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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动了——全部都是这样,每个人都突然就不动了,连眼珠都不动了……”他详细描述着他见到的情形,我听了个开头,后面的就没仔细听了。山路不太好走,已经差不多六点钟了,天色逐渐黯淡下来,青山的边缘仿佛融化了一般,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从车窗外吹来带着树叶和泥土气息的冷风,把头发和睫毛吹得一片模糊。我侧眼望望沉浸在叙述中的赵方,问他冷不冷,他仿佛没听到这句话,仍旧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把窗户摇了上来,将车内的灯打开,外头显得愈发黯淡了。
等他说完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下来,四周漆黑一团,只有车前灯照着面前的一小段路面。赵方的声音停止以后,车内陷入一种可怕的沉静,让我有些无法适应,甚至感到某种恐惧。我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地问:“还差半个小时就到了。”
赵方没接腔,我感觉到他一直在凝视着我。我凝视着前方。前方的黑暗形成一种奇怪的局面,仿佛黑暗是个整体,而这一点车前灯的灯光,就像是一把小刀,慢慢地把它撕开,然后这黑色的整体在我们身后又慢慢合拢,像水一样包围着一切。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赵方的凝视,也属于这黑暗的一部分。
“也难怪你不相信我的话,”赵方忽然开口,让我的心无端狂跳了几下,“他们就在你身边死了,但你什么也看不到,换了是我,我也不信。”
“你就要到家了,高兴吗?”我强行转换着话题。
“高兴。”赵方说,“我只是同情你,一个人住在那样的城市里,四周一个活人也没有,真是可怜。”这话说得我全身都嗖嗖地冒冷气,虽然明知他是疯人说疯话,但稍微想象一下那种情形,就让忍不住汗毛倒竖。为了减轻他这话带来的影响,我打开了收音机,交通频道正在播放着新闻,播音员悦耳的女声,让车内的阴森气氛一扫而空。
“如果那里的人都死了,那么谁在播音?”虽然觉得不该刺激赵方,我还是这么问了一句,自己也无法说清楚这么问是出于何种心态。
“我不知道。”赵方疑惑地紧蹙着眉头。
“还有,你说他们在我看不到的时候都死了,但是这一路上,我都能听到从车子四面传来的人声,这又是怎么回事?就算看不到,至少我还能听到。”我又想到了这么一件事。
“啊?”赵方的神情更加疑惑了,他抚摸着自己的一侧太阳穴,沉思着道,“我不明白,但他们的确是一动不动——也许嘴还在动?”
“假如嘴还在动,那就是没死。”我说。
“我不知道……”赵方彻底被我弄糊涂了,剩下来的时间里,他完全沉浸在思考中,不时喃喃自语,再也没有来打扰我。
没多久,我们便进入了赵方家所在的村庄。
赵家村到处都亮起了灯光,将一栋栋农家楼房照得如同剪影般浮现在夜色中。进入村庄,赵方长吁了口气。在他的指引下,我将车子直接开到了他的家门口。
“你到我家住一晚吧,这么晚了,你也不能回去了。”下车后,他对我说。我想想的确如此,便给沙总打了个电话,说了下情况。沙总在那边连声说没问题,让我明天好好休息一天。放下电话,发现赵方正望着我的手机发呆,我朝他摆了摆手,他这才回过神来。
赵方家是一座带院子的两层楼,因为时间不晚,院子的门没有关,我们直接走了进去。楼下的堂屋敞开着两扇大门,能清楚地看到门内一张圆桌,周围坐着四五个人在吃饭。赵方刚走到门口,还没进门,里头的人发现了他,都站了起来。
“方子,你不是上班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说,从他和赵方相似的眉眼上,我猜出这是他父亲。
“我不喜欢那里。”赵方说。他这么说倒帮了我的忙,不然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件事。我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将赵方精神故障的事情告诉他家里人,到了这里,我才决定什么也不说——也许赵方真的只是不适应那座城市,也许他以后不会再犯这样的毛病了,没必要让他家里人担心。就算他以后再犯病,也很容易就被发现了,我说不说都一样。
赵方在家里显然深得宠爱,他这么一说,大家没有责备他一句,反而说不喜欢就别去,回来种田也不错。说了这么几句后,赵方的父亲指着我问:“这位是?”赵方连忙对我们互相介绍了一番——赵方家一共有六口人,除了双亲和赵方之外,还有他哥哥嫂子和侄儿三个人。
大家客套了几句,这才坐下来吃饭。我正好肚子饿了,农家饭又异常香甜,这顿饭吃得很舒服。倒是赵方,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常常偷眼看他的几个亲人。
吃过饭,又聊了一会,赵方对我使了个眼色,我便跟着他走到了院子里。
“你站在院子里别动。”他说。
“好。”我知道赵方的意思,他是想看看我不在场时他的亲人会不会也死掉。但愿他不会看到那样的情形,即便是幻觉,那想必也是相当可怕的。我掏出一支烟点燃,装作欣赏天上的星星,仰着头在院子里走动,特意背朝着堂屋。
赵方走了进去。
差不多是一瞬间,他就跑了出来。他的脚步声异常急促,还没到身边,我先听见了他的喘息声。这让我心里一沉:难道他在这里也有同样的幻觉?
“没事!”他跑到我面前,那张兴奋的脸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没看到那种可怕的场面。
“没事就好。”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方子,什么事?”他嫂子在堂屋里大声问。“没什么!”他朝堂屋内挥了挥手,又对我说,“我太高兴了,”他的胸脯高高耸了一下,表示他出了一口长气,又说,“我现在不能进去,不然他们会觉得我很怪,我在这里站一阵。”
“好。”我递给他一根烟,被他拒绝了。
我们安静地站在院子里,透过院子的荆棘篱笆望着田野。
“还是这里好,”赵方说,“这里最安全,虽然我常常觉得孤独,但还是这里最安全,”他看了看我,“要不,你以后也别走了,就留在这里吧?”
