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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小鹿直起腰,他松开手中的花朵,平静的说道:“在等你回来吃饭。”
小鹿从他脸上收回目光,只“嗯”了一声。
这时候张春生从厢房中走了出来,问小鹿道:“师座,晚饭摆在哪里?”
小鹿答道:“还像原来一样。”
说完这话,他犹豫了一下,随即又添了一句:“加一副碗筷。”
张春生答应一声,转身走向厨房。而程世腾此时选中了一朵开得最好的红花,伸手掐了它的嫩茎要摘,不料那野玫瑰的刺都藏在葱葱郁郁的叶子里,他冷不防的被扎了一下,当即疼的出了声。收回手指再一看,他从自己的手指肚上挤出了一粒鲜红的血珠子。
“这怎么办?”他问小鹿:“扎出血了。”
小鹿走到他身边,一手抓过他挨了扎的右手,一手从裤兜里掏出一条叠成四方块的旧手帕。用手帕一擦指尖血滴,他随即松了手,一边迈步走向正方堂屋,一边头也不回的答道:“好了。”
程世腾扭头望着他,见他把那染了血的手帕重新掖回了裤兜里。
和平时一样,晚饭摆在了堂屋桌上,饭菜也是平常的饭菜。小鹿和程世腾相对坐了,各自端了饭碗开始吃。起初双方都不说话,只有筷子与碗盘碰撞出声响。后来程世腾先开了口,他问小鹿:“有酒吗?”
小鹿没看他,直接扭头对着门口吼了一声:“小张,拿瓶洋酒!”
张春生微弱的回应了一声,不出片刻的工夫,他端着托盘进了来,盘中果然放着一瓶开了封的威士忌,以及一只玻璃酒杯。把托盘轻轻的放在了桌边,张春生低声说道:“师座酒量不好,就别喝了。”
小鹿一点头。等张春生退出去了,程世腾抄起酒瓶,一边倒酒,一边问道:“怎么?一个副官,还敢管你喝不喝酒?”
小鹿抽动鼻子,嗅了嗅空气中的酒香:“我愿意受他的管。”
程世腾笑了。放下酒瓶端起酒杯,他欠了身向前伸手,把亮晶晶的杯口一直送到了小鹿嘴边,同时小声说道:“一小口。”
小鹿张开嘴,果然浅浅的啜饮了一口。
程世腾收回酒杯坐下去,自己举杯也喝了一口。一口威士忌下了肚,他的脸上透出了一点血色,又慨叹一般的说道:“高兴的时候,应该喝点儿酒。”
小鹿抬眼望向了他:“很高兴?”
程世腾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慢慢咀嚼着点了头:“嗯,很高兴。”
小鹿笑了一下,意态悠然的说道:“贱种,看来德国饭店那一顿打,打出你的瘾了。”
程世腾又喝了一口酒,然后答道:“我不是为着挨打来的,我是为你来的。我没有挨打的瘾,可是如果想见你就非挨不可的话,那我也可以忍。”
小鹿吃了最后一口饭菜,然后自己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一口一口慢条斯理的喝:“既然没有挨打的瘾,看来就是有谈情说爱的瘾了?”
程世腾看着小鹿,情绪平静,语气温和:“也可以什么都不谈,只是见见面。”
小鹿从茶杯杯沿抬了眼,对着他一笑:“好,这倒是个新鲜。”
程世腾依然看着小鹿,看他笑的时候睫毛微微的一颤,颇有一点嫣然之意。他不记得小鹿上次嫣然一笑是在什么时候,他甚至都不记得小鹿是否曾经这样笑过。长大后的小鹿总像是硬而冷的,方才的嫣然,不过是他一种嘲讽的姿态。
于是程世腾换了话题:“你如今住的这房子,还算不错,我看后面的花园也不小,一会儿我们过去走走,”
小鹿不置可否的慢慢喝茶,并不相信程世腾活到二十大几,还能转性。
在天要黑不黑的时候,小鹿带着程世腾进了花园子。他这花园并非名家手笔,除去固有的道路亭台之外,花草等物全是张春生自己忖度着栽种修理的。若论格局样式,它没什么出众之处,然而值此盛夏时节,花草繁茂,倒也有几分天然的美景。在夏虫唧唧的鸣叫声中,小鹿和程世腾并肩同行,两人走得都很慢,并且一直没什么话说。
及至走出一定的距离了,小鹿开了口:“前边就到头了,往回走吧!”
