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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僵持不下,好在最后终于把战地转移到了尹厉的房子里。
我们三个人围着桌子坐下来,摆出架势准备一场彻谈。实话说局势有点怪异,我有点坐立难安,对面我的两位“男朋友”对彼此都带了强烈的敌意。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我也仿佛从失忆时候的弃子地位摇身一变成了抢手货。
我甚至不合时宜地想,如果我以前是芭蕾女神一样的人物,是不是除了黎竞,其实迷倒海内外,石榴裙下昏倒了一片亚欧非各国人民,甚至“春天的时候开一辆大巴,带着我的一车男朋友去郊游”的愿望实现起来也指日可待?
“我要带以韵回巴黎。”黎竞的声音激动起来,“她在巴黎长大,那里对于她是更亲密的故土,对她也是更好的环境,她的朋友亲人她的过去都在法国。”
我也终于回神:“我的亲人?那为什么直到现在我的亲人都没有出现过?甚至我的中文名字唐以韵都要从我过去的朋友那里听来,那给我这个名字的人呢?”
黎竞有些愕然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才垂下视线:“伯母在四年前就去世了,就葬在面朝舞团舞台正面的公墓里,是伯母自己选的墓地,她说要一直看着你跳舞,跳到什么都遮盖不住你光华的一天。你是她的骄傲,她是你唯一的亲人。”
他已经尽量用了缓和的语调陈述,但这个答案还是让我不能接受。
我在最孤立无援的失忆旅程里,在还不能走路的时候,曾经无数次想象过总有一天我会找到我的亲人,他们不需要富有,只需要用粗糙的手轻抚我的额头,让我好在他们怀里痛快地哭出生活里的困苦。
所有的艰难,我只要这一份温情就足以,足以让我头破血流地去对抗世界。
然而现在我真实的身份浮出水面,却仍然是个孤家寡人,拒绝了求婚,母亲早就死了,既没爱人,又没亲人。
唯一有的便是芭蕾。可现在连这仅剩的连接过去和现在的纽带,也断了。
我难过得有点不知所措。像是一截木头,烂在了心里,并不锐利,甚至有点迟钝,但还是能感觉到痛。
“你出事的时候就是伯母祭日的那一天,每到那天你便会去拜访公墓之后一个人静一静,我开始联系不上你,并没有引起警惕。”黎竞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我现在希望你能和我回去,回到你该去的地方,而不是待在这个人的身边,他是个骗子,并且差点害死你。回去了我们再从长计议,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你去么?”黎竞认真地看我。
尹厉难得的非常沉默,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目光里甚至带了点恳求的意味。
我偏过头,不去看他的眼睛:“我去。” 然后我才正视了尹厉,“我不想留着了,我不想看到尹萱。她恣意偷走了我的人生,可还冠冕堂皇享受着所有好的东西,她踩着我的人生去摘鲜花,摘完竟然还要鄙夷我,恨不得连最普通的人生都不还给我。”
“离开这里本来就是我的打算 。我已经联系过了Frank,等手续齐整处理完颜笑这个身份,最终我还是会走,我想看看过去的自己。现在就算计划提前吧。”
尹厉顿了顿:“我陪你一起去,你没有恢复记忆,那里对你来说还是个全新的环境,总要有一些什么熟悉的东西,好让你安心。”
黎竞的情绪似乎又上来了,他充满怒意地看着尹厉。尹厉却只看着我。
我转开头:“我怕看到你会想到她。”
“而且你不用担心,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即使去了巴黎,也不会马上告发你妹妹,我还需要先拿回Alicia的身份,才能再找律师,所以你大可不必跟着我去巴黎好监视我,留在国内也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去活动看看再怎么包庇她。” 那种黑色的情绪又上来了。哪怕法国还有一个亲人可以让我好觉得终于找到归属感,我也不会这样说话,我只是太难受。我忍不住想伤害别人,而我只能伤害尹厉。
有时候觉得知道了现实,也并没有比不知道更好多少。
我恨尹厉,甚至想,他为什么不可以骗得再完美一点?好让我一辈子不发现。
此刻他坐在我对面,脸微微侧着,难得的拿出一根烟抽着,在一个瞬间,他似乎痛苦地闭了闭眼,但也仅仅一瞬间,再看便是什么都没有,烟雾模糊了他侧脸上的表情,我想刚才是我看错了。
27、第二十五章
十月的巴黎已经有些萧索;我走在街头;周围是陌生的面孔和陌生的建筑。从我离开尹厉来巴黎已经半月有余;他说得很对,如今这里;唯有熟悉的法语让我觉得安心。
我走的那天他并不知情;因此连离开前的最后一面也没看到。
黎竞给我在巴黎市中心租了一套公寓;他常常来看我,礼貌而温情;Frank中途抽空跑回法国看过我一次,但大部分时候我是一个人。也是唯一一次;我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更想一个人待着。
没有了尹厉;和黎竞单独两个人,我就觉得尴尬起来,他喜欢带我去最贵最华丽的西餐厅,饭后便会邀我去听歌剧,然后我们沿着塞纳河畔慢慢走。
