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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姓林、名清,既是我的顶头上司,也是我的学姐,高我六届,从我进公司起,就受到她的照拂,我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军功章里绝对有她的一大半。
难怪大姐要打电话质问我,一个大公司的高层变动不仅对本公司会产生深远影响,对整个业界而言也有可能是一场地震。我没想到自己的个人行为竟然带来这样的后果,或者更应该说宋翊在业内太受关注,只是打听一下他都会掀起轩然大波。
“对不起!我想找一个人的资料,纯粹是私人原因,没想到会被外界传成这个样子。”看来我的谎言早已经被人一眼看穿,只不过他们推测的真相比谎言更荒谬。
五年多的关系毕竟不同一般,大姐对我这个真实却单薄的解释全盘接受,果断地下令:“我不管你如何处理私人恩怨,但是不要让它们影响你的事业,尤其不要影响到公司。”
我还没说话,电话里又传来电话铃声,大姐立即挂断电话。
我坐在桌前,盯着传真纸发呆,半个小时后,发觉自己仍盯着那页薄薄的传真纸发呆。
今年年初,传闻MG大中华区的总裁会退休,MG内部有小道消息说会是中国大陆背景的陆励成接任,可业内传闻美国总部倾向于有西方背景的中西方文化混血,会派一个人回来,却一直未见实施,直到两个月前,宋翊突然被派驻到北京,听说此人精明冷静,在华尔街时,被人称为来自东方的鳄鱼。
小道消息!传闻!听说!在一贯要求信息精确度的金融圈,这都是什么词语?如果不是知道这个人的背景,肯定要怀疑这页传真纸出自香港狗仔队的手。
我重重叹了口气,MG的人事变动非同小可,想必在业内早被传得沸沸扬扬,我竟然什么都没听说过,难怪麻辣烫老骂我没胸也没脑。
我这个状态,坐在办公室里也做不了事情,索性出门,拿起手袋,编了个借口溜出了办公室。
我沿着马路慢慢走着,星期一的早晨,人人都在为生计奔波,身旁经过的每个人似乎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每跨出一步都充满了力量和希望,只有我在焦灼不安地迷茫着。我知道他在那里,可是我不知道该如何走到他面前,让他看见我。
四十五分钟后,我站在街道一侧,隔着川流不息的马路,遥望着MG的大楼。
大学刚毕业时,这个公司是我职业的梦想,可它当年才刚开始在中国大陆拓展业务,整个大陆区只招三个人,我的简历投出去,连面试机会都没有得到。
电梯门打开,熙攘的人群向外涌来,我这才惊觉,已是午饭时间。
左右一看,躲进了一个二楼的咖啡店。虽是午饭时间,人却很少,大概因为只卖咖啡、蛋糕和三明治,价格又昂贵得离谱。
我用视线搜寻着一个可以直接从玻璃窗看到对面大楼的最佳位置,可是最佳位置上已经有人。
我站着发了一小会儿呆,终是厚着脸皮走上前:“先生,我能坐这里吗?”
埋首于一份报纸前的男子抬头,眉目间颇有不悦,目光扫向空着的桌椅,暗示意味很明白。
我用最可怜兮兮的声音说:“我就坐一小会儿。”
他不为所动,一边低头,一边翻报纸:“不行。”
“我不会说话,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我只是想借用一下这扇窗户,我保证,绝对不会打扰您!”
“不行。”他头都不抬,浑身上下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冷漠。
“拜托!拜托!您一看就是个好人,请答应我这个小小的请求吧!”
我瞪大眼睛,双手握拳合起,放在下巴下,不停地鞠躬。这招是我从日本动画片里学来的,是我对老妈和麻辣烫的终极武器,几乎百试百灵,用麻辣烫讽刺我的话说:“学什么不好?学人肉麻!幼稚!”肉麻是肉麻,幼稚是幼稚,但无往而不利。
那个男子终于把头从报纸间抬起,虽然看我的眼光还很冷静,但嘴角在隐隐抽动。估计他从来没见过穿着严肃的职业套装、盘着纹丝不乱的发髻的人做这么幼稚可笑的举动。我赶紧再眨巴了一下眼睛,努力让它们雾气蒙蒙,他恐怕是被我雷住了,撇过了头,也不知道是在忍笑还是在忍呕吐,用手指了指对面示意我坐。
我立即化哭脸为笑脸:“谢谢!谢谢!您真是一个大好人!一定会有一份世界上最好的工作,找到一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女朋友,生一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宝宝!”
他转过头,面无表情到近乎呆滞地看着我,也许是想研究清楚我这样的精神病怎么逃出了疯人院。我没有时间研究他的表情,视线紧紧地锁住对面的大楼。
半个小时后,楼里的员工几乎已经走光时,我看到宋翊从大厦出来,烟灰色的西服,剪裁简单,可他穿得分外熨贴舒服,看上去既有少年人的清爽干净,又有成熟男子的冷静内敛,两种极端不协调的气质在他身上融为一体,散发着很独特的感觉。
他身旁随行的两个人一直在和他说话,他微笑着,时不时点一下头。相亲那日的他,和我记忆中的少年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可今日的他,却是陌生的。
他消失在街角,我凝望着川流不息的车与人群,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七年了!我和他之间已经隔开了七年?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我和他的距离仍然只能是遥远地凝视?
