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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莫名其妙的问法。方幸反问:“你怎么到我的房间来找他?”
“他没和你在一起?”
“没啊。”
“要死,这孩子不见了。”
十七
卫艾消失得很干脆,带走的东西也不多,就好像还在上学的日子里,早上拎着书包出了门,下午自然会准时回来。
方幸看着还满当当的房间,出神地坐在卫艾的椅子上,心里反复想搞不好是悄悄安排他生父的后事去了,处理好了很快就回来了。但当方志恒和武红清点完他带走了什么,武红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板上,方志恒则第一时间打电话去火车站,问有没有看到符合卫艾相貌特征的青年乘火车离开。
大人们的如临大敌让方幸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相信卫艾就算是一声不吭地走了,也还是会回来的,很快就回来。
但是卫艾带走了他生父的骨灰和遗物,带走了自己名下的一个存折,几件最简单的换洗衣服,然后就凭空消失一般,再也没有了消息。
等了一个礼拜,始终强撑着的武红再也熬不下去,除了以泪洗面,就是用各种能用上的关系找人。学校、铁路、长途客运,最后再报警,能问的都问了,警方出于方志恒和武红双方的关系也出动人马找了一轮,暑假正是人口流动的高峰,茫茫人海,去哪里找一个人?
何况那个人看起来根本不想被找到。
方志恒起先还安慰她说“身上带了钱,卫艾又一直懂事,可能就是出去看朋友,散散心就回来了,九月还要去读大学的嘛,还能不回来不成”,但是后来两个人的录取通知书一前一后到了,卫艾还是没有回来。
卫艾的录取通知书到的那一天,本来都哭得精神都恍惚了的武红,看见通知书上面大学的红章,又不知道哪里来了力气,捏着通知书痛哭起来,一面哭一面喊卫艾的名字,身边一言不发陪着的那个人,是方幸。
直到这个时候方幸才隐约意识到卫艾可能不会回来了。他把和这个家里一切的关联都抛开了,一点也不要,果然是母子连心,知道什么才最能伤害面前这个仿佛在一夕间就衰老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女人。她只有他一个儿子,全身心地指望他,他却走了;她一心想他念大学,他考上了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他和扔垃圾一样看也不看一眼。
方幸就想,如果这个时候卫艾出现在眼前,他一定会二话不说冲过去狠狠揍他一顿,什么懂事啊体贴啊会待人都是假的,他做了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他受到了伤害,就把伤害变本加厉地反击回去,对他的母亲。
卫艾是故意的。
一直等到大学开学,等不下去了,方幸才一个人登上了北上的列车。同车厢的还有一个也是去北京的大学新生,对方兴高采烈说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一直说到熄灯才意犹未尽地停住,一晚上翻来覆去,显然是兴奋得睡不着觉。方幸听着过道另一侧的响动,想起几个月前他还和卫艾两个人一起北上,卫艾半夜起身,自己伸手拦他,他就抓住自己的手腕,说,就回来。
就连在那个已经模糊得快要记不起任何细节的梦里,卫艾也是说,就回来。
这都多久了,人又去了哪里,怎么还是不回来,总是要回来的吧。大骗子。大混蛋。
死命压了几个月的想法于是再也压不住了。方幸在家的时候总是陪着武红,安慰她,翻来覆去想的是怎么能不管他妈一个人就这么不吭声地走了呢,其他的不敢想,也不去想。但是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他没办法不想,自己也是被抛下的那一个,一句话没说,一个理由没有,就和那个家里的其他一切人一切东西一起,被抛下了。
车轮滑过铁轨,发出有规律的哐当哐当的声音,方幸面对着墙壁,无声地哭了。
就如同他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一样,卫艾又毫无预兆地彻底消失了。
渐渐的大家都接受了卫艾消失的事实,也都默契地不再在武红面前提起,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方幸在北京读大学,一年总归也只回去两次,看着武红白了的头发,又为了工作一次次地染回去。有一年过年的时候喝了杯酒,忍不住跪在武红面前抱着她的膝盖说:“武阿姨,我也是你的儿子啊。”
他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容易动感情了,说完这句话还是红了一下眼睛,但是武红近来连哭都不会哭了,笑一笑拍着他的肩膀说:“是啊,我和你爸爸本来都有两个儿子的,现在只有你一个了。”
也就是进了大学,方幸才陆陆续续从方志恒那里听到武红和卫艾生父的往事——
当年他和卫艾一起去的Y城,正是武红和卫建设下放的地方。不同于从南方千里迢迢来到这个江北小城的武红,卫建设的父亲是隔壁县城的人武部部长,用了点关系把这唯一的儿子弄到老战友管的农场来下放。两个人大概就是在农场的生产队里认识对方的。文革之后卫建设进了Y城的县医院,办公室领个闲职;武红那个时候在县里的酒厂当工人,一心想考大学,七七年没考上,一直到七八年考中,终于才回到了南方。
在Y城的时候两个人到底有没有好上,方志恒也不清楚,知道的只是武红进大学的时候还没结婚,等到结婚是大学刚毕业,再没几个月生了卫艾。武红毕业之后分配工作到了机关,卫建设的户口还是在Y城,继续在县医院,夫妻俩过着天各一方的生活。
