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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陵悲歌-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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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凭再望向贞夫时,哪里还见人影?仍然只留一地的碎影零零乱乱,凄凄清清。

韩凭愣愣地坐了许久,不知不觉间泪爬满了冰冷的脸庞,心痛更比锥心更胜一筹。他神色迷离,泪雨涟涟,整个人昏昏沉沉地,心中蓦然间充满了绝望。唉!人间沧桑道不得啊!看似这无边春色,但却是天凉好个秋啊!他知道他和贞夫的故事对于别人来说,像是被卷入汹涌波涛中的一片树叶般被迅速堙没了,他和贞夫的消失甚至不曾在别人心里激起一丝浪花,但在于他们,却是何等样的哀愁啊!唉!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贞夫,我的爱妻,何时才能与你重逢?

他轰然倒在床铺上,忧愁像乱草一样把脑子里心里填塞得满登登的,他狠命揪着自己的头发,紧咬着嘴唇,紧闭着双目,胸口起伏不定,脸色因忧愁和不甘而涨的血红,他埋着头发出压抑的哭声。

滴答滴答的更漏声像是击打在心上,听着时间一点点在耳边流过,静默无声。渐渐地,他睡着了,再起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第076章  拿定主意

困兽一般的韩凭。

一个主意油然而生。

日子这样匆匆的流走,时光忽忽一转,转眼已到了仲春时节。阳光明显得开始耀目,不再是淡淡的光晕,金黄色的流光一点一点地倾洒下来,照耀着将领们亮岑岑的铠甲,闪着金灿灿的光,像大朵大朵的凤凰花在烈烈绽放。

宋军和楚军又僵持了一段日子,别看宋军看似萎顿,兵甲又乃乌合之众,但说来也怪了,每每与楚军作战时,这些背井离乡抛妻别子并不擅长打仗的兵士们却是各个奋勇,一马当先,少有临阵退缩、临危脱逃的,也许每个人心中都存着家国之念,也许只是一个“活着与家人团聚”的信念在支撑着他们,所以胜一仗败一仗,但最终也很难说宋军与楚军孰胜孰负?那楚军本就是捡起陈芝麻烂谷子,翻开陈年旧账,于万众共迎新春之际不合时宜地进犯宋国,不占天时,不得地利,也难说人和,虽然来势汹汹,隐天蔽日,大有一举拿下宋军之趋势。然数月有余,这楚军并未占得半点便宜,和宋军你攻我守、你守我攻的拉锯战让楚军将士和兵丁心里的热度都降下温来,惶惶然就有那军心开始动摇的,行军打仗都流露出懈怠之势,队伍中开始盛传撤兵回朝的谣言,好不蛊惑人心。两军就这样虎视眈眈地对峙着。

宋军这里也不敢撤兵,怕前脚一撤,后脚楚军就攻城略地,本已是战功平平的楚军倒会取得辉煌的战绩了,最危险的是楚军若步步逼近都城,那宋的毁灭就在旦夕。宋军在巴巴地等着楚军熬不住主动撤离,那他们也就可以班师回朝邀功请赏了。朝廷也火速派人传下命令,要戴从、温汤两员大将死守边关,尽心竭力。隐隐地军士们还得到传言,说是仗一打完,立即遣散队伍,身归原地,回乡务农。

这甄豹子倒没觉着什么,原本就是一介平民,打一场仗回去不过是身得其所;而韩凭就不同了,他是被官府从大牢里提出来的,哪儿来哪去的话,那他岂不是又要回到那囚禁他身心的监牢?何时才能再见天日?听到这个信儿,韩凭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被这个凶信唬了一跳,脸上一层一层的怨气透出来。心中霎时如被冷水迎头浇下,怔怔的半天不出声。他静坐如石,眼神冷冷的,似一座冰雕。虽然已是仲春时节,暖风阵阵拂到身上,但韩凭却觉得彻骨的寒冷从脚底直上心间。

