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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快回来!”沐华汗毛倒竖,声嘶力竭地吼着,“那是水鬼!”
但沐杰没有听见,他的头埋进水里,什么也听不见。
他的手已经抓到了婴儿。
婴儿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沐华一个猛子扎进水里,飞速朝沐杰游过去。
他看见沐杰被那婴儿缠住,朝下拖去,沐杰用力想挣脱婴儿的掌握,婴儿张开森森白牙,朝沐杰手上咬去。
一缕红色从沐杰手腕上冒了出来。
白色的河床冒出咕嘟咕嘟的气泡,好几个圆乎乎的婴儿头颅冒了出来,它们伸出带爪子的手,抓着沐杰往下拖去。
沐杰挣扎着,被它们带进了河床。
他的身体沉没在河床之中,一半在河水里,一半在河床中,一半存在,一半消失,气泡不断从他张大的嘴里冒出来,沐华从未见过哥哥如此惊恐绝望的神情。
他用尽全力游过去。
但还是晚了,沐杰被彻底地拖入河床下,河水变成浑浊的乳白色,分不清河床和河水的界线。
沐华不顾一切地继续朝下游去,伸出手想抓住哥哥。
接近河床的时候,他指尖的感觉忽然变了。
似乎触到了更加粘稠的物质。
接着,他发现自己的手没入了河床中。
不等他反应过来,他的上半身已经进入了河床之内。
啊?
这不是河床!
这仍旧是河水,只是更粘稠。四周是浓雾般的白色,什么也看不见,阳光无法穿透这层白色——清澈的河水底下隐藏着雪白的河水,沐华第一次知道这个秘密。他想逃出这第二条河,却失去了方向。
四周传来哗啦啦的水响,他感觉到有些生物在逼近自己。
他被恐惧夺走了氧气,手舞足蹈。
无数利爪和利齿在他身上划动。
柔嫩而锋利的小手抓住了他。
他继续手舞足蹈。
但越来越多的小手,越来越多的利齿。
要死了吗?他绝望地睁大的眼睛——白色,只看到白色,其他什么也看不到。
蓦地,身子一紧,全身都被包裹住了,下一秒钟,他被一股力量提出了水面,阳光晃得眼睛剧痛,他被扔在了船舱里。他猛然睁开眼睛,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有人惊呼:“这不是沐华吗?”
“是我!”他眯起眼睛大喊,“我哥呢?我哥呢?”
“你哥怎么?”那人问道。
“我哥还在下面,快!”沐华一翻身坐起来,全身一阵剧痛,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是伤口,血流了满船。他眨了眨眼睛,看清楚了救自己的人——原来是村里的陈皮和王小山。他顾不上多说,忍着痛,操起渔网,转身靠向船舷,打算把哥哥捞上来。
两双手同时搭上他的肩膀,把他拉住了。
在船舷边,白河水不复清澈,浑浊的乳白色翻滚着,一股一股的血水冒上来,气泡翻涌,偶尔能看到一些零碎的肉片浮上来。
沐华揪心地疼痛,扑到船舷边大声喊着哥哥,陈皮和王小山拽着他死不松手。
“晚了,”陈皮大声说,“我们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下面冒血,还看到一个人的影子,估摸着是有怪鱼咬人,就拿网把你捞起来了……”他喘了口气,心有余悸地道,“跟你一起捞起来的,还有一个孩子,但在半空中他就咬破渔网掉下去了,现在估计也被怪鱼吃了——这是什么怪鱼?我在白河边长了这么多年,没听说过这里头有什么吃人的东西!”
