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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怜心只得清了清嗓子,壮着胆子尝试打破眼前的尴尬。
“怜心不才,得传家主之位,先在此谢过各位长辈,肯赏光莅临寒舍。”她边说着边起身,端然行了个欠身之礼,以示晚辈对长辈的敬意。
原以为将姿态放低些,那些人看在她年轻的份儿上,也会多担待些,岂料事情原不是她想的那般简单。
她话音落后,在场之人,却无一动容,皆只是默然而视,直叫她好不尴尬。
好不容易有人开口,原以为终是有个解围的,却不想竟指着姜怜心的鼻子道:“新家主竟是个女娃娃,这叫我等如何信服,当真荒唐!”
“吴兄且莫激动,无论怎样,坐在那主位上的便是家主,你这般出言不逊,岂非失了本分。”堂下坐在离姜怜心最近那把椅子上的中年男子,正端起旁边机上摆着的茶盏,似不经意间说道。
姜怜心可算松了一口气,直向那人投以感激的目光。
方才说话那人虽换了一副恭敬表情,却又对中年男子拢袖道:“赵爷实在是太过心善,即便同情姜家遗女,可也要为姜家上下几百口人的饭碗考虑啊!姜家既然只余此女,倒不如由赵爷担当家主,本也是嫡夫人的兄弟,却也担得。”
从她们的对话中,姜怜心才知此人正是姜家主母的弟兄赵欢,说来她也得称一声舅舅,只是没有亲缘关系而已。
姜家主母倒是个善人,纵使被她克死了亲子,逢年过节却也记挂着她,时常叫人送些果子点心来。
只可惜好人都不长命,去年除夕她的长子在火灾里去世后,她便成了半疯癫的模样,两三个月间也就去了。
“你怎可这样说?姜家尚有一女,自然还轮不到我来费心。”赵欢不假思索的驳回了那人言论,便又转过头来看向姜怜心。
“我记得你也快满十六了,可有上过学,四书可读过?”
不过是闲话家常般的问候,语调里还蕴涵着浓浓关切之意,却生生将姜怜心问得心虚,只得蚊呐般应道:“不曾。”
坐下众人已有交头接耳之声。
那赵欢便又问:“账本可会看?”
“不……不会……”姜怜心愈发低了声去。
在场众人已然一片哗然。
眼下情形,姜家的脸面是保不住了,姜怜心正踟蹰着要不要落荒而逃时,却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堂下响起。
“当真是一场原形毕露的好戏。”
当看清那名不知何时进到堂中的白衣男子时,姜怜心的下巴险些掉到了地上。
但见此人气韵翩然,有仙人之姿,其貌更是惊如天人,一双吊梢眼儿流转间有惑人之态,眼角的泪痣却又平添几许幽怨,令人愁绪顿生。
不正是昨夜那副画里的妖孽。
只是,今日他又略有些不同,身上所着虽仍是白裳,却不似昨日那般广袖翩然,而是换了当下时兴的普通款式;原本长至脚踝的墨发只披至腰间,规整的半束在发冠里,半寸长的指甲也没了踪影;还有那面容,五官虽还是原来的,却总觉得有些不同,似乎将过于的那些都敛了起来,总之平缓了许多,也少了媚色。
再辅以那通身的气度,这妖孽现下看起来却更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冷肃得直叫人愈发不敢接近。
白衣妖孽全然忽略了姜怜心满面惊讶表情,对座下众人道:“方才家主不过是为了试探诸位,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人当不住忠心。”
他说罢,正将目光落在赵欢的眸间,而他眸光里的森然冷意姜怜心昨夜已有所领悟,光是看着就已经毛骨悚然,然而赵欢毕竟也是见过世面的,面上却还云淡风轻。
“你是……”赵欢微眯了双眼,用审视的目光看向白衣妖孽。
“在下乃是家主新封的管家,特来拜会各位掌事。”白衣妖孽说罢,拢袖略行了一礼,行动间却也有模有样。
赵欢却已变了神色,加急了语调道:“曹管家呢?”
