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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天很黑看不清楚。可崖根有积雪崩落的痕迹。用提灯照照看,发现有从片壁村走过来的马迹,到这消失了。我出神地思索着,怕不是你家的俊郎从崖上跌落了吧!于是立刻向分驻所报告了。”
博一结结巴巴地做了简短的说明。
“我丈夫不是到你家出诊去了吗?”秀问道。
“是啊,他给我妻子弥撒子看病来着。对了,哪时正是3点半。我呢,恰巧那时约定去给仓田先生送木炭,所以不等俊郎先生看完病,就把木炭装上雪橇先走了。对了,那时大约是4点钟。”
因为天还暗着,良吉看不清楚,但运木炭的雪橇的确是空空地放在旁边。
村里雪深,往村外运送东西,要用木制的雪橇。人套在橇绳上,拉着雪橇在雪地上向前滑行。这几乎是唯一的运输工具。
“那么,俊郎在你家看完病了吗?”秀又问。
“唔,是这样:他先到大槻正吾先生家看病,然后从那儿到我家来,所以我不知道俊郎先生是什么时候离开我家的。我来到这个现场后,因为看见马蹄印在路上消失了,就赶紧报告分驻所,又请你来了。”
“这么说,我丈夫从你家出来没有,你不是还不清楚吗?”
“关于这事,是因为我不在家呀!”
根据杉木博一所说,因为马蹄印的消失,证明杉山俊郎确实已经走到这里,所以就用不着回家去问了。良吉接着打听片壁村谁家有马,回答说一户也没有。
秀用消防团随身带来的手电筒,照看了现场,在淡淡的光圈中,距路旁1米的地方,有马足跌落的痕迹。正像博一所说,从对面的片壁村往桐畑走的途中,一切足迹都突然不见了。
只用手电筒那微弱的光,还不能判明事态,所以秀和良吉这八个人一起围着篝火,等待天明。
这时,杉山博一又补充了这样一些话:
博一的妻子弥撒子很早就有胃病,那天胃痉挛急剧发作,痛得非常厉害。看得心焦的博一,就去请堂兄杉山医生。
杉山俊郎让博一先走。在博一住的片壁村还有一个病人,那是离博一家约200米远的大槻正吾家,45岁的正吾正患着肺病。
杉山俊郎准备好注射用具,午后2时骑马出村,去片壁村虽是雪路,骑马去一个钟头也满够了。医生到大槻正吾家是午后3时。按情理说,应先去杉山博一家,可不知为什么却到大槻家出诊去了。
最后,医生驾博一家,是午后3点半。为治弥撒子的胃痉挛,医生给她打了针,做了局部按摩。正如博一以前所说的,他约定那天傍晚要给田代村的仓田家运去三袋木炭,所以他抛下医生,在4时出门了。
田代村在桐畑的另一个方向,到那里需要走1小时40分钟。
博一用雪橇载着三袋木炭,顺利地到了田代村,向仓田家交了木炭。归途中,在这个现场,发现了这场奇祸的痕迹。
——这是博一所说的话。
五
天亮了。
和博一观测的没有差异。于是警察领头,消防团员随后,带上博一,攀着20米深的崖壁下到谷底去,发现了医生和马的尸体。河床的幅度意外的宽,水流相当湍急。杉山俊郎坠落时,被岩角揸破了头,流出血,半个身子浸在水中死去。马掉在河流正中,被水流冲出10米远,卡在了另一个岩礁间。
秀在崖上听到分驻所警察的通知,伏在地上恸哭起来。
良吉初次访问父亲的故乡,就遇上了这意想不到的变故,心里十分难受。
天明才开始判明了医生的踪迹,40毫米的厚雪铺积在路面上,路宽不足2米。良吉在黎明时分接触到这个景色,不禁惊叹起这个绝景和崖路的险恶了。
