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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陵悲歌-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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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命而来。

贞夫闻得又是一无所获,心里怔怔地又是一跳,韩凭带着疤痕的脸孔就浮现在眼前,蓦地惊动。那脸孔生了根一般,在她眼前定定不动,她的心猛烈悸动。殿内寂寂无声,空旷而冷清,她穿一件雪白的织锦夏裙,像个影子一样虚浮。慢慢地,她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缓缓、缓缓地跪下身去,扑到在床边呜咽不止。

绿珠、玉颜、华容三个女子劝解了一通,又将其扶上床榻,安顿躺下,玉颜、华容告知明日再去碰碰运气,便回乐坊了。

第二日,还是没有韩凭的消息。华容、玉颜被乐坊的人寻来安了个不守宫规的罪名禁足乐坊,罚俸半年。这下贞夫更像是失去了一只臂膀一样,力量更加薄弱了。

她辗转于床榻之上,日日难以安眠,恍然入睡半晌,总在半夜醒来。望着殿中燃得通明的紫金阆云烛台上的烛火发出的迷蒙幽微的红色,激荡如汹涌潮水似的心情总要将她淹没,心裂成一块块碎片,连接成往昔与韩凭在自己家园里清新温暖的生活情景,寸寸素心,涟漪泛泛,似心湖泛波。

又是一日夜幕降临,夜色如水,“六月雪”纷纷扬扬如一场大雪,积得庭院中雪白一片,晚风轻柔拂面,落英悠然飘坠。贞夫忧然叹息,自己多像这飘零的落花啊,无力主宰自己的命运,随着风儿任意东西。仿佛有一种力量牵引着她的脚步,她不由自主地走出宫门,朝着太液殿的方向迤逦而去。

因了要避人耳目,她也择了僻静的路径行走,路上静悄悄地,只有石柱柱头上擎着的玻璃风灯里的烛火发着幽冥的光,似是幽灵的眼睛,亦似是墓穴旁的磷光,冷森森地令人张皇。各个宫殿关门闭户,都各自隐在自己的世界里度过这寂寞难熬的长夜。不觉间猛一抬头,却见眼前突兀立着一座高台,掩映在高大茂密的梧桐树下,梧桐树的暗影投射到台子身侧,一片幽暗的光影摇曳晃动。其间也间或植着几株梨树,举目但见清白的月光下,仍有星星点点的梨花开如绵白轻盈的云朵,簇于枝头之上,有风吹过,花瓣便似片片彩帛飘飘而下,拂面生香,落在衣上,像积了一层洁净的霜雪。

贞夫不觉停下了脚步,那高大的台子吸引了她的目光,离宫前她一时兴急并未考虑周全,心下想着往太液殿去,而走了这一路,她心里渐渐清醒,她断断不可涉足太液殿,她的出现只能让韩凭雪上加霜,妄送了性命也未可知。于是她的脚步徘徊不前,她站在这高高的台子之侧,仰头而望。但见这高台仿似瑶台一般,琼楼玉宇,雕梁光华,照耀瑞彩。

她不由得拾起裙裾,拾级而上。站到台子上时,她长吁了口气,敛了敛衣裙,正欲环顾四周,却被眼前台角上盛开的小小繁茂白花吸引了目光,但见此花藤蔓青碧葳蕤,蜿蜒可爱。花枝纤细如女子月眉,花朵悄然含英,素白无芬,单薄花瓣上犹自带着纯净夜露,娇嫩不堪一握。贞夫缓缓俯下身去,玉手纤纤盈盈握住一只茎蔓凑到鼻子跟前轻轻一嗅,若有似无的香气很像蝴蝶翅上沾着的清露的气息,淡淡幽幽。

“这叫夕颜花,也就是民间所说的葫芦花,夕开朝落,花期短暂,人称薄命花……”

一个清越如流水的声音传了过来,贞夫恍然一惊,抬起头来,却与一双明眸灼灼相对。

第096章   柳暗花明

年轻男子深切同情贞夫。

愿助贞夫解救韩凭。

原来不知何时一个男子出现在她的眼前,也许他一直就在,只是贞夫心事重重并未加以注意,而目前她又只将目光凝在这小小的花朵上,四周又是如此静谧,自然她没有留意到身旁的状况。她定睛瞧时,却是一个并不眼熟的男子,弱冠年纪,锦衣华服之下,年轻朗然的面孔微有与年龄不符的冷清神色,细细辨认,他的轮廓与眉眼与宋康王竟有几分形似之处。