白衣妖孽忽而牵起嘴角,一笑间座下已有数人痴傻,这其中亦包括姜怜心,只不过她不是被他的倾城之姿迷惑,而是没想明白昨夜到底是不是梦。
“因曹管家暗自勾结商号管事,与人私相授受,暗中谋夺姜家家财,不计其数,现被家主查出,已褫夺管家之位,送交县衙审处。”白衣妖孽答得顺畅,俨然对曹管家勾结之事了如指掌。
继而,在众人沉默中他又道:“姜家家主之位只传姜家之人,即便姜家无后,也要择人过继为姜姓方可承袭,这正是姜家之祖训,而今姜家尚有后人,怎可由外姓人担当主位。”
这时,正有人欲起身分辩,却又被他后面的话阻住:“方才家主一席话,你们当中有些人只当家主是目不识丁的,所以肆意加以攻击,以达到谋取权势的目的,却不知家主所言实则未尽。”
“此事,还请家主示下。”白衣妖孽忽然又转向主位,朝姜怜心恭敬行礼,却将话题扔回她手里。
凝视那双宛若无波的墨瞳,姜怜心终于回过神来,心下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抬起头来对众人道:“管家所言不假,怜心虽没有上过学,却在乳母那里学会认字,虽不曾读过四书,却读过孙子兵法和史记,虽还看不懂账本,但可以学。”
“怜心自认为担得起这家主之位,也相信勤能补拙,即使现下不如在座各位前辈经验丰富,但会更加努力,保住姜家的产业,和上下几百口人的饭碗。相信只要我们一起奋斗,不止姜家,在座所有人都可以实现自己的抱负,我亦会学习父亲的赏罚分明,对有功之人,以奖励之,而对于异心之人,怜心自也不会手软,必叫他知晓家主的厉害。”
一旦树立起心下的意念,事情便顺利了许多,姜怜心终于克制住心底的恐惧,将心中所想一一道来,竟也令满座撼动。
终于再没有人提出反对的言辞,姜怜心深吸一口气,以一言结束:“希望今后的日子里,我们可以像一家人一样,共同为了姜家的产业而努力,今日诸位前辈也辛苦了,怜心为各位备下浊酒,算是见面礼,还望各位不弃。”
第一章 :落魄的新家主(四)
众人散去后,姜怜心瘫坐在主位上,抚着胸口,总算长舒了一口气,然而闭眼间又忽然想起另一桩事,于是慌忙掀开眼帘看向那名白衣男子。
“你是……昨夜画里的……”看着她正与自己对视的墨瞳,姜怜心言语似乎都有些障碍。
白衣妖孽略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俨然又恢复至昨夜不削的神色。
“你怎的……白天也能出来……”姜怜心将他来回打量,不可置信的问道。
那妖孽便忽然蹙了眉,不悦道:“我记得同你说过,我不是鬼魅那般软弱的东西。”说罢他又以目光锁住她的眸子,似在询问她懂是不懂。
姜怜心忙点头如捣蒜,继而恍然大悟道:“原来妖是不怕日光的。”
白衣妖孽已懒得应他,面上尽是无奈表情。
姜怜心沉默了片刻,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堂中空落下来的桌椅,想起方才的激烈场景,心下难免后怕,可掌事们离开时面上的诧异神情,却又让她有些成就感。
不得不承认,姜家的脸面是被一个妖孽捡回来的。
“谢谢。”姜怜心低头喃喃。
那白衣妖孽向四周张望了一圈,似乎在确认屋子里有没有其他人,半晌才反应过来,行到她面前俯身看向她的眼眸道:“你在谢我?”
