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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幻河图-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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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能跟着俞绛学几年,大概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无言离去了吧,裘泽心想。这就是他渴望有名师指点的原因,虽然能知道答案,但那种近乎作弊的方式,让他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常常心里堵得难受。
 
不宽的街道上熙熙攘攘,有人脸上有忍耐不住的兴奋,那是自以为淘到什么宝贝了的;有人面色阴沉,那或许是发现自己吃了亏上了当的;更多的人兴冲冲地还在寻找他们的目标,或是用新鲜好奇的目光打量这条收藏了无数历史碎片的街道。
 
裘泽在一家凉茶铺子里歇脚,喝了碗凉茶。说是摊主祖上传下的方子,能堂吃也能封好带走。裘泽要老板加了勺蜂蜜,苦中带甜。
 
“好吃吗?”瘦得像竹竿的中年女老板问。
 
“嗯。”裘泽吓了一跳,连忙点头。女老板每次都会这样问客人,通常大家都很给面子。有一次裘泽看到有客人回答说太苦,女老板直愣愣瞪着他,两个眼珠鼓出一半到眼眶外,很吓人。然后她突然就开始流泪,嘴里只是不停地说:“苦点好”。所有的客人都被吓跑了。
 
所以裘泽知道,最好的回答是“很好吃,一点也不苦”。但他每次还是只能挤出一声“嗯”,勉强过关。
 
这一带已经是南街的中心区域,也就是当年被大火烧得最干净的地方,除了先前经过的砖土残骸,什么都没留下来。据说那原本是一座城楼,大火把能烧的都烧去了,只剩下土坯。两边地皮的主人都造起了各自的房屋,没人愿意答理中间这摊麻烦,直留到今天,看上去就像是个经历了战火的破城门,反而和南街的文化蕴涵呼应起来了。
 
又向前走了一段,就到了虹桥,由此可去北街。这桥下没有任何支撑,彩虹一样飞架两岸,因此得名。当然也不是原本的那座木桥了,地方政府出钱照原样修的,砖石结构要比原先的木头便宜许多,但还是不能通车,只供行人往来。




第33节:二。 咔嚓,咔嚓(14)

这虹桥是现在南北街最出彩的景色,新建起来的中式民居也多集中在虹桥两侧,所以总是有人以桥为背景,拍照留念。裘泽走上虹桥的时候,就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人举着硕大的相机遮住了大半张脸,拍个不停。
 
看见这拍照人,裘泽不由得停下脚步。虽然他的脸被挡住了,但才见了不久,裘泽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圆领老头汗衫加上老式相机,这分明就是扯着拍卖行经理的胳膊非要他负责任的那位。
 
相机从脸上移开,露出只有一个镜片的眼镜。果然是他。
 
裘泽从拍卖行出来一路走走停停,老头赶到了他前面也不奇怪。可是老头之前不是心情很差地和经理纠缠不清,怎么现在倒有闲情倚着栏杆拍照了,难道他从“三道横线”那儿把画要回来了?这显然不可能。
 
裘泽心里对假画存着些疑惑,而老头如此着紧那幅画也令他有些好奇。可他不是有点疑问就非要弄清楚的好奇宝宝,打量老头几眼后,就准备过桥逛北街去了。
 
放下相机的老头脸上没有半点懊恼或焦躁,看起来他已经把一个多小时前的坏心情抛到脑后。此时他吧唧着嘴,眼珠转动。由于残存的镜片实在太厚,让他的两只眼睛看起来不一般大,旁边的几个路人忍不住面露微笑。
 
老头对自己是否可笑毫不在意,眼睛往四周溜了一遍,就和裘泽的目光对上了。
 
裘泽有点尴尬,他觉得自己这样看别人并不礼貌,准备快步从老头身边走开,却意外地瞧见老头朝他笑了。
 
是咧开嘴笑,露出黄黄的不太整齐的牙齿。他的脸一瞬间因为这个笑容而产生了许多的褶皱,这样的笑容并不令人愉快。
 
再可怖的脸笑起来,也能够传达善意。做不到这一点的,往往因为笑容本身并没有笑意。老头的笑容就让裘泽觉得他只是做了一个咧开嘴的动作而已。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应这个动作,不管他直接离开吗?
 