“就像回到了过去,那样无忧无虑。”他这样满足地笑着说,“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一样。”
每当此时,他温柔的眼神便会落在我身上。有时候他会念一些诗句,都带了美丽古老的韵律。
这是过去我们的相处模式,我很想想起来,他也很想要我想起来,我们默契地期图用这种方式重温记忆。
可有时候我不觉得浪漫,只觉得塞纳河畔的风有点大。
而半月有余,黎竞努力地模拟出过去的场景,希望任何一个片段都是刺激我恢复记忆的导火索,然而我却迟钝得什么都想不起来。我觉得很愧疚,黎竞大概也是有点失望的,他看我的目光里,越来越多像是透过我在看另外一个什么人,带了淡淡的感伤,这样的神情让我落荒而逃。
“以韵,今晚带你去看我的画室吧,我已经把几批参加画展的画全部追了回来。”今晚黎竞的声音是难掩的欢快,他为我画了不少画,现在为了帮我重拾记忆,不惜毁约也把正在展览的几批画提前收了回来。
而即便知道了那将是一整个画室的我,在真正看到的时候我还是被震撼了。
比尹萱的练功房更宽敞的房间,画的大小不一,错落地悬挂在墙上,没有尹萱照片布局那样中规中矩,却带了不一样的风情,显得凌乱又别致,而在我正前方的墙壁上,竟然就是一幅真人大小的画。
“那是我直接画在墙上的,用了一个月才画完。”黎竞的语气带了自得和满意,“我一个月没有出门,结果画完就激动地出来找你,你被我胡子拉碴的潦倒样子吓了一跳,后来还一直调侃我,说我是不要‘脸’的艺术家。”
他笑了笑,然后看了看我,又转头盯着墙上的画,注视的目光柔情和煦。
画面里的背景像是一个教堂,采取了一个侧边的视角,我能看到画面里斜前方那巨大的耶稣像,各处装饰着圣诞树,神父正手持《圣经》,他的身后站着演奏颂歌的提琴手,一个金发的男孩子正弹奏着钢琴。画面里有很多人,虔诚地低着头,静谧地站在座位前,手捧蜡烛,教堂暗着,只有每个人手中的烛光照亮他们的一小片脸。但那些脸都是模糊的,只能隐约看到眉眼,只有我的是清晰的。
我站在这个画面布局的正中,捧着蜡烛,脸色沉静,闭着眼睛,仿佛在做一个隐秘的请求。看得出黎竞在我的脸上花足了功夫,阴影画得恰到好处,有一个暧昧柔和的剪影,显得睫毛长而美,表情娴静,与世无争,比起之前莫行之带我看的那张画像,这一张美得不那么凌厉,没有那么多棱角,反倒显得有些柔软和脆弱。
我想起莫行之的那句话。“画作者一定很爱画中人。”站在这面墙前,我也感觉得到扑面而来的情绪,内敛的爱意。
“画里是我们第一次遇到的样子,那是五年前的圣诞,我从南部一路到了巴黎,一个人,因为孤独,就想在教堂里和大家一起过,然后我看到了你。”黎竞的语气和缓,带了回忆的味道,“我一路在寻找灵感,我以为我不会在哪个城市定居的,但那天以后我在巴黎住了下来。”
我环顾整个画室的画,那是一个个我。我旋转的样子,我跳起的瞬间,更多的是平时不穿芭蕾舞服的我,很多个我,在不同的时间里,侧在巴黎不同街道的栏杆上,表情淡淡,但眉眼间是年轻骄傲的痕迹。
然后黎竞走过去,揭开了一幅画上的遮布,那是一幅没完成的画。
“我已经听说舞团已经和你准备签约了,你将有第一次公开的登台演出,世界将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并为你折服,我本想画好这幅画送你,但之后你就出事了,我便没法再继续下去。”
我像被那幅画蛊惑了一般地向前,伸出手抚摸画面上自己那张未完成的脸。画里我姿势有些扭曲地坐在地上,一手按住左腿,腿部的肌肉绷紧,一只脚的足尖鞋绑带已经松散了开来。黎竞画好了我所有手和腿部的细节,唯独却没有画脸上的表情,画里我只是带着空洞的脸的轮廓,仰着头。
“你想起了什么没有?这幅画是你在练习的时候不慎被自己的汗水滑倒,那一次肌腱拉伤,被迫修养了2个月,那2个月你都不肯见人,觉得腿会受影响,无法接受。我想把它送给你,是因为你为了成为首席的那一天,牺牲了太多,而你的光荣和血泪,我一路都拥有。”
这幅画让我觉得悲伤,而这种情绪又不知道该怎么捕捉住源头。
黎竞每走过一幅画,便会为我详尽地解释,每一幅画都带了很多共同的回忆。可惜我和黎竞也仅仅在五年前才相识,他也仅仅知晓这短短几年间的我,甚至是我的母亲,他也仅仅见过三次。
我在来巴黎的第二天便去了公墓。那是个简易干净的墓碑,在绿草茵茵的墓园里,边上开着一支刚被雨打湿的郁金香,鲜红色。墓碑上刻着我母亲的名字。Maria Tang。黎竞告诉我,她叫唐苑。
“她是什么样的人?”那时候我站在雨中,问黎竞。
那时他却显得有点为难:“我真的很难形容,我们仅仅见过三次,还几乎都只是个照面。我只知道你母亲的法语非常地道,她不喜欢多和你以外的人说话,显得很神秘,你们过得并不奢华,没有其他亲人,但是她的举手投足却像一个贵族,非常优雅。”
“你应该去见见泰勒夫人,我没有见过她,但是她是你的老师,你是她唯一的徒弟,你的母亲和她也看上去很熟悉,要是她知道你活着,一定非常开心。她一定能给你很多帮助。你也应该问问她关于过去的回忆。她是在芭蕾上离你最近的人。”
此刻黎竞大概看出我的情绪,把当天他在墓园对我说的建议又提了一遍。
我感激地对他笑了笑,然后还是好奇地问出了一直以来的问题。
“黎竞,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合适不合适,但是我一直很好奇,如果我们的回忆一直这样美好甜蜜,那我当初为什么会拒绝你呢?”
黎竞有些沉默,过了片刻才说:“我不知道,你没有说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