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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也似乎的确是更清楚了。
小鹿和同龄的年轻人一起摸爬滚打狼吞虎咽,同龄人都锻炼出一身结结实实的腱子肉了,他却总脱不了细胳膊细腿的身坯。
何若龙给小鹿送来了晚饭,是米粥馅饼和小菜。小鹿坐在窗边桌前,低着头连吃带喝。何若龙站在他身旁,低着头看他的脑袋。看了半天,末了伸手摸了摸他头皮上的那个巴掌印。
小鹿原本是不喜欢和何若龙肌肤相触的,然而何若龙这一摸让他一闭眼睛,头皮像是过了电,有种甜蜜的酥麻。
“事情明天就能结束。”他对着面前的半张馅饼开了口:“然后我们就走。”
何若龙“嗯”了一声,又拉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到了小鹿对面,察言观色的问道:“你……没事儿吧?”
小鹿不说话,只摇了摇头。他话少,奔波了小半天之后,因为疲惫,所以格外的懒怠出声,只想找个温暖的小地方,和何若龙静静的共处片刻。
何若龙也看出了他的懒洋洋,所以不再多问。
一夜过后,委任状与支票果然一起到来。小鹿一分钟也不肯耽搁,等何若龙将支票兑换完毕之后,他便带着身边这几个人直奔了火车站。他们在北上的列车中坐了大半天,下车之后换成西行的大马车,又走了小半天,最后抵达县城之时,已是午夜时分。
小鹿一进自己这座方方正正的小院子,立刻有了精神。张春生进了厨房,用大锅烧热水给他洗澡,又把洁净衣裤也翻出来给他摆到床上。小鹿把门锁好了,窗帘也拉严了,开始在浴桶里撒着欢的大搓大洗。去了一趟天津,本来应该是一趟有趣的旅游,然而对他来讲,却是只有痛苦。痛苦的来源不是程廷礼,而是程世腾。
他逼着自己忘记那个人,然而不见的时候可以忘,见了,看在眼睛里了,又怎么做到视而不见?若是纯粹的见面就打,倒也好了,偏偏程世腾又时时拿出当年大哥的模样,非要拉着他“回家”。
当年他心里就只有这么一个大哥,干爹总不回家,大哥是他唯一的亲人,没想到两个人越长越大,会长出今天这样一个局面。对待程世腾,似乎只有两条路,一是远远的离了他,再也别想他别见他;二是杀了他再自杀,一笔勾销,抹个干净。
小鹿不想死,于是只能选择第一条路。将一只赤脚蹬上桶沿,他往自己的小腿上打香皂。他从脖子往下是不见天日的,所以腿极其白,水淋淋的晾在灯光下,几乎白得刺眼。
洗过之后,小鹿换了一身睡衣睡裤,很舒服的滚进了被窝。一觉醒来,天光大亮,张春生夹着报纸站在他面前,正是一个乾坤朗朗的好世界。外面有人在说话,是何若龙和武魁的声音。
小鹿拥着棉被打着哈欠,忽然就快乐起来了。
小鹿给何若龙拨了五十人,这五十人身兼卫士跟班仆人等职,保护何若龙和何若龙手里的军饷。何若龙带着这五十人出了发,临走时是意气风发的,像是这一去就要打江山做皇帝一般。
他走的时候,小鹿没送他,也没觉出留恋。等他走过两天了,小鹿后知后觉的,才感到这院子里发空。武魁搬回来了,时节已经进入秋末冬初,但还是拦不住他天天早上在西厢房门口举石锁,练得满头出汗,也不感冒。小鹿时常是一边吃早饭,一边透过玻璃窗,不带感情的审视武魁。饭吃到八分饱就不吃了,他放下碗筷,掩人耳目的往嘴里扔进一粒药片。喝口温水咽下药片,他顺势摸摸嘴唇下巴,触感很光滑,没有胡子。
