拿着电吹风。
我摇摇头,拿干毛巾去擦他湿乎乎的短发:“头发一会儿干点再吹。”
“好,听老婆的。”他闭上眼睛抬着头,示意我继续帮他擦头发。
“不要乱叫……”
“你不愿意吗?”
“我不习惯。”
他睁开眼睛,把我的手从他头上拿下来抓住,问:“说,为什么不高兴。”
“你快把头发弄干,再去吃饭,不然时间来不及了。”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问你你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高兴,你说啊!”他开始有点焦躁。
我把干毛巾放到他手上,站起来:“你都没有事要告诉我,我有什么可说的?你慢慢擦,我先回去了。”
他也站了起来,表情一下子降温了好几度:“你想让我说什么?你特意跑过来替我把家里收拾干净,冰箱里放慢吃
的,然后跟我吵架?”
我抬起头看着比我高出一整个头的他,阳光从他背面照过来,颈部和肩膀的轮廓都像是被瞄上了一层锐利又明亮得
边。
“你借Juliette的车陪我去接米澜,还故意带我去你们去过的地方吃饭,聊你们之间的事。你说你们已经在那里分
手了,今天又是她去接你回来……”我只感觉到他背后的阳光很刺眼。
“你从来就不相信我?”他盯着我,像在看一件被洗掉了色、永远不想再穿的衣服。
“是你一直在骗我。我看见你下车……”终于说出这句话,我们之间的信任瞬间坍塌下来。
“那你有没有看见车里除了我还有她老公?你知不知道Henri(Chauffier先生的名字)是我老板?Juliette去接她
老公有什么不对?你就因为这个怀疑我?我一早就对你坦白跟她在一起过,我为什么还瞎猜?”他生气的时候语速加
快,声音又冷又硬,反问了我一连串问题。
可是我明明看见他从副驾驶座位上下来,拉开后座的门拎出行李袋,照这种情况,车声根本不像是有另一个人……
见我不说话,他啪地把手机拍到我面前:“你不相信的话可以打电话问Juliette,你不是也认识她吗?哦,对,你
怀疑她也是会说谎!不要紧,你打给Henri,他总不会骗你!现在就打!”
“你知道我不会打去问,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他知道。他知道我绝对不会为了这样的私事打电话给他老板,他知道我不会愿意让这种事情给彼此造成影响。
他的表情却更加愤怒,继续追问:“既然你早认识Juliette的车,既然你一直都不信任我,为什么还跟我在一
起?”
“如果真的是早知道,我怎么会跟你在一起?”我脱口而出。
“那现在你后悔了?”
房间里忽然沉寂下来,空气中干燥的水泥和灰尘味道一点一点淹过来。我觉得呼吸困难,拿起包就往外走去。门锁
异常灵敏,鞋柜异常坚固,我从换鞋到出门只用了不到十五秒钟,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响声。就连电梯都来得特别快,直
到我落到地面,才想起来把他家的钥匙忘在了客厅桌上。
午后的地铁车厢半空着,左右的人都昏昏欲睡。我把包放在膝盖上,努力不去想那个钥匙扣。对面的车窗外是黑洞
洞的隧道,色彩刺眼的广告画面偶尔飞快地掠过,一站过后不多远又是另一站,每两个出口之间都隔着一段黑暗有封闭
的路程。
我听见耳机里的音乐声:
还记得当天旅馆的门牌
还留住笑着离开的神态
当天整个城市那样轻快
沿路一期走半里长街……
我把头压得很低,手忙脚乱地翻着包找纸巾,眼泪流下来弄花了睫毛,纸巾从下眼睑擦出一片黑糊糊的痕迹。
晚上的西方音乐史课,学生照例稀稀拉拉没有坐满教室。这种基础课比较无聊,加上我从来都不喜欢课前点名,很
多学生能逃就逃。
教室里那些空位从来不会让我有任何感觉,因为一到考前他们自然会来得整整齐齐。这门课也从来不会让学生有什
么特别的感觉,因为他们知道只要考前突击必然能够通过。我总是在这样一些可有可无的位置做可有可无的事,也许因
为我对自己的人生从来没有强烈的欲望,也从来不曾拼命努力过,也就只有顺其自然的权利。
我只知道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做该做的事,尽心尽力却不会不顾一切。安亦卓是我生活中的第一个侵略者,我没有抵
抗也没有迎接,只是跟随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就算此时此刻我都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决定,甚至看不清楚在这段关系里
我们走到了什么样的路口,或者只是在等待时间把答案带来我面前。
我一页一页翻着课本往下讲。中世纪的格里高利圣咏过后就是哥特时期复调音乐的兴起,今天过后就是明天,人或
事都不会始终顺着一条直线永远走下去,等某一段路到了尽头的时候,或许就该转弯了。我不会往前跑,也不愿意往后
退,只想按照以往的速度一直走下去,总会有结果在这一段路的末尾等着我,无论心急或是逃避都于事无补。
回到宿舍,我趴在桌前对照课表和记事本一笔一画地填上十一月的日程,然后轻轻揭下墙上的十月的日程表,把新
的黏了上去。
每一个月的表格纸张都一样大,新日程表小心地盖上去,跟旧贴痕合得没有一丝缝隙。
十一月有我的生日,那一天用蓝笔画上了笑圆圈。那天并不是周末,所以用来提醒自己记得回家吃饭。等下个月再
撕掉这张纸,我就二十五岁了。
我已经按部就班地过了二十五年,有生以来连一件让自己后悔的事都没做过,实在没有必要因为一个男人的谎言而
觉得自己失败。
米澜打来电话,问我要什么生日礼物。
我问她:“你觉得我缺什么?”