“可恶的宋康王!想我韩凭出生入死这么久,虽没有立下赫赫战功,但也为大宋驱逐楚军尽了些绵薄之力,这可恶的宋王偏不体恤下情,一边幽禁我妻贞夫,一边还要限制我的自由,生生拆散我们夫妻,天理何在啊!不行!我韩凭不能坐以待毙,不能活活等死!绝不能!”韩凭恨恨地想,不由得攥紧了拳头,他脸上冷冷的漠然渐渐退去,换做咬牙切齿的愤怒,脸上的肌肉突突直跳,砰砰急跳的心翻腾着汹涌的怨气和恨意,脸上已烫的如火烧一般。他情不自禁地抬起头,仰望天空,一群北归的大雁嘶鸣着飞过碧蓝如水的天空,万里无云,春日的阳光带着温暖的意味明晃晃如金子一般澄亮。那亮光一下一下就晃到他的眼睛里去了,他感觉格外的刺目,臂弯一抬挡住那明亮的阳光,心里发狠道:“我一定要活着走出去!”

再见到甄豹子的时候,韩凭的眼睛里多了层神秘而坚定的神色,找了个机会,韩凭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甄豹子,起初甄豹子一愣,半晌没开言,韩凭见他犹豫,坦言道:“兄长莫要为难,想着兄长和我韩凭的身世遭遇不同,若要把大哥拉上也是我韩凭不尽人意,大哥自便吧,不要因小弟而为难!”甄豹子还是没有开口,似是在沉思,良久,他抬起头来,沉声说道:“你我既已结为患难之交,定当生死与共!兄长我听小弟的,敢为小弟赴汤蹈火,在所不惜!”韩凭一把握住甄豹子那双有力的大手,使劲地握了握,脸色因喜悦而涨的通红,眼睛里含着笑意,用力地点了点头。

第077章   逃离虎穴

韩凭和甄豹子死里逃生。

又一段新生活将要开始。

楚军终于耐不住又出兵了,这一次似乎是做了充足的准备,有背水一战的架势,那日渐消弭的士气又有几分鼓胀,隐约听说楚王被这拉锯战也搞烦了,大批的军需耗费了不少国力,派出大队人马镇守边关,国内难免军力空虚,又怕拖得时间长会有他国来犯,下令让楚军拿出全力打最后一仗,再度挫挫宋军锐气,便号令回朝,休养生息以备来年再战。

战斗打得异常激烈,眼见着楚军倾巢出动,拼力厮杀,为着能尽快回归故里,人人都像杀红了眼的恶徒,一拨涌上来,一拨又跟进,像一座座威武的城墙直压宋军腹背。宋军人马被楚军凌厉的攻势唬得有些慌神,脚跟还未站稳,就被楚军赶鸭子似的一阵乱轰乱撵,茫茫然不知所措,随着人流一路退却,跑的慢的被后来的压倒,踏着人身一路撤退,只听得一片哭爹喊娘声。戴从和温汤一看形势不好,极力稳住心神指挥兵士反击,但兵败如山倒,那惶惶的兵士再难有起势,一窝蜂似的四处逃窜,戴从温汤的指令充耳不闻。一个一个的宋军倒在了敌人的枪口之下,倒在了血泊之中,眼见着鲜红而凝浊的液体从兵士身上汩汩而出,染红了脚下的土地。尸体压谷个子似的摞了起来,俨然一座座小山。

韩凭也倒在一堆尸首之中,他的肩头开了花,露出森森的血肉,血迹蜿蜒而下,染透了衣襟,乍看上去他就像是个血人一样毫无生气地躺在一片恶浊之气中。他紧紧闭着眼睛,虽然他知道身上的伤不足以要他性命,但他必须装死,他故意滚动着身体,靠近那些早已死亡的兵士,将他们身上的血迹沾染到自己身上来,这样他看上去更是面目皆非,鲜血淋漓,俨然一个可怖的尸体。

