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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
药不然抓抓脑袋嘟囔道:“这回干得不错,佛头没见着,反让人借钩钓鱼了。”
“借钩钓鱼”是古董术语,指骗子会借一件不属于自己的古玩,勾住有兴趣的买家,迫使他不断投钱,最后骗子突然甩钩走人,让买家落得钱货两空。木户加奈她先是说要归还国宝,等把中国方面的胃口钓起来,她又说玉佛头不在自己手里,提出额外要求。这时候中国方面骑虎难下,不得不帮她——这是个标准的“借钩钓鱼”式开头。
我俩正说着,黄烟烟从后头走过来。我追过去问她:“黄小姐,刚才木户加奈提到那个名字时,我看你好像知道些什么,你知道这个付贵缴是谁吗?”
黄烟烟回头吐出两个字:“知道。”
本来她是什么性子,跟我没有关系。可现在我们三个同在一条船上,她明知线索,却什么都不说,就有些过分了。我有点恼火:“玉佛头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知道什么,能不能跟我说说?”
黄烟烟没搭理我,自顾往下走去。我走上去要去拽她胳膊,她手腕一翻,一股力道涌来,差点把我给甩下去。
我看她态度实在恶劣,只好把昨天黄克武送给我的青铜蒲纹青铜环从兜里掏出来,在她面前一晃:“你们家黄老爷子是让你跟着我,不是我跟着你。”
黄烟烟看我亮出青铜环,嘴角抽动几下,高耸的胸口几下起伏,显然是气坏了。她银牙紧咬,终于开口道:“当初逮捕许一城的探长,名字叫付贵。”
“嗯?那付贵缴是谁?”我一下子脑筋还没转过来。黄烟烟轻蔑一笑:“缴是收缴证物的印记。”
我这才恍然大悟。许一城被捕以后,那些笔记也会被当成证物,需要在上头写明是由谁来收缴的。这就和现在警察局移交证物时,都得签字说明是由谁谁保管,转交谁谁,是一个道理。这么简单,我居然都没想到。
“那这个人现在在哪里?”我问。
黄烟烟摇摇头,径直迈开长腿走了,多待一秒都不情愿。药不然默默地从后头跟过来,拍拍我肩膀道:“哥们儿,有点过了。”
“怎么了?”
“那个青铜环是有来历的。”药不然一改平时的嬉皮笑脸,“据说她出生的时候不会呼吸,眼看要憋死了。她爷爷恰好从外头收了一个青铜环回来,给她挂到脖子上。说来也怪,她一戴上,马上呼吸就正常了。从此她就一直贴身带着,视若性命。现在你平白给拿走了不说,还亮出来炫耀,换谁家姑娘都会生气啊。”
我一愣:“又不是我非要的……黄老爷子把这东西给我,岂不是挑拨离间么?”
药不然嘿嘿一笑:“怎么会是挑拨离间?这是黄老爷子给他孙女婿准备的,现在你明白为啥她那么愤怒了吧?”我一听,苦笑一声,没说什么,把黄烟烟的事搁到一旁,开始思考付贵的事情。
木户有三的这本笔记,作为指控许一城的证物被付贵收缴,还在背后做了个记号,然后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木户有三手里。这其中的蹊跷曲折之处,很值得探讨。木户加奈从付贵这条线入手是对的,这是目前唯一的一条线索。
不过我担心的是,这个付贵既然是探长,在1931年拘捕许一城时年纪怎么也得在三十到四十之间,活到现在的概率可不太高——毕竟后来经历了这么多战乱纷争,他就算逃得过抗战,逃得过解放战争,建国以后各种运动也足以整死他。看来想找这个人,还真是不太容易。
无论如何,这是唯一的一条线索,无论走得通走不通,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我正想着,突然全身开始剧颤,整个人几乎站立不住,好像触电一般。药不然大惊道:“你、你怎么了?那个日本人给你下毒了?”
“不,不是……”我咬着牙齿说,同时右手颤抖着朝腰间摸去,“大……大哥大响了。”
“靠!你这吓唬人么?”