程世腾停了脚步,忽然唤道:“小鹿!”
小鹿没出声,单是扭头望向了他。
程世腾从裤兜里掏出了个扁扁的天鹅绒小盒子,打开盒盖托到了小鹿面前:“既然是纪念日,当然应该有一样纪念品,送给你的。”
小鹿把目光移向了程世腾手中的盒子,盒子的深色丝绒衬里已经和夜色融成一体,嵌在上面的两枚翡翠袖扣反射了月光,成了两滴碧绿剔透的水珠子,忽明忽暗的漂浮在程世腾手中。
小鹿看清楚了,随即抬头答道:“谢谢你,但是这东西我用不上。”
程世腾把盒盖严丝合缝的扣了上,然后把它掖到了小鹿胸前的口袋里:“纪念品,不必一定要用,别轻易的丢了它就好。”
小鹿静静的站着,等着程世腾趁机抱自己一下,或者亲自己一下,或者隔着衣裤对自己胡掏乱摸一场。然而程世腾放下了手,站在原地并没有动。
“以后我每年都会送你一样小东西。”他对小鹿说道:“想一想,明年要什么?”
小鹿把眼睛睁大了一圈:“明年你还来?”
程世腾郑重其事的一点头,然后又对着他一笑:“所以要修路。”
小鹿从胸前口袋中拿出盒子掂了掂,然后递向了程世腾:“拿回去吧,也不必再来了。你我今天能这样和平的在一起走路,已经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程世腾接过盒子,紧接着把它重新塞进了小鹿的口袋里:“你既然不许我谈情说爱,那我也就不长篇大论。总之从天津到这里来,路是我走,力气是我出,并不劳动你。我到你这里了,你给我一间屋子住,给我三顿饭吃,也就足矣。我并不会给你添多少麻烦,一年也来不了一两趟,你又何必非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小鹿不置可否的转身踏上归途,同时头也不回的答道:“我不和你辩论了,你有理,你总有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小鹿自己回了前院正房。正房三间,他先是去了靠东的书房,用小钥匙开了抽屉,将胸前口袋里的小盒子取出来扔了进去。然后三下五除二的把抽屉锁严实了,他收好钥匙,转身回了靠西的卧室。
张春生已经给他预备好了洗澡水,李国明却是不见影子。把贴身的睡衣也摆到浴缸旁的木架子上了,他走出来,低声问道:“师座和程家大少爷好了?”