“喂,我跟你谈生日礼物,你跟我谈人生?有没有诚意啊?”
“那你自己懒得想礼物还来问我,你有没有诚意啊?”
“你既不缺钱又不缺爱,家庭和睦事业稳定,皮肤没问题长相也不错,反正看不出需求就对了!”
“别说得我好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一样……”
“你别误会,”她直接打断我,“什么都不缺并不代表幸福。可是我又不能拿张纸写个‘幸福’送给你,唉,做朋
友最无奈的就是不知道你需要什么……”
握着电话筒我猛然感觉到悲哀。从头审视自己,的确什么都不缺。欲望很少,嗜好不多,满足现状,性格无害……
这样的我,怎么能够让他人感觉到“被需要”?从来不曾特别需要另一个人,怎么能够让另一个人感受到自己真的不可
缺少?
那么,我现在是在试图谅解亦卓吗?我的思维顿时弯进了一个没有出口的深井,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第二天一早,我在办公室收到了快递,是遗漏在他家的钥匙扣。他打来电话的时候我在上课,下课后我也没有回给
他。
第三天中午,快递又来敲办公室的门。隔壁桌的谢老师比我大不了几岁,已经结婚了,住在另一幢宿舍楼里,平时
中午经常跟我一起吃饭。她见状笑我:“又是男朋友的爱心快递?不是吵架了吧,这两天天天来快递,就是没见你们聊
电话。”
“不是,他刚出差回来。”我语无伦次地掩饰,却说得牛头不对马嘴。
“改天得让我老公学学!他啊,过节过纪念日都不给我送礼物,好不容易前几个月去了乌克兰交流,你猜回来给我
带了什么?”谢老师刚从饮水机前面回来,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拿着杯盖投诉她先生不懂浪漫,“我想再笨的人也知道买
酒或者巧克力吧?结果他兴冲冲地带回来一大包‘萨洛’,那玩意儿就是腌猪肉,没被他气死也被腌猪肉腻死!”
办公室里的人全都笑起来,有位年纪大的男老师插嘴:“小谢啊,你们家那位很实在,过日子嘛,就要嫁实在人。
小原年纪小,现在还能谈谈恋爱浪漫几年,以后结了婚,生活的事一烦谁也没这个心情了。”
“何老师,看你说的,我能比原榛大多少嘛!”谢老师刚回到座位坐下,立刻转过身去抗议。
我被他们逗得不笑也不行:“何老师,女人的年龄是秘密。”
谢老师赶紧补充:“就是。”
何老师摇摇头:“还秘密呢,到了我这个年纪,看你们全部都是小女孩!”
办公室里渐渐安静下来,午后的空气让人昏昏欲睡。我用剪刀小心地剪开快递纸盒外面的透明胶带,纸盒里塞了很
多用来防撞的废报纸,中间有个小纸袋。纸袋上印着文具店的标志,里面装的是一支自动铅笔和合一小盒笔芯。
上面的笔记跟钥匙扣包装盒里那张便条上一模一样,内容也很简短:“对不起,初二上学期你其实没有向我借过自
动铅笔芯。现在我借给你,就不算是骗你了。你愿意原谅我吗?”
透明的笔芯盒上,小小的西瓜太郎钉着瓜皮头对我笑。我打开盖子把笔芯倒在一张白纸上,一根一根挑走已经被挤
断的笔芯,再将剩下的完整的装回小塑料盒里去。白纸上留下了一些铅灰色的痕迹,用墙皮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第四天中午,快递又来了。办公室的老师们已经见怪不怪,不再拿这件事开玩笑,忙着去吃中午饭。这一次的纸盒
又大了一些,我拆开来看,里面居然是两碗泡面。包在面碗外的塑料薄膜上粘了一张黄色的N次贴便条纸:“能赏脸再
跟我一起吃碗泡面吗?”
我捂住嘴不想笑出声。
他的电话却在这个时候打来:“嘿,快递又没有偷懒?我们的午饭到了吗?”
“你在哪里?”(奇*书*网。整*理*提*供)
“我很饿,快下楼来救我!”
我们一人捧着一碗泡面,并排坐在琴房后门边的台阶上。
他埋头吃面的样子很像小孩,因为汤太热,额头上出了一层密密的汗。
“西瓜太郎很丑。”我对他说。
“啊?不喜欢?我记得你有一个西瓜太郎的文具盒啊!”他又开始信口胡诌。
“瞎说,是米菲兔!”
“明明是西瓜太郎!”
“米菲兔!”
他见我这么肯定,一脸不可思议:“你真的记得自己初中时候用过的每一个文具盒?”
“因为我从来没有换过。”
“真感动,你这么长情,以后一定不会不爱我!”他伸手抱住我的肩。
“那你呢?”我随口反问。
“我当然不会!你知道吗,如果今天你再不理我,我就要出绝招了……”
“你还有绝招?”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一年的约定?”他看着我,“今天早上我已经把预定的那般飞机的行程单打印下来,如果你再
不理我,我就快递行程单给你。无论你答应过跟我一起旅行,绝对不能反悔的。”
“打都打下来了,给我看看吧!”我装作去掏他的口袋。
他却趁势迎面把我抱住,我们坐在台阶上,半个身体扭转地拥抱,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