这大哥大功率十足,一响起来震得我全身跟筛糠似的。我忙不迭地按下通话键,放到耳边。电话是刘局打过来的,我把见面情况一说,刘局立刻做出了判断:“她这是在借钩钓鱼。”
“我知道。”我稳稳地回答,然后狡黠一笑,“我也是。”
刘局:“嗯?小许你是什么意思?”
我淡淡回答:“虽然没看到实物,但根据我的判断,那个玉佛头,八成是赝品。”
药不然在旁边听了一愣,他之前可没看出来我露出半点口风。电话里的刘局也意外地沉默了片刻,然后问:“你有什么证据吗?”
我看看左右:“等我上车再说。”
这里是北京饭店大门口,人多眼杂,确实不适合说这些。方震已经把车开来了,我拿着大哥大一猫腰钻进去,药不然尾随而入,把窗帘都扯起来。一直等到车子发动,我才把今天跟木户加奈的谈话原原本本复述给刘局听。刘局说:“小许你认为玉佛头是赝品,完全是基于照片而做的判断喽?”
“首先,我没说它是赝品,只说赝品的可能性比较大。”我在电话里说,“只凭照片,既无法观察它的细节,也无法测定它的质地,所以只能从佛像形制上做个初步的判断,里面有些疑点。”
我说得特别谨慎。鉴古这一行,真假分辨其实是件非常复杂的学问。有时候一件古物上有一处破绽,怎么看怎么假,但过了几年以后有了新的研究成果,才发现那不是破绽,是鉴别的人功力不够。
从前曾经有人花大价钱收了半块魏碑,结果有行家鉴定了一圈,说你这碑肯定是假的,为什么呢?因为碑文里搀进去一个简体字,把“離亂”的“亂”字写成简化过的“乱”了。那人气得把碑给砸了,碎块拿去砌鸡窝。结果过了几年,新的魏碑出土,上面赫然也有一个“乱”字,这时候大家才知道,原来这个字古已有之,是工匠们刻字时随手省略的,又叫俗体字,那人知道以后后悔不迭,可惜已经晚了。
所以我没有急着下结论,只说有疑点。刘局听出了我的心思,爽朗一笑,说你先给我说说看吧。
其实这个鉴别说穿了,也没什么特别神奇的地方。鉴别佛像,一个特别关键的因素是它的雕刻风格。中国历代都有佛像,但是其雕刻手法各有各的特点,发展沿革有清晰的脉络可循。什么时代会出现什么纹饰,这个是错不了的。
我说:“我刚才反复看了几遍,觉得这个佛头的面相有些熟悉。后来想起来了。这尊玉佛和龙门石窟的大卢舍那佛像神态非常类似。”
龙门石窟有一尊大卢舍那佛,佛高17。14米,头高4米,耳长1。90米,雕刻极其精美,是镇窟之宝。根据史料记载,这尊大佛是武则天捐出自己的脂粉钱修建而成的,容貌完全依照武则天本人的相貌刻成。照片上的那尊玉佛头,和大卢舍那佛的相貌非常类似,两者的秀美眉宇之间都透着一股威严之气,俨然有女王的气象。
“这没什么奇怪的。”刘局在电话里说,“这尊玉佛是供奉在则天明堂之内的,有很大概率也是依照她的面容雕刻而成。”
我立刻说:“正是因为这两尊佛像都依照武则天相貌雕成,才会有问题。我发现的蹊跷之处,一共有二。
“第一点。大卢舍那佛的头部发型是水波式的,属于犍陀罗流派风格;而这个玉佛头的发型却是螺发肉髻,是马土腊流派①的作品。这两个佛陀造像流派起源于古印度,在盛唐都有流行,但是泾渭分明,极少互相混杂——大卢舍那佛和这个玉佛头同样是描摹武则天的形象,风格应该统一,但两者却走了不同的装饰路线,其中古怪之处,可资玩味。
“第二点则更为离奇。我在玉佛头的肉髻上还能看到一圈微微的扇形凸起褶皱,层叠如帜。这种装饰风格叫做‘顶严’,而玉佛头上的‘顶严’风格与寻常大不一样,它弯曲角度很大,象一层层洋葱皮半剥开,一直垂下到佛祖的额头,斜过两侧,像是两扇幕帘徐徐拉开,很有早期藏传佛像的特色。这就非常有趣了,武则天时代,佛教刚刚传入西藏,距离莲花生大师创立密宗还有好几十年呢。在武则天的明堂里,居然供奉着几十年后才出现的藏传佛教风格,这也是件令人费解的事情。西藏在初唐、中唐时期的佛像都是从汉地、印度、尼泊尔以及西域等地引进,风格混杂,然后在朗达玛灭佛时全毁了。所以那个时代的佛像究竟是什么样式,只能揣测,很少有实物。我也是从一个活佛那里听过,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我得重申一句,这些只是疑点,真伪还不好下结论。”
听完我的汇报,刘局那边沉默了一下,指示说:“这些疑问,你跟木户加奈说了没有?”