冬天是难熬的,第一关就是棉衣棉鞋棉被。上头拨下来的物资,永远差着不少,非得让下边人东勒西索的自力更生不可。小鹿第一次经办这种事情,万没想到上头的后勤部门办事如此敷衍,纪律规章更是屁一样的东西。
他不明就里,所以先急了,以为是团部的后勤长官专门欺负自己这个营。很冲动的骑上马带了兵,他走出一百多里,要找团长讨个说法、以及棉花。团长被他堵在了家里,倒是很和气,还特地把物资单子拿出来给他看,告诉他上头真就只给了这么点东西,平均分配下去,小鹿得的已经不算少。
小鹿看了单子,又心算了一番,末了很尴尬,承认自己是来得冒昧了。
团长始终摸不清省主席是要如何栽培这个养子,也不知道小鹿这个营长会当到哪天,所以不敢、也不肯和他一般见识。在他临走之时,还给了他两筒好茶叶。
☆、第五十八章(下)
小鹿顶着寒风跑了一百里,没能得到棉布和棉花,只得到了两筒茶叶。悻悻的又跑了一百里路回了来,他刚到自家院门前,就看见大门外拴了一匹陌生的高头大马。张春生闻声迎了出来,见小鹿穿着一身薄呢子军大衣,头上戴着一顶薄薄的军帽,口鼻呼哧呼哧的往外喘着粗气,长睫毛上结了很厚的冰霜,简直快要糊了眼睛。
连忙上前扶着小鹿下了马,张春生开口问道:“营座冻坏了吧?”
小鹿腿都硬了,攥着缰绳的双手也保持着握拳的姿势不能伸展。对着那马一抬手,他开口问道:“哪儿来的?”
张春生这才答道:“何团长派来个人,说要当面见您。我让他在我屋里等着呢。”
小鹿一愣:“何团长?”
随即他反应过来:“噢,他倒是比我官大了。”
张春生把他送进上房堂屋之中,又给他脱了外面大衣。小鹿捧着一杯热水,让张春生把何若龙派来的那人叫过来。
来者是个小兵打扮的半大孩子,不是小鹿当初派出去的那五十人之一。对着小鹿敬了个军礼又鞠了个躬,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送到了小鹿面前的桌上:“报告鹿营长,我们团座派我给您送封信。”
小鹿看了看那封信,没有伸手去拿,而是问道:“你们团长最近好吗?”
小兵很慎重的想了想,末了答道:“挺好的,就是总不得闲。”
随即小兵又想起了新的一句话:“我们团长还说了,说您不用急着写回信给他,他过两天还派我过来给您送信。”
小鹿笑了一下,给了小兵五块钱,又把那好茶叶拿了一筒子,让他给何若龙带过去。
张春生领着小兵出去找地方过夜,明早再启程往回走。堂屋里关了门,剩了小鹿一个人。小鹿放下茶杯拿起信封,心想他为什么要给我写信?有事情?
及至撕开封口抽出信笺,他展开来读了一遍,发现何若龙什么事情都没有,这信上写的全是闲话。何若龙目前所在的地方,和小鹿之间隔了一座狗尾巴山,直线距离本不算远,但因为要绕山,那道路就崎岖了。如今他住在一座名叫跑马营的大镇里,跑马营镇有一家铺子卖糖酥饼,那饼非常酥,本来想让小兵给小鹿带去一些,可是后来发现这饼不禁放,出锅之后不吃,过不多久就不酥了。他还在镇上的皮货铺子里预定了两顶獭皮帽子,他一顶,小鹿一顶,等小兵下次去送信,让他把帽子一起带上。
小鹿读完信后,把信笺按照原样折好塞回信封,然后弯下腰用胳膊肘支撑了膝盖,低头捧着脸沉默了片刻。
有点想何若龙了。
小鹿想自己之所以思念何若龙,大概是因为太寂寞。照理说,像他这个年纪的青年,已经很应该娶妻生子了。如果有了家庭,他从外面回来时,有人迎着他嘘寒问暖,有人围着他说说笑笑,那感觉一定温暖美好。对于妻子的款式,他说不清楚,因为生平唯一怀着好感与悸动接触过的女性,只有余家大小姐。