“那怎么可能?”我笑了起来。
“我是为你好。”他叹了口气。看来他还是坚持认为我那座城市里遍地都是死人。这个问题没有必要争论下去,我们很快说起了别的,他指着两条田垄以外的一座房子:“那里住着个女孩。”
“哦?”几乎不用听他后面的话,仅从他的表情和语气,我就能猜出那女孩对他的特殊含义。但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听着——能够这么安静地听而不要说什么,其实也是种享受。
第12章 这个城市为你而活
赵方和那叫做碧云的女孩之间,是一个很常见的青梅竹马的故事,和所有这类故事的女主人公一样,碧云是个眉目如画的女孩,赵方用在她容貌上的形容就足以形成一篇3000字的文章。我想他这样投入地回味这个女孩以及他们在这里生活的一切,不仅仅是因为青梅竹马,还因为我所在的那座城市带给他的惊吓,与眼前这座熟悉山村的安宁之间,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这种反差让他越加感觉到眼前一切的珍贵。
总而言之,这一天虽然有如此多波折,但总算有一个极其美好的结束。我们聊到12点多钟的时候,打着呵欠上了二楼。赵方的房间里靠窗摆着一张床,床上的褥子是他嫂子刚换过的新的。他嫂子还为我们在墙角支了张钢丝床,床上也是全套新被褥。见我们上楼,他嫂子从自己房间里探出头来:“热水瓶里有热水。”我们点了点头,一人喝了一杯开水,对着敞开的窗户深呼吸了几口,便倒下睡了。
后来我常常想,一个人的习惯,有时候可以改变命运,这话的确是没错的。假如我没有早起的习惯,那么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或者说都不会被发现。
遗憾的是我有这么个习惯,就算是假期,我也会在七点钟准时醒来,其后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只能起床,否则便会感到骨骼酸疼。
起床后,我趴在窗口朝外望了一阵子。清晨的田野看上去鲜嫩异常,一层似有若无的薄雾飘荡在半空中,四面的农居浸在雾气中,静悄悄一点声音也不出,田野间有些人影矗立在那儿。
看上去和一般农村的早晨没什么两样。
首先让我感觉异常的,是这里迥异他处的安静。
此时虽然说不上天色大亮,但也亮得差不多了。寻常的农村,在这个时候总能听到些声音,就算全村的人都没起床,公鸡和狗也必然会发出一两声鸣叫,加上早起的鸟儿和草丛里的各色虫子,这些东西混合在一起所发出的声音,不会让人觉得吵闹,反而感到心中更加宁静。
然而,在早晨7点的赵家村,我没有听到半点声音,这种安静的程度,甚至让我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一想到这个,我连忙用手指敲了敲眼前的窗棂——窗棂发出清脆的“叩叩”声,看来我的耳朵没有问题。这让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到有些疑惑。
这种疑惑尚未从心头消除,另外一件事又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些矗立在田野间的人影,在我打量窗外的这几分钟里,始终一动不动。倘若他们是普通的姿势站着或者坐着,那么一动不动便很好解释——我和他们距离这么远,也许他们有些微小的动作是我看不到的。
然而,其中有几个人的姿势,却很不一般。
有一个人,手里拿着锄头,双手高举过头,将锄头举起来,腰往前倾。看来是正在挖地。
另一个人,膝盖半曲,腰往下弯去,手伸向一株小树,似乎是在摘树上的什么东西。
还有一个人,腰向后弯,双手朝头上举起,似乎是在伸懒腰。
所有这些动作,都是一种动态的姿势,除了在舞台上,一般人们不会将这样的姿势保持超过30秒——这注定是一种运动的过程,而不是一种静态的造型——即使在舞台上,也没有人能将这种姿势保持5分钟以上,因为这任一种姿势,都不是一种稳定的平衡,人体有自身的限制,无法在这种平衡状态下静止太久。
但这几个人,和其他那些以普通方式站立或者坐着的人们一样,从我开始望见他们,到5分钟后的现在,始终一动不动,维持着这个姿势。远远看来,就好像那是一盘立体的电影胶片,在某个动态的瞬间,胶片停止了运转,于是这个动态的瞬间便凝固下来了。
但那并不是电影胶片,那是活生生的现实。
我又凝视了几分钟,情况还是没有改变。
我想起赵方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心头涌上一股冰凉的东西:难道我和赵方一样出现了幻觉?
想到这里,我连忙推了推赵方:“快醒醒!”
赵方伸了个懒腰:“再睡会。”朝内翻了个身,将被子裹紧一点,眼看又要睡着了。
就在此时,四周死一般的安静被打破了,鸡鸣犬吠,鸟叫虫鸣,还有田野间人们的喧闹,以及楼下赵方家人走来走去和说话的声音,仿佛起初都被封闭在某个地方,因为赵方的苏醒,这些被封闭的声音同时涌了出来,反而让我愣住了。
我又朝窗外望去——窗外依旧是静态的画面,但人们的喧闹奔跑声音却不时传来,甚至能听到锄头锄地的声音和赤脚把吧嗒吧嗒走在泥土上的声音——这种情形,就像是放碟片时经常会出的一种错误:画面静止,而声音却继续。
我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冷汗。
难道真是幻觉?
我再次推了推赵方,直至把他完全推醒。他睡眼朦胧地坐了起来,眼睛里还带着一种愣愣的表情:“怎么不多睡一会。”
我一言不发,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