我回神时,发现面前有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我不记得我有要过咖啡呀!视线狐疑地扫向对面的男子,他眉毛轻扬,干脆利落地说:“我不会支付你的咖啡钱。”
我这才留意到,他有一双很英挺的剑眉,很冷漠的眼睛。我盯着他,凝神想了三十秒钟。大概、似乎、好像、也许,刚才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在问:“小姐,要喝什么?”声音重复了很多遍,然后一个男子的声音很不耐烦地回答:“随便。”
我的脸有些烫,我刚才盯着窗外的表情到底有多花痴?希望他只是以为我在发呆。
我“呵呵”干笑两声,准备起身逃走:“谢谢您了,再见。”心里呐喊的声音却是,永远不要再见了,没有人会喜欢与知道自己不为人知一面的人再见。
手伸到手袋里摸钱时,却一摸摸了个空。钱包?赶紧打开手袋翻找,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堆,就是没有钱包。不可能,我今天进办公室的时候还用过电子卡开门,电子卡装在钱包里,我一定是带了钱包的。我把手袋放在桌上,开始仔细地一样样清查,手机、花仙子钥匙、仿羊皮纸的复古记事簿、毛茸茸的假鹅毛笔、KITTY猫、巧克力、果冻,还有一个我中午用来消食减肥的鸡毛毽子……十五秒钟内,手袋里的东西已经全部都摊在桌子上,占据了桌子的半壁江山,颜色煞是五彩斑斓得好看。
我、侍者、他,三个人一同望着桌上的东西发呆,不过发呆的原因各自不同。我脸上是问号,侍者脸上是惊叹号,他脸上……也许是省略号吧!
仔细回想早上的事情,上班的时候,我左肩膀是手袋,右肩膀是电脑包,我当时从手袋里摸出钱包,掏出电子卡开门,然后也许、大概、非常可能一边进门,一边随手把钱包放进了右手边的电脑包里。
侍者的目光已经渐渐从惊叹号变为问号,我越来越尴尬,脑袋里转过无数方案,打电话叫麻辣烫来?开玩笑!等她打着车,从北京的经济开发区赶到二环以内,我已经风干成咖啡馆的标本,用来警示后人进门前一定要检查经济基础。老妈?同学?朋友……每一个方案都不具备可实施性,最后,万般无奈下,看向对面的男子。
这次是货真价实的泫然欲涕、可怜兮兮:“先生,我……我的钱包忘带了,我……我一定会还的,那个我在W工作……我保证……”
一切的证件都在钱包里,没有任何书面文件可以保证我话语的真实性,我看着桌上的东西,用力敲了自己脑袋一下,喃喃自语:“为什么我不用公司发的记事簿和笔?”
也许他怕我再想不通下去,会以头撞桌自问,不过,更有可能的原因是他怕我这个精神病会有更出格的举动,为了自己的心脏安全,终于很无奈地打破了自己刚才的宣言:“我来埋单!”
呜呜呜!这是我听过的最美妙的话语,我谄媚地笑着,立即打开记事簿,把鹅毛笔和记事簿递给他,用十二分诚恳的声音说:“那个,先生,您的联系方式?我一定会尽快还给您,明天中午如何?我到这边来,您在这附近工作吗?”
他视线轻飘飘地扫了一眼毛茸茸的鹅毛笔,眉头微微一皱,身子向后仰去,我立即干笑着把记事簿和鹅毛笔收回。
我握着笔,打算记录:“您的电话?”
“不用……”他顿了一顿,凝视着我,简单地报出了一串数字。
我赶忙记下他的手机号,等了半晌,他仍然没有报名字,我无所谓地耸耸肩,撕下一页纸,写下自己的英文名和手机号,递给他:“我叫Freya,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谢谢!”
他接过后,随手放在报纸边上。我的视线顺着那页小纸片,发现他刚才看的是招聘栏目,几行大大的字一下子就跳进了我的眼睛,MG的招聘启事!我的心跳有点快。
我向他再次保证明天一定会还钱后,提着手袋离去,没走几步,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没有钱,我怎么回去?犹豫、站住、转身,同时小声给自己打气:“无耻两次和无耻一次没区别的,反正也不认识他,和陌生人无耻等于没发生。”
没想到他也准备离开,正在大步向外走,我的突然转身,让两人差点脸对脸撞到一起,我没说话,先干笑,立即让到一侧,肃手弯腰,态度谦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他不理会我。
一直到电梯口,他似有几分无奈地问:“你是怎么从W的大楼过来的?”
这人倒是挺奸诈的,我啥都没说,他就知道我想要什么。我心内腹诽着,声音却如蚊子:“我走来的……嗯……散步过来的。”
“现在不能散步回去吗?”
“四五十分钟呢!”
斜眼瞄他,没有任何反应,我只能继续支吾:“现在太阳很大,我走累了,我还没吃中饭,没力气走了,有工作等着我,我……来的时候就随便走,走着走着就过来了,也没觉得累,现在归心似箭。”
到路边时,他终于站住,掏出钱夹,抽了一张一百给我。
我只能重复第一百遍的“我一定会还的”。
他不置可否地扬长而去。
打车回到办公室,第一件事情就是上网查询MG的招聘消息。大公司的管理职位空缺一般都有自己的内部渠道解决,或者有专门的猎头公司服务,面向社会公开招聘的职位都是些普通职位。
我一边啃着面包,一边浏览网页,面包还没啃完,一个疯狂的念头已经彻底盘踞我的整个大脑。半个小时后,我走进了大姐的办公室。
“你今天很不在状态。”大姐扫了我一眼,继续埋首文件。
“我……我……我想辞职。”
我小心翼翼地说出这句话后,双腿蓄力,双手微扬,准备随时抱着脑袋逃出办公室。
“你知道后果吗?”大姐没有抬头,似乎仍然在看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