裘泽的犹豫让老头像发现猎物似的又一次咧开了嘴。他仿佛觉得眼前的少年很有意思,走了过来。




第34节:二。 咔嚓,咔嚓(15)

老头的身材并不高,步子却很大,几步就迈到了裘泽面前。
 
应该怎么打招呼呢,这可难倒了裘泽。说“你好,先前在拍卖行里见过你”吗,怎么可能,对陌生人说这么多话裘泽可做不到,那会让他在一句话里加入许多“嗯”和“啊”,就像个羞涩的小姑娘。哦,是的,他的确很羞涩,所以就像往常一样,裘泽保持沉默。
 
“你知道吗,这是条鬼街。”老头说。他的嗓音很怪异,和拍卖行里听到的不太一样,好像喉咙里有根筋抽紧了,每个字都带着公鸭般的“嘎嘎”音。
 
“嗯?”对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裘泽只能这样回应。
 
“鬼街,这条街是鬼街。”老头嘎嘎地说,然后又咧开嘴,这次他的笑容变得诡异。裘泽想这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老头闭起右眼,睁着的左眼在镜片后微微扭曲。
 
“咔嚓,咔嚓。”他说。
 
“咔嚓,咔嚓。”
 
就像是折断头颈的声音,也像骷髅行走的声音。
 
裘泽打了个寒战,他记起了老头在拍卖行里说过的话。
 
“我这人有时候脑子不太清楚的。”
 
“你站好,我帮你拍张照。”老头咔嚓了几声后,又说了句和之前毫无逻辑关系的话。
 
裘泽想,看来他真是精神失常。
 
老头举起相机,把那只睁着的眼睛遮住。
 
“咔嚓,咔嚓。”老头给相机配音。
 
原来……是这个声音。
 
裘泽决心走了,继续站在这里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煤球开始在后面扭来扭去,吊了这么久,爪子也该酸了。
 
“不用。”他抖了抖肩膀让煤球安分点,对一边按着快门一边连声咔嚓的老头说。然后走开。
 
已经走了两步出去,裘泽的手臂突然被老头从后面一把抓住。抓得很用力,就像先前老头抓着经理一样。裘泽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自己的袖子一定和经理的白衬衫一样,希望那黑印比较容易洗。
 
“给你照片。”老头把照片塞到裘泽的手上。




第35节:二。 咔嚓,咔嚓(16)

照片?那个……是拍立得相机吗?裘泽皱着眉看了一眼老头的大块头相机,他对老相机并没有多少研究,虽然年代久远的相机也很值钱,但那和真正的古董相比,还谈不上有多少历史。
 
他看看手上的照片,正是他自己的一张特写,黑白的,很清晰,比常见的拍立得照片好得多。可是,黑白的拍立得照片?有些奇怪。
 
照片上作为背景的虹桥和后面的莲河及两侧街道有些虚化,他自己的嘴微微张开,是在说“不用”的“用”字时拍下来的吧。
 
只是,在自己身侧的那团是什么?
 
裘泽眨了眨眼睛,这团模糊的影像在看照片第一眼的时候并没看到,或许是自己没注意。
 
但是……等等。
 
裘泽瞪大了眼睛,他看到照片上自己身边的那团影像分明正在变化。那是一个人,她的脸正变得慢慢清楚起来,变得让裘泽可以辨认了。
 
从模糊到相对清楚的过程约有几秒钟。最终,影像并没有变得像照片上的裘泽那样清晰,这是一个笼罩在灰色的雾气中的大半身像,整个人像是气体,又或是一团暗淡的光影,并非血肉之躯。但是,已经可以看出大概的衣着以及五官了。
 