昨夜,路侧深暗处全都是峡谷,对面是突兀耸起的高山。这条路是医生骑马常走的熟路。对于初次走的人,恐怕无论如何也不敢骑马走在这里。
虽说是事故,对医生的死,警方还是进行了详细地实地检验。
片壁村不足五户人家。每到傍晚,从桐畑到片壁就绝无人行,另外的村子也不来人。人们考虑走这条路的危险,很自然地就绕开这条路了。
大雪在昨日正午停了。雪路上,有雪橇的拖痕,有人行的足迹,也有马踏的雪印。人走的足迹浅,马踏的足迹深。
检验,与杉山溥一的陈述是相同的。
雪橇的拖痕和人走的足迹,不用说是博一的,但马踏的深痕,却叠在雪桡的拖痕和人走的足迹上面。总之,雪橇的拖痕和人走的足迹,是被后来的马迹踏乱了的。
关于人迹和马迹的问题,分驻所警察详细地记载下来了。随后,一行人到杉山溥一家去了。博一从昨天送木炭拉出雪橇,今天还是第一次回家。
博一妻子弥撒子,对俊郎医生的行踪,说了下面一些话:
“我丈夫用雪橇拖走木炭以后约20分钟,俊郎先生给我做了胃按摩。做完就骑马离开我家,时间想来是4时半。”
总之,博一4时离家,在雪地上留下足迹,向田代村去了。30分钟过后,杉山医生骑马循着同一山路向桐畑方向走去。可不幸的是路滑闪了马脚,跌落到20米深的断崖下面去了。
良吉始终同警察一行目击了现场调査。秀因消防团的人抬着俊郎的尸体回去,也跟着一块走了。
良吉对马迹、人迹、橇迹,做了仔细的观察,确实是人迹、橇迹被后来的马迹踏乱了。医生骑的马是在步行人之后来的,这完全得到了证实。
马迹在遭难现场消失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人迹,也就是杉山博一的足迹和撬迹,却留下了到过现场三次的痕迹。第一次,是从片壁村出来去田代村路上的足迹。第二次,是从田代村回来走到现场的足迹。第三次,是在现场开始发现事故,转赴分驻所所在的桐畑村去的足迹。
而且,和警察、消防团的人一起来的足迹,也在事故现场附近残留着。
当然,这些并非截然分得那么清楚。那上面,也有警察和消防团、秀和良吉踏进来搞乱了的足迹。唯有博一的足迹和他所陈述的话是一致的。
可是,留着马迹的最后处所前方半米的地方,人迹、撬迹统统没有了。根据警察们的看法,他们判断是马坠落崖下的时候,踢散了路上的积雪,所以人迹、撬迹完全消失了。
的确,照判断的那样看去,坠落场所的积雪确是纷落到崖下去了。
然而,人迹、橇迹、马迹都消失了的这个奇怪现象,却在良吉头脑的一角里萦回着。
警察是这样判断的。马坠崖的时候,为了最后挣扎,踢散了的积雪或许把博一在去路上的足迹和橇迹埋住了,而且人和马坠崖时所引起的冲击力,使40毫米深的积雪纷落在崖下,也是当然的。
可是,良吉总觉得还有些难弄明白的地方。
良吉随着分驻所警察到博一家去了。
博一家是一个只有扳壁、和马架子一样的寒碜的小屋,不像桐畑村那样有正规构造的农家房舍。屋顶也没有铺瓦,是用桧树皮铺顶,然后压上了几块防风石头,恰像北陆和木曾路附近民家的样式。
家中非常贫困,仅有的一个衣橱还是古旧的;绽破的草席上放着盛蜜桔的木箱,那是他家的杂品柜。
博一的家,在那边狭小的地面上,开垦了一小块土地,以种植有限的农作物。这主要是妻子的事情,博一则到深山里去烧炭。那个贫穷的样子,仅从妻子弥撒子的穿着上,就可以清楚地看出来。她套穿着数重薄衣衫,衣上透着泥垢,也褪了色,衣带边缘已经磨破了。