怔忪之间,那男子又向她靠近一些,眼眸有着清亮的笑意,微笑时露出洁白的一颗一颗牙齿,如涓涓暖流煦煦阳光。他穿一件明蓝色方格纹茧绸长衫,自有一份少年儿郎的颀颀英气,亦有一份亲王贵胄的王气。

贞夫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犹疑如轻雾一般笼上面颊,她愣愣地站着不知所措,有片刻的呆滞,她便恍然醒悟似的扭动身子欲下台阶。“您就是父王掳回来的夫人吧?按理儿臣该叫母妃才是……”年轻而又纯翠的声音夹杂夜风从身后传来,一丝冷意刹那间袭了过来,贞夫的身子猛地一颤,脚步像是被什么重力牵住似的无力向前,她定在原地,眼中的疑惑更盛,她缓缓转过头来。

“母妃,请允许儿臣称您一声母妃,请您留步,儿臣想和母妃说说话……”渴望而真诚的眼神在光影的映衬下似月下的衔月湖水,荡漾着柔柔的轻波,隐隐有一丝忧郁掩映在柔软姿态之中。

“我的确是被你父王掳到宫里来的,但我不是他的妃子,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采桑女,我叫贞夫……”贞夫内心翻涌起的浪波渐渐退却,平复成丝丝微弱的涟漪,在心头轻轻地摇动。

“儿臣也听说了一些母妃的事情,唉!父王九五之尊,想要什么样的女人而不得呢?都是趋之若鹜,而母妃您偏偏不从,儿臣敬佩……”年轻男子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似是遮掩在梧桐叶间的淡淡月光,“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儿臣的母妃却是心心念着父王,可是这后宫之中,时时会有更年轻的身体,更光洁的额头,更鲜艳的红唇,更明媚的眼波,更纤细的腰肢,儿臣的母妃不过是被遗弃的一朵残花罢了。每每听到母妃夜不能寐,凄然而吟《子夜四时歌》,儿臣的心里就似这子夜一般暗黑无光。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

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朝登凉台上,夕宿兰池里。

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

仰头看桐树,桐花特可怜。

愿天无霜雪,梧子解千年。

渊冰厚三尺,素雪复千里。

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男子的眼中有盈盈的光亮,在水银样点点流泻下来的清朗星光下如一泓闪亮的池水,晶莹剔透,映着年轻的脸庞,更添俊朗和冷寂。

贞夫只是默然不语,她不知道因何这个少年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她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但她的心里就像是浸了一层寒霜的花蕊,有着冰冷的浸入,开始骤然紧缩。隐隐地也有些许柔软的触动,似轻烟一般笼过来,她的脸色微微和缓,浮起一丝笑意,似她身边夕颜的花瓣,凝唇含笑。

“夫人又何尝不似我母妃呢?虽有父王宠爱,但夫人意不在此,亦是一样的难过。”少年似是与贞夫很是投缘,亦是在这深宫之中难找倾诉心声的人儿,与这样一个众多红颜都得陇望蜀渴慕宋王宠幸而她偏偏不将宋王放在眼里的人说说话,也是一种寂寞心思的排遣吧。

贞夫只是柔柔地笑着,这笑容似紫花苑春日里落在璀璨枝头的阳光,一下子温暖到少年郎的心里去。这个在王宫宴席上常着翩翩白衣横吹紫笛的年轻才俊,早已听说贞夫对夫君的坚贞,也几次都未在宫廷盛宴上觅到她的身影,私下里早已对她存有好感,今夜得见,就仿似是如见自己母妃一般亲切。他叙叙地与贞夫说了许多,贞夫多次提起的裙裾又轻轻放下,裙皱里的脚步微微挪动,又暗暗收回。

一弯弦月渐渐西移,花木扶疏,身边的景物渐渐朦胧,似被披靡了一层迟钝之色,仿佛隔着黄梅天的雨汽一般,昏黄阴阴。真的该走来了!自己宫里的绿珠不知该多着急,若是出来寻找惊动起来,怕又会惹出多少麻烦。她盈盈一笑,软声道,“贞夫该回去了,咱们后会有期吧,代我问你母妃好……”裙裾簌簌,拂着清夜的寒露和枝头上的花香,正欲离开。