“还不到时候。她也有许多事瞒着我们。她既然把金钩甩过来了,咱们将计就计,看被钓的到底是谁。”
说白了,这就是一场斗智,木户加奈不仁在先,也就不要怪我不义在后。她想拿照片糊弄过去,我却捏住了这张佛头的底牌,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
刘局下达了指示:“仅仅凭借这些细节,确实还不足以下结论。既然木户加奈请你们帮忙寻找付贵,那么你们尽快去找吧。我让方震给你们从公安系统提供点帮助——但你们记住,你们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民间行为,国家是不知道的。你把电话给方震吧。”
我把电话递给前排的方震,方震接过去嗯了几声,又面无表情地送了回来。我耳朵一贴到话筒,刘局已经换了个比较轻松的口气:“听说你把黄烟烟给气跑了?”
“黄大小姐自己脾气大,我可没办法。”
“你这么聪明,怎么就哄不住姑娘呢?你稍微让让她。这件事做好了,也就等于团结了五脉。周总理在万隆会议上怎么说的?求同存异啊。”
我看刘局开始打官腔,随口敷衍几句,就把电话挂了。这个刘局,每次跟他说话都特别累,老得猜他在琢磨什么。我放下电话,看到药不然在旁边直勾勾盯着我,我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新线索?药不然犹豫了一下,陪着笑脸道:“咱俩现在是好哥们儿不?”
“算是吧。”
“哥们儿之间,有难同当,有福共享对吧?”
我乐了,随手把大哥大扔给了他:“反正这是你爷爷送的,你拿去玩吧。”
药不然挺惊讶:“你怎么知道我要借大哥大?”我回答:“你从刚才就一直往我腰上瞅,还不停地看时间,肯定是有什么约会。我估计,约会的是个姑娘,你想拿手机过去炫耀吧?”
药不然一点都不害臊,嬉皮笑脸地拍了拍我肩膀:“你小子就是这双眼睛太毒。”
我和药不然回到四悔斋以后,发现沈家派来的小伙计把铺子弄得井井有条。我表扬了他几句,让他回去了。一盘点,人家这经营手段比我强多了,一个上午就出了三件货,相当于原来我一个礼拜的营业额了。
我自己弄了杯茶慢慢喝着,药不然拿着大哥大煲起了电话粥。他好歹也是五脉传人,刚来四悔斋挑衅的时候,还算有几份风骨,现在一拿起电话,就完全变成一个死皮赖脸缠着姑娘的小年轻了,一直说到大哥大电量耗尽,他才悻悻放下。
我们俩随口聊了几句,我这时候才知道,药家到了这一代,一共有两兄弟,药不然和他哥哥药不是。大哥是公派留学生,在美国读博士,专业是医药,所以药不然被家里当成重点来培养。药家把持着五脉中的瓷器,这是一个大类,涉及到的学问包罗万象,他虽然是北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