卫建设这个人当年在下放的农场就是很显眼的人物,高大英俊,各种运动没有不能上手的,文艺表演也很有一套,对人义气,要说有什么毛病,就是会喝酒,而且好酒。
事情也就坏在这上头。
武红和他常年分居,他晚上也没什么事情,就和朋友一起出去吃饭喝酒。他每喝必醉,一群人在酒馆里正好和另一群人起了冲突,一言不合,又都喝醉了,就动上了手。偏偏那一桌是当地有点势力的帮派,有人身上带了刀子,打到眼红亮出来,卫建设从小身边都是当兵的,身手本来就不错,一下子抢了刀子,可惜手没收住,直接捅到人家脾脏里,好好的一个人,一下子命就没了。
这本来是杀人偿命的事情,卫建设的爹硬是不知道找了上头什么人,给判了个死缓,保住了一条命。他也算是运气不错,进去之后全国上下开始严打,竟然也没有打到他的头上。就是命虽然是保住了,但是老婆和儿子就彻底的没有了。
监狱里他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方志恒也没提,只把当年两个孩子都不知道的死因说了出来:说起来也是世事循环报应不爽,他又一次在牢里和新来的囚犯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杠起来,冲动之下动了手,也是脾脏破裂,送了一条命去。
方幸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想一想武红那个要强的性子,说不出别的来,也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武红那么恨卫艾和别人打架,一知道就往死里打。那天方志恒又提起这个事情,叹了口气说:“武红也是真的不容易。丈夫杀了人坐牢,拖了几年才肯离婚,一个女人在机关里,还要拉扯孩子。卫艾要是肯体谅他妈一点,或是武红肯和儿子说得明白一点,哪里会闹成这个样子。”
“爸,积重难返。”
都是积重难返,卫建设对武红,武红对卫艾,卫艾再反过来对武红,一个又一个的死结。
那个寒假武红单位上的老大姐来家里看她,方幸正好没出门,那个老大姐看着帮着端茶递水果的方幸,忍不住对一旁的方志恒说:“当年你和小武结婚的时候,我们来你们家做客,看见两个孩子,还说这两个光名字就能凑成一对,可惜都是男孩子。不过也是天生的要你们做一家人……”
十八
方幸大三的寒假,家里收到一张汇款单。钱不算多,单据上也没有署名,只写了收款人是武红,来自更南方的一个城市。
一家人本来好好坐着在吃中午饭,单据来的时候都摸不着头脑,等到反应过来,想起来可能是怎么回事,武红已经无声地晕倒在了桌边。醒来之后倒是没有哭,只连声说要南下去找人。方志恒劝她说,他要是真的想让你找到,会只寄钱回来?寄钱回来就是报平安,倒是还有一点良心。孩子哪里又真的能离开家,你再等一等,他就回来了。
武红白着脸,眼睛却亮得吓人,反问他,我要钱干什么?
方志恒摇摇头,你怎么也这么糊涂了。
那我也是要去找他。
她身体越来越不好,方志恒也知道这件事情上劝她也没有用,让方幸陪着去了一趟。
结果当然是无功而返。卫艾汇款的邮局是个大局,钱又是春节前汇出去的,拿着单子去问,邮局的工作人员真是爱莫能助:一天不知道经手多少笔款子,谁还记得打钱的人是什么样子?就算知道是什么样子,又不是管户口的,谁管你去哪里呢。
武红就是不死心,托大学同学找了当地的警察局,拿着卫艾当年的照片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消息。一边等警察局的消息,一边坐在邮局大厅等,方幸心里知道这个邮局肯定是卫艾专门挑的,就为不被找到,就好像当初他离开家,之所以火车站长途汽车站都找不到人,很有可能是搭了私人的大巴到附近的城市,再中转的。
他看着武红期盼的目光,想着这个城市来来往往的几百万人口,坐到武红身边说:“武阿姨,不然我陪你坐地铁去吧,或者坐公交,要是卫艾真的还在,说不定能碰见。”
这样又折腾了好几天,把全市各种主要交通工具都坐遍了,到后来借了辆车,全城各个角落地兜,但又和海底捞针有什么区别?
只能黯然回来。
下一年差不多又是这个时候,又来了一张新的汇款单,钱比上一次多了一些,寄钱的地方在北边。
于是每一年寄钱成了惯例,都是春节前后,每到这几天武红就格外心神不宁,天天在家里等邮局的单子,拿到单子后对着上面的字看了又看,方幸听方志恒说不到最后她舍不得去取,因为单子交出去就要不回来了。
方幸在北大念的是法学,本科念完保送了硕士,毕业后也还是留在了北京,进了一家跨国的大律所。
渐渐的他回家得也越来越少了,一来是因为忙,二来是开始怕回家,到了要结婚生子的年纪,回家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对着方志恒期盼的眼神,方幸看久了也难过。
自己喜欢男人这一点,很早就认了,甚至没什么挣扎。起先的时候老是会想卫艾,想到底是因为本来是个同性恋才喜欢的卫艾,还是因为卫艾的缘故变成了同性恋,后来觉得这些其实根本不重要,最难得的反而是原先认定是一辈子的人和事弄了半天不得不认清搞不好只是人生的短暂过客,尽管如此却还是有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这才是最无可救药的事情。
方幸认识了一些人,有过一些关系,但总没能持续得很长,大概是运气不错,基本上都还好聚好散,偶尔碰见了,还能一起吃个饭喝杯酒,说说近况。有些人结婚了,有些人还在圈子里,有些人找到了长久的伴,有些人继续在找。方幸觉得这些人一个个人都身边疾驰而过,自己则留在原地,回不了头,前面也看不到光,那就这样吧。
十一岁认识十九岁分开,不知不觉方幸发觉自己二十七岁了,又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