“母妃,若有需要儿臣帮忙的地方尽请开口,儿臣万死不辞!”贞夫的心倏忽一跳,夜凉虽然如水,但依稀见栏杆下一架蔷薇开得如火焰一般热烈,那周身似火烧一般的暖意随着花枝蔓延上来,一径往心上扑去。她蓦地停下脚步,心思如轮飞速旋转,连日来的苦闷和焦急像一把锉子整日价一下一下挫着她的心,直挫得血肉模糊,淋淋沥沥。而如今眼前这个少年说出这样话来,或许,或许真该试试,赌一把,她像一个在暗夜里摸索蜗行了许久的旅人,以为眼前皆是黑暗,再也看不到光明,但谁知此时此刻她黯淡的心里忽然间竟亮起一丝曙光,而这光亮,竟来自一个谦谦少年一句温润诚挚的话语。她的眼里刹那有感激的氤氲浮起,只满满地噙着,一片模糊隔在她和那少年之间,朦胧地望出去,那少年的脸色??地似三月里细细的小雨,轻轻的雾气,有着难言的潮湿。

她凄婉地向少年道来,她的身世她的遭遇在她哽咽如江河受阻的叙述声中像一幅笔墨黯淡画面凄凉的画卷缓缓展开,满天盈地。不远处有不知名的虫儿传来“咝咝”鸣声,那声音密集,热热闹闹的,但细听起来又有着凉夜的凄清,似下着小雨,似无数春蚕伏在心上慢慢蚕食。

但她隐去了韩凭假扮巫医入宫的情节,她只说那是受韩凭之托一个会些医术的结拜兄弟,如今留在宫里,长此以往多有隐忧,万万不可留在王宫,还请公子想些办法解救出宫。如泣如诉的娓娓道来,一个柔弱女子的无奈和哀伤全然展现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面前,说完盈盈一拜,那碧绿的曳地望仙裙,散开如菁菁的莲叶,晃动着一地的芬芳。

少年赶紧上前相搀,“母妃请起,哪里有孩儿受母妃礼的?断断不可,孩儿定当尽心竭力,达成母妃心愿。”贞夫听少年如此说,不由再拜,被少年拦住,搀扶贞夫走下高台。

不几日,宫中有消息纷纷传开,说是绿萼夫人的公子被梦靥缠绕,每夜里狂呼乱叫,口里喊着“巫医离宫,我命保矣!”瞪着眼睛不肯入睡,披头散发,形状甚是恐怖,合宫上下人等都被他折腾得形容憔悴,有胆小的还吓出了毛病,那绿萼夫人更是苦不堪言,整夜里抱着公子,生怕会有不测。太医也日夜守护,但仍无济于事,每到夜里,绿萼夫人宫里烛火摇曳,喊声凄厉,远远望去,远远听去,恰似鬼府一般。

绿萼夫人红颜老去,虽然宋康王冷待于她,但庶出的公子却毕竟是宋康王的骨肉,任宋王怎样薄情,也是不肯看他的骨血如此受难。于是招来天星监的监司夜观天象,报知宋王说绿萼夫人宫殿上空果然有煞星栖息,那煞星拖着尾巴缓缓向太液殿方向隐去,幽冥昏暗,很像是一张满是疤痕的脸。于是宋王二话也没说,依了公子梦中所喊之话,将那巫医驱逐出宫。

听得消息,贞夫正端着一个玲珑琉璃盏啜饮着茉莉含香清茶,手腕猛地晃动,琉璃落地清脆的声音传了开来,一盏碧绿茶汤四溢泼溅,光滑亮洁的地板上似开了一朵墨色的茶花。她一把抱住绿珠,欢喜的眼泪汩汩流淌,似春日里破冰的水面,映着闪闪的光。绿珠也应声落下泪来,两个娇柔的女子,在夏日的宫殿里,为着一个男人的自由喜极而泣。

第097章   迷惑宋王

韩凭离宫寻找甄豹子。

贞夫伺机要宋王起驾青陵台。

韩凭被留在王宫的消息,很让韩凭欢喜了一阵,他早已将自己的生死轻抛,只图与爱妻长日里能见上一见,哪怕远远地望上一眼,他亦是心安,贞夫就是他的全部,他所有的生活希望和乐趣都系在贞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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