裘泽当然知道,刚才在自己的身边是没有这样一个人的。
 
这个人,裘泽是认识的。只有很熟悉的人才能分辨这样轮廓不清的人像。
 
而裘泽,在看到最初的一团模糊时,难以置信的熟悉感就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战栗在心底滋生了。
 
这是他的奶奶。
 
裘泽已经七年没有见过自己的奶奶。那个早晨的情形虽然他拒绝回忆,但还是不时跳到脑海中。当十岁的他睁开眼睛,穿好衣服爬起来,却发现整个家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没有任何先兆,在他熟睡的那个黑夜里,奶奶失踪了。
 
自那之后,裘泽只能一个人生活,每个夜里他都要亮起一盏小灯来抗拒黑暗。奶奶再未归来,也没有任何消息。从法律上,她已经死了。
 
但现在,她却像个鬼影一样,出现在这张照片上。




第36节:二。 咔嚓,咔嚓(17)

或许这就是一个鬼影。在奶奶还在身边时,裘泽从来没有见过她有这样的表情。
 
在他的记忆里,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奶奶动容,对邻居而言,这个冷冰冰的老妪难免阴沉而不可亲近,但裘泽还是能从那因为洞悉世事而变得冷漠的目光中找到亲切。
 
而此时的照片上,这个老妇人面容狰狞,张大着嘴,仿佛在大喊、在怒吼。她的眼睛看着前方,是的,实际上她的眼睛并不能很清楚地在照片上看见,但任谁都能感觉到她凌厉的目光。
 
恐惧和震惊如冰冷海潮,一遍遍冲刷裘泽的神经,每一次都让身上细微的汗毛过电一样地颤动。
 
“收老旧破烂废铜烂铁来。”收旧货的小三轮在北街转了一圈,从虹桥上骑回南街。
 
“老张,这里的老旧破烂都很值钱的,谁会卖给你哟,到这里来收破烂白费力气。”
 
这些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仿佛和裘泽之间隔了一个世界。
 
当啷一声铜铃响,裘泽回过神来。摇着铃铛的老张从他面前缓缓骑过,蹬在脚踏板上的小腿肌肉鼓起,油亮油亮的。
 
拍照的老头已经不见了。




第37节:三。 巨大的引力(1)

三。 巨大的引力
 
彝族的巫师会为出走多年或客死异乡的长辈招魂。他们站在高山上,望着死者出走的方向,呼唤死者的名字,一只手上捻着麻线。于是灵魂顺着麻线而来。
 
在这些喧嚣的城市里我们常常感到孤独,但请不要忘记,先人们的灵魂正在天上注视。在某些时候,他们会站到我们身后,不需要回头,你内心将有所感触那从寂静黑暗深处传来的力量。
 
裘泽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不同寻常,就像在他自己身上发生的那样。
 
失踪了七年的亲人出现在一张黑白照片上,裘泽预感到生活的轨迹又将发生改变。
 
这是显灵吗?这个死去的亡魂一直跟在她孙子的身边,就像吊在后颈上的煤球那样。
 
裘泽再没有闲逛的心情,他沿着南街,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不时低头看手里的照片,想着怪老头先前说的话。
 
他说“我看见了”,还说这是条“鬼街”。
 
如果奶奶真的已经死了,那她是怎么死的,七年前的那个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知不觉间南街已到尽头。往前就是新开发的学校区,集中了好几家大学和一些高中,今年才建成的远景中学新校区就在其中。
 
其实以裘泽的成绩本不该来远景这样的贵族学校,尽管远景的教学质量算是这些学校中的翘楚,但在人们心目中上海最好的高中和贵族学校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想两者兼备的远景还有一段路要走。
 
毫无疑问,裘泽有能力考进他感兴趣的任何大学,这样的学生哪个高中都喜欢。问题在于他要留长发。有些学校连女生留长发都不允许,更何况男生。所以裘泽的整个初中生涯过得非常痛苦,他像《圣经·旧约》中被剪了头发就任人宰割的大力士参孙一样,每次剪短头发都会虚弱得像生了场大病。可他头发剪短后生长速度比别人快几倍,于是在剪头发、卧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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