“不是怪鱼。”沐华凝视着河水喃喃道。河水慢慢恢复了平静,气泡消失了,急速旋转的漩涡消失了,血水和乳白色的河水慢慢沉淀。
“那个孩子,就是吃人的怪物。”沐华说。
“什么?”陈皮他们瞪大了眼睛。
河水完全恢复了清澈透明的模样,阳光金灿灿地洒在水面上,雪白的河床依旧那么安静,看上去和其他河床没什么区别。谁能想到这河床竟然是水下的另一条河流?谁能想到白色的河流里隐藏着吃人的婴儿?现在,沐华自己也不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了,他愣了一阵,拿起穿上的竹篙,笔直地插进水里。王小山和陈皮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在一边呆呆地看着。
竹篙有两米多长,插进水里没有遇到什么阻力。沐华边插竹篙边轻微地搅动着。起初,什么变化也没有,当竹篙还剩下两寸来长时,竹篙搅起了乳白色,靠近“河床”的液体变得浑浊了。
“到底了?”王小山疑惑地道,“白河不至于这么浅啊……”
“没有到底。”沐华苦笑一声,“白河的清水只有两米深,再往下,都是雪白的河水。”
这消息让那两人惊呆了,他们还想再问,沐华看到竹篙插入白色河水的部分冒出了一双小手,一个圆乎乎的头颅随之冒了出来。
王小山和陈皮也看到了!
那孩子仰头朝上望着,漆黑的眼珠一错不错地凝视着三人,沐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仿佛看到这孩子沿着竹篙爬上来,张开牙齿咬在自己的脖子上……
第04章 饥渴的鬼婴
他朝四周望望,清澈的河水包围着小船,白河底下到底藏着多少吃人的婴儿?
他不敢再想,大喊一声:“回去!”便抓起船桨用力划动起来。
王小山和陈皮不再多说,三人用力划着桨,飞速靠近了河岸。
白河始终安静着,那些隐藏在白色河水中的婴儿们,再也没有出现。
他的哥哥沐杰,也再没有出现。
到了岸上,沐华才想起自己从此再也没有哥哥。
该如何回去?
他在河边坐了很久,回到家时,午饭已经凉了,父亲、母亲和嫂子,三个人六只眼睛凝视着他,接着目光越过他朝后望。
“你哥呢?”华英问。
他咽了口唾沫。
中午就这么过去了,眼泪,哭闹,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大家轻手轻脚地出入房门,仿佛怕吵醒某个沉睡的人。
“他脸上有没有红痣?”华英突然开口。
“谁?”沐华没反应过来。
华英抬头望着他,眼睛从额头上的皱纹底下射出悲苦的目光。
他忽然想起,在她的儿子死去的那晚,也就是她分娩的那晚,她也是用这样的目光,一霎不霎地盯着手里婴儿的尸体,那是个肥硕的男孩,额头正中有一枚胭脂红的痣,如果没有死,应该会长成一个漂亮的男子汉……他又想起刚才在白河里看到的一切,庆幸而后怕地摇了摇头:“没有,那些孩子脸上都没有痣。”
幸好没有,哥哥不是死在自己亲生儿子的手里。
“走吧。”沐世雄扛着钩索出门了。
其他三个人跟在身后。
好几艘船和他们一起划上白河,来回游弋,钩索和渔网抛下又提起,但始终没有找到沐杰的尸体。
咕嘟嘟,一串气泡冒出来。
一个婴儿从白色河水里冒出头,像鱼一样扭动身体,慢慢地穿过白河透明的部分,上升到了水面。
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它。
它把圆润的眼睛转向沐华,露出锋利的牙齿笑了笑。
沐华全身冰冷。
婴儿又潜入了水底,它扭了两下,就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
大家左右寻找它的影子,却始终找不到。
陈皮从水里往外提着钩索,半个身子倾在船外,浸在水里的手忽然被人拉住了。
他头皮发麻,大叫道:“它拉住我了!”
同船的人立即拽住他,邻近几只船靠过来,好几只桨朝水里打过去。
攥着他的小手松开了,一个婴儿从众人面前从容游开。
咕嘟。
咕嘟嘟。
更多的气泡在四面八方冒出来。
更多的婴儿在水面露出头颅,水面下无数幼嫩的身体在游弋。
人们被婴儿包围了。
“别怕,它们不会离开水面,大家别把手泡到水里就没事了。”沐世雄大声说。
话音未落,人们便听到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
是锋利的牙齿在啃噬木头。
人们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它们在啃船底!”