姜怜心觉得他诧异的表情俨然是对自己的讽刺,虽然极其不想承认,可也拗不过自己心里的那杆秤,便别过头去不情愿的一带而过:“嗯。”
原以为那妖孽抓住机会定要对她好一番嘲弄,却不想他只是甚为大度的拂了拂袖袍道:“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说罢,他却忽然向她逼近,微眯着双眼,似在感悟她唇间的那一缕生气。
当姜怜心察觉到危机时,他已开口:“与我结成契约,今后这样的小事,你都无需费心。”
他说得甚是轻巧,然而姜怜心方才还好好的一颗心,忽而又狂跳起来,剧烈的好似快要从口里蹦跶出来。
她只得闭紧了朱唇,拼命屏住呼吸,可扑面而来的森然冷气,还是令她不寒而栗。
素来冷清的白衣妖孽露出沉醉的表情,甚至闭上了双目,两瓣羽扇似的睫毛便在眼睑形成半圆的影,亦将眼角那颗泪痣掩盖其中。
形状姣好的薄唇已贴得极近,恍惚中,似乎有淡淡墨香自他的唇齿间渡来。
这本是一幅极其活色生香的画面,却也给姜怜心带来了极致的恐惧,就在那薄唇快要触上她的唇瓣时,她忽然一声惨叫,继而抓起胸前玉佩挡在两人中间。
这一招果然管用,一见那玉佩,白衣妖孽立马退出一丈外,皱紧了两弯秀眉,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姜怜心握着那玉佩,尚有些后怕的喘息,这时李嬷嬷却出现在门口,说是晚宴已然准备妥帖,稍后即可入席,又问她方才可是出了什么事,叫得那样惊惶。
她便忙应了,又道无事,继而拖着已有些疲惫的身子回到寝屋里换了身衣衫,才去赴宴。
或许是慑于那白衣妖孽的yin威,诸位掌事总算没有再为难她,反而一个个来同她敬酒,颇有些讨好之意。
姜怜心只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初承家业,还是广结善缘好,便又执了酒盏挨个儿的回敬过去,唯恐怠慢了其中哪一位,再生出嫌隙来。
如此,这酒宴一直闹到了夜半方才结束。
姜怜心因饮了不少酒,出来又受了风,头疼得厉害,便唤人抬来热水,打算洗净一身酒气,缓解了这头疼的症状再睡。
因自小无人伺候惯了,她便将那两个进来服侍的丫鬟驱了出去,兀自摇摇晃晃的去了衣衫,挪到浴桶里,又觉那沾了水的玉佩黏在身上难受得紧,便不悦的将它拉扯下来扔到一旁的凳子上,方才往盛满热水的浴桶里坐下。
当整个身子都浸入温暖的水中时,姜怜心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
她享受的以手掬起清水,再顺着香肩与玉臂倾泻下来,直到莹白如雪的肌肤镀上淡淡的嫣红才停下来,而后仰头靠在桶壁上,一双玉臂则搭在桶沿边,再微眯了同样氲满水汽的眼眸,享受这来之不易的闲适与宁静。
酒气尚未尽数散去,姜怜心的思绪却已清晰了不少,忍不住感叹这惊醒动魄的一天总算过去。
说来这一日不易,但也好歹是一个不错的开端,以后定当多多发奋,将这势头维持下去,姜怜心正暗自干劲十足的下着决心,脑子里却又忽然浮现出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身影。
她便忙双掌合十的默念:“菩萨保佑,也请让我早日摆脱那只妖孽,不要再受他威胁。”
然而就在下一瞬,她却已十分确定,菩萨并没有听到她的祈祷,因为当她再度掀开眼帘时,一双沉如深潭的墨瞳正在咫尺间凝视着自己。
姜怜心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惊诧或是恐惧来形容了,倘若她现在是站着的,一定已经腿软得如一滩烂泥般滑落在地。
如今她才知道,原来人在极度的恐惧中唯一的反应便是呆滞,她便那样与他对视了片刻,连心脏也在这段时间漏跳了节拍。
当她终于回过身来发出尖叫,而后拼命从浴桶中挣扎而出时,她第一反应是去抓凳子上的玉佩,然而才顾得扯来屏风上搭着的衣衫掩住春光。
惊慌失措间,那浴桶里的水已撒了大半,屋室内顿时雾气弥漫。
那白衣妖孽便在水雾缭绕中翩然而立,长至脚踝的墨发因沾染了水气而泛起绸缎般的光泽。
他以半寸长的指甲捻起被水沾湿的衣摆,一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