良吉望着和自己属于同一血缘关系的博一的脸颊。昨天在火光中看见的那张消瘦的脸,今天在阳光下一看,更显得憔悴不堪了。眼窝深陷,两颊瘦削,满脸络腮胡须。博一穿的好像是破旧军服之类的衣物,还到处打着补钉。
杉山家族,在这一带多是地主或林主,也是当地的所谓“名门”了,为什么博一却偏偏如此贫穷呢?良吉觉得很不理解。
良吉断然把同来的消防团的一个人,叫到树下询问起始末来。
那个男人以怜悯的口吻说:
“博一先生原来在这边本来还是有办法的,可凭着年轻时的血气,战前就跑到‘满洲’去了。现在的妻子就是在那边娶过来的。当时景况很好,成了村里出名的人物。可战后回来的时候,却像乞丐一样,很不像样了。”他接着说,“去‘满洲’时,他把自己的田地房舍全卖了,回来时房子没有了,田亩也无一分了。没有办法,就搬到这个穷地方来开垦。附近那三家也同样是从‘满洲’跑回来的开拓团啊。可是……”消防团的人,越发显露出怜惋的神情,“在这样的土地上,干那样的营生,多咱也翻不过身来。博一先生本来是个倔强好胜的人,回来看看本支和分支的人们,就拚命地干起来。可光开垦不行,博一先生又在冬天进山烧炭,入夏就到松江和广岛附近去做工挣钱,实在可怜呀。其他亲友可都过得很像样子哩。”
良吉听了这话,想起昨夜对秀说起俊郎迄今未归也许住在堂弟家里时,那个女人频频摇头不肯作答的情景了。
六
秀从内心里否定丈夫宿在博一家的猜想,仅仅是因为博一家那不忍目睹的贫穷,难道博一和堂兄俊郎之间,平日没有什么龃龉不合吗?
良吉这样猜想着:
俊郎去给博一的妻子出诊,是基于医生的责任不得已而为之的事。而且在同一个片壁村,还有大槻正吾另一家需要出诊的病人。这个病人闹肺病,大槻的妻子来请医生的时候,曾说病人正在咯血,务请出诊一次,俊郎没有置之不理。如果大槻家不来请医生,俊郎或许就不去给博一妻子看病了。碰巧因为大槻咯血,所以终于捎带去看了。
这时,良吉想起了博一的话:俊郎因为是顺道而且离博一家又近,所以没先去他家,而到离得不远的大槻家去了。
按常情说,不是应该先到亲族家出诊去吗?因为大槻咯血,就考虑先到他家去看,而后到博一家。这种事情,可以想象,正是暗示了俊郎和博一平日的冷淡关系。
良吉随警察到了博一家,接着就在他家周围转了一圈。
周围覆盖着厚雪,不能辨别清楚。可从地形上看,的确感到没有什么耕地,平坦的场地不过是有限的一点点,剩下的就
都是急陡的高山了。
博一家的周围脏乱得很,看到一些放置的东西,也都是破破烂烂的家具。
这中间,良吉看见雪地上扔着少许像掉落的黑色渣滓一样的东西。
是什么?
拾起一看,原来是野漆树果实皮壳的破细碎片。
这一带,好像是有野漆树啊。
良吉往山上看,每棵树的枝上都挂着雪。从那松、杉、桧、棕等群树中间,不用费劲儿就看见了野漆树,一棵巨大的野漆树高高地挺立着。
良吉扔掉这些黑色的碎壳,就像在白雪上洒落了一层黑色的粉砂。
良吉给东京的本社发了电报,请求再给三天假。
要参加俊郎的葬礼,就不能按时从这里动身了。回到亡父的故乡,恰恰遇上一个和父亲有血缘关系的男人的暴死,这是一种什么缘分呀!
“实在麻烦你了,对不起。”秀向良吉道谢,“事已如此,请你放心地回去吧,因为你在东京还有事情等着办呢。”秀这样说着。可作为良吉,由于去过遭难现场的缘故,不好意思在葬仪之前离开这里。
告别仪式相当隆重。杉山俊郎是这片山村的唯一医生,受着村人们的信任和尊敬。对于医生的不幸逝世,不论谁都表示了痛悼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