现在他也不喜欢女人了,在陆士的时候,有学生私下收藏女人的裸体画片,他偷着看过几次,结果悲伤的发现自己心如止水。对男人倒是很感兴趣,总是盯着他们的肌肉和生殖器官,对于比较雄壮的货色,他会格外眼红。
小鹿进入卧室,把衣箱上的大镜子拿下来放到一旁床上,又把上一层的衣箱搬下来放到地上。打开下一层衣箱的箱盖,箱子里放着他的宝贝。这宝贝不是金银,而是包着套子的口琴、几封旧信,以及一打崭新的唱片。旧信是他在陆士时,和一名日本女作家往来的信件。那女作家显然是文采风流的,小鹿见过她登在报纸上的大照片,对她很是仰慕,但因为他在预科忙于斗殴,实在是没有好好的学习日本话,所以女作家很快就不再理会他那些颠三倒四的书信了。
把何若龙的信封也整整齐齐的放进了箱子里,他锁好箱盖,又把旁边的衣箱重新摞了上去。最后他双手捧起大镜子照了照,发现自己的脸蛋居然红扑扑的很有血色。
“这是感情的力量。”他想:“我是人,不是机器,不能免俗。”
小鹿想给何若龙写封回信,但是不知道写什么才好。思来想去的到了天明,那小兵早早的走了,他这回信也就化作了泡影。
然后他忙着筹办几百士兵的冬衣冬粮,逼着县长帮忙,县长不肯,于是他硬着头皮和心肠,在县长面前大耍无赖,逼着县长立刻去找钱,否则的话,就要明抢了。
县长对待境内的丘八,素来是没办法的,况且这丘八解决了狗尾巴山上的土匪,是有功的丘八,让他更加无可奈何。后退一步服了软,他将县内的大小商户集中起来榨了一遍油,得来的油水,他自己分一小点,给鹿营长分一大块,余下部分,归入军饷。
从问题的发生到解决,统共用了不到一个月。小鹿很得意,没想到自己是个这么有办法的人。得意之余,他起了闲心,这天下午,他问张春生:“从这儿到跑马营,路好走吗?”
张春生思索了片刻,末了答道:“不好走,虽说现在还没下雪,但是那路也够险的,全是羊肠小道,一寸平地都没有。”
这个答案不是小鹿想听的,于是他不置可否,当没听见。
过了两个多小时,他把武魁单独叫进上房,问道:“从这儿到跑马营,路好走吗?”
武魁不知道是刚从哪里跑回来的,被冷风吹出了一张大红脸:“跑马营?狗尾巴山那边儿的?好走!又没下雪,路也不滑,绕着山慢慢走呗!”
小鹿嗅着武魁身上寒冷新鲜的气味,没头没脑的笑了一下。
翌日清晨,小鹿收拾出了一个小包袱交给武魁,然后把家扔给张春生,自己也不作交代,带着一队兵就出门去了。
何若龙的信是接二连三的来,但他始终没能写出半封回信。现在闲了,他要亲眼去看看对方,看看对方的事业,看看对方的人。
☆、第五十九章(上)
在狗尾巴山这一带,想走长途的山路,只能骑马,连马车都不大好走,至于汽车,则是非在县城才能偶尔见到几辆过路。小鹿心想只要自己胯下有马,地上有路,就不怕走不到跑马营去,故而带上武魁等人,又挑选了十几匹最好的军马,他不假思索的就上了路。
武魁紧跟着他,也是兴致勃勃,因为他和张春生的性情不一样,张春生万事求稳,而他野惯了,能往远跑,就不肯留在家里。然而这回跟着小鹿出县城进了山,他刚走出了不到十里地,就感觉情况不大对劲——天阴了。
催马赶上了前方的小鹿,他开口问道:“营座,您去跑马营,有急事儿吗?”
小鹿望着前方不看人:“没急事儿。”
武魁抬手指了指天:“营座,您看,好像是要下雪啊!”
小鹿向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