这个消息让所有的人都慌张起来,木桨划得和风车一般,人们飞快地往岸边划去。
咔嚓咔嚓。
婴儿们的啃噬声加快了。
有些婴儿冒险跃出水面,从人们的面颊上掠过,每掠过一次,就从人身上叼走一块肉。
惨叫声此起彼伏,血花飞溅,婴儿不断跃出水面。
人们心胆俱裂,不要命地挥桨,纷纷上了岸。
所有的人身上都带着伤。
白河真正成了死河,再也没有人敢从河面上经过。
婴儿们日日夜夜在河水里漂浮,它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饥渴的目光。
它们发出婴儿的嚎哭声。
这声音飘荡在白河村的白天和黑夜,令人全身发痒。
“它们嚎什么?”沐华离白河远远地,望着那些漂浮的小身影,自言自语。
“它们饿了。”华英说。
沐华吃惊地看着她。
“它们饿了,它们要吃奶。”华英目光一黯,转身回了屋子。
是的,它们的确是饿了,不过它们想吃的不是奶,而是血和肉。
一只狗在白河边奔跑着,河里的婴儿们发现了它,齐刷刷地转过头来,饥渴的目光集中在狗身上。
几个婴儿游到岸边,迟疑了一下,其中一个尝试着爬上了岸。
狗警惕地露出牙齿,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婴儿四肢着地,嘹亮地笑了一声,猛扑上去,不等狗反应过来,就直接咬住了狗的咽喉。
更多的婴儿涌了上去。
狗发出哀号声,在地上滚了两滚,就不动了。
婴儿蚂蚁般覆盖在狗的尸体上,张开牙齿咬着,啃着。
人们远远地看到这一幕,纷纷回到家中,把门关上。
在以后的几天里,婴儿捕捉着一切靠近河岸的生物,它们越走越远,在岸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人们越来越少出门。
几天以后的一个早晨,沐华听到窗户上传来卡擦卡擦的声音,他朦胧中睁开眼睛,看到一排锋利的牙齿在窗棂上咬着。
透过窗玻璃,一个婴儿的头颅显露出来。
沐华骂了一声,抄起墙角的锄头,打开门直奔窗户。
那婴儿趴在窗户上,看到沐华来了,停止啃噬,警惕地望着沐华。
沐华扬起锄头敲在婴儿头上。
它笨拙地闪开。
沐华又扬起了锄头。
婴儿在岸上远不像在水里那么灵活,它又闪开了,但胳膊上被锄头铲除了一个血口子,大量的血流了出来。
沐华还要敲它,它却倒在了地上,张大嘴使劲呼吸着,脸很快变成青紫色,接着便不动了。
沐华小心地走上前去,用锄头碰了碰它,它还是不动。
沐华探了探它的心脏——没有跳动,看来是死了。
但是,这些被抛入河水中的婴儿,在它们出生那天,不是就已经死了吗?
死去的婴儿尸体被交了上去,人们不敢继续住在白河边上,武警们用铁丝网在白河边筑起一道防线,但仍旧不断有婴儿用尖利的牙齿咬断铁丝网,想出来觅食,对这些想跑出来的孩子,武警们无一例外地射杀了。
婴儿们再次失去了食物来源,幼嫩的哀号持续响彻白河上空。
对婴儿的研究很快有了结果,白头发的专家来到白河村临时居住点,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村民——从好几年前开始,白河水就被上游的各种企业排出的污水污染了。这些污染综合在一起,将白河水改变成白色的乳液,这种乳液的重量比一般的水要重,所以它们沉在透明的河水下面,人们不知道河水下还有一层河水,看到白色,还以为是河床的颜色改变了。起初,因为乳液沉淀,污染对人们的身体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水里的鱼也自动避开底层的乳液,生活在透明的水里。但5年前,乳液的厚度已经超过了白河水深的一半,直接影响了水质,水产被污染了,细小的颗粒在透明的河水里漂浮着,人们饮下这种水,吃下这种水产,体质悄悄改变了。他们自己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但他们的后代却发生了变化。胎儿们在母亲的子宫里习惯了被污染的羊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