小鹿没说话,只摇了摇头。张春生见状,也就不再多问,转移话题报告道:“小李不敢见程家大少爷,吓跑了,说等大少爷走了他再回来。”
小鹿听了这话,既是不以为然,又感觉滑稽——李国明认定了小鹿已与程家为敌,自己也成了程家的叛徒;尤其是他还同小鹿有了肉体的关系,越发属于犯上作乱。程廷礼属于“上”,程廷礼的儿子自然也是“上”。如今“上”来了,他做贼的心虚,惶惶然的竟是连在跨院里都稳不住神了。
张春生说完这话,见小鹿没反应也没吩咐,便转身回房休息去了。而小鹿自顾自的进了浴室,沐浴完毕之后出门一瞧,却是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小全。
小全是小子坯子,丫头胆子。他也是刚洗了澡,黑头发还微微的潮湿着。低头站在了门槛内,他嗫嚅着说了一句话,说的是什么,小鹿几乎是没听清楚,但是也懒得问,直接对着他一挥手。
小全见了这个手势,心中一时也说不清是轻松还是失望。双手攥着衣服下摆,他转过身,慢慢的回他那跨院里去了。
小鹿清清静静的躺在床上,很难得的,没有欲火焚身。权势越大,他的欲望也越强烈,尤其是白天干出成绩了,当晚他能在床上一直疯到午夜。有时候他想自己实在是“不行”,自己若是“行”的话,那么在这一方面,很可能会是另一个武魁。
血淋淋的、天愁地惨的圣洁已经被他彻底的抛弃了,他早就看那圣洁,不是个好圣洁。
但是今天晚上,他毫无预兆的清心寡欲了。枕着双臂仰卧在床上,他望着天花板想了想心事,想到最后发现自己没什么心事,于是就爬起来下了床,一路走到了书房里。
他把那只小盒子取了出来,打开了细看那两枚袖扣。他常年的只穿军装,实在是用不上这精致的装饰品,不过用不上归用不上,单凭它这份美丽,看一看也是令人喜悦的。拈起一枚袖扣举到电灯下,小鹿仰起头,很痴迷的盯着它看,看它像一滴水,像一颗星,看的时候什么都没想,就单只是觉得它美。
两枚袖扣让他摆弄了一个多小时,及至欣赏够了,他把袖扣放回天鹅绒盒子里,就手又把写字台下的几只抽屉全收拾了一遍。感觉家中一切都是有条有理了,他才心平气和的回屋睡觉去了。
翌日清晨,小鹿按时的洗漱穿戴了,坐在堂屋里等着吃早饭。早饭没来,程世腾先来了。
程世腾还是一身白衣,捂着后脖颈走了进来,进门之后第一句话就是:“小鹿,你瞧瞧我这脖子,是不是让蚊子咬了?”
话音落下,他拉扯开了衬衫领子,俯身低头晾出了自己的后脖颈。小鹿看他已经摆好架势了,自己不好彻底的不闻不问,只得走上前去低头一看,就见程世腾那后脖颈上鼓起了一个大红包,大红包的正中央还有个小红点子。小鹿伸手摸了摸那包,触感滚烫,并且引出了程世腾的一哆嗦。哆嗦之后抬起手,程世腾疯狂的在那红包上狠挠了几把,同时问道:“又痒又疼,是不是蚊子包?”
小鹿摇摇头:“我看像是被蜂子蛰了。”
程世腾直起腰,背过手一边狠挠,一边神情痛苦的问道:“有药治吗?这么痒着我可是受不了。”
小鹿想了想,随即向他招了招手:“你低头,我给你把毒挤出来。”
程世腾立刻乖乖的弯了腰低了头,而小鹿站在他身边,用双手拇指压住了红包,开始使劲去挤中央那个小红点子。如此挤了没有几下,程世腾便疼得开始乱动,他一动,小鹿手下自然也失了准头。所以一番跌跌撞撞的你追我赶之后,两人换了姿势,一起在方桌旁的椅子上落了座。
程世腾把双臂环抱到胸前,深深的弯下腰,把脸埋到了小鹿的大腿上。而小鹿坐在他的对面,见他这回不能坐着逃窜了,便重新下手——他手狠,力气也足,对待程世腾又是绝不心疼,所以此次大挤一场,起初是从那红点子中挤出一股股透明的液体,及至透明液体流尽了,鲜血也就随之涌出来了。
小鹿拿出手帕,挤一挤擦一擦,然后再挤,直到最后连血都不流了,他才罢了手。程世腾面红耳赤的抬起头,自己背过手又摸了摸,感觉那包似乎真有萎缩的趋势,这才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又说:“疼死我了。”
小鹿走去浴室洗了手,然后回来重新坐到了桌旁:“你住的那个地方,花多草多,虫子也多。”
这个时候,张春生带着勤务兵送了早饭进来。一言不发的看了程世腾一眼,他盛了两碗热粥摆在桌子上,然后消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程世腾并不把张春生放在眼里,端起碗喝了一口粥,他开口说道:“虫子既多,离你也远,给我换个地方住吧!”
小鹿抬眼看他:“你要住多久?”
程世腾答道:“一个礼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