在他的不远处,甄豹子也浑身血迹地倒在成群尸体中,以他的武力敌人想置他于死地尚需一定的实力,但为了他和韩凭筹谋好的主意,他故意让敌人刺中自己,让自己的身体汩汩地淌出血来,他也一动不动地躺着,显露出一幅早已凝逝的神情。

两军终于停止交锋,各自回到自己的营地,楚军那边灯火亮如白昼,一阵阵鼓乐歌声传入天空。宋军这里栖栖遑遑,存活下来的兵士各个垂头丧气,时时爆发出凄厉的哭声。

消息传到都城,宋偃大惊失色,慌忙命兵马司再度筹兵支援前线,一方又快马加鞭派人送去旨意,告诫全体将士不得退却,继续苦守,等到增援。

楚军虽然打了胜仗,但也不敢恋战,知道此战赢得侥幸,若继续苦战下去,怕会釜底抽薪,无功而返,于是楚王见好就收,一纸令下收兵回朝。

一觉醒来,宋军见楚军营地不冒炊烟,久久也不见动静,派出探子方知楚军早已撤兵了。于是飞鸽传书到了京城,宋偃一见,沉吟半晌,也下了令收兵。

宋军惶遽撤退,来不及掩埋那些尸体就慌作一团地离开了,留下那些尸体静静地躺在旷野之上,在暖暖的春风里消逝在空气中。

待宋军走远了,虚弱无力的韩凭颤巍巍地从尸体丛中立起身形,破烂成条的衣衫一缕一缕地在风中飞舞着,一绺蓬发散乱地遮在前额上,脸色是灰黄的暗淡,他茫然四顾无边的郊野,看着一堆一堆还未熄灭的战火,还有成堆成堆惨不忍睹的尸首,他的心里涌起无边的酸楚,猛地他感觉到一阵剧痛从肩膀头传向全身,他下意识地用手遮住肩头,再拿开手时已是满手鲜血,他疼得一呲牙。

甄豹子也抖落开身边的尸体,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稳了稳心神,放眼一瞧,望到了韩凭,他的眼里不由一亮。两个人都发现了对方,都晃晃悠悠向对方走来,当四只手交握到一起的时候,两个人的眼里都有亮光在莹莹闪烁。

第078章  隐姓埋名

甄豹子和韩凭子阳山隐居。

甄豹子伺机而动。

韩凭和甄豹子毫无征兆地不见了踪影,好像一股水汽凭空消散了一般,而愚蠢的大宋将领和兵士们心下一直以为这两个人早已成了一具风干的尸体,或者早已成了恶狗口中的美食,没人去理会两个无足轻重的人的死活,残兵败将草草收兵带队回朝,一路疾行,生怕再生枝节小命不保。

宋康王虚张声势地做了个样子,假装很是体恤下情,虽然他心里窝着一肚子火气,暗暗抱怨这些羸弱的兵士白白扛着个吃饭的家伙却把仗打得个稀里哗啦,让人家楚军这一通收拾,真丢我大宋的颜面啊!但他的心思还不算窄到像韭菜叶子,他多少还算是能藏住点事儿,终究忍了又忍没有发作。话说回来若再有战事,还是要让这些兵丁和将领们冲锋陷阵以保大宋福禄,所以他亲自下到军营里去,装模作样地发放了些犒劳物品,又论功行赏,象征性地嘉奖了戴从温汤两位将军。果然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战事一歇,也算是太平无事,便将临时招募来的乡民都遣散回家,但还是郑重地下令若战火再起,这些乡民们还是要到军前效力;那些从监牢中强拉出来的囚犯不管有功还是无功,又都齐刷刷地关回大牢,继续服他们的牢役。

听到这样的消息,韩凭浑身一颤,吓出一身冷汗,不由得长吁一口气,暗暗叹道:幸亏我韩凭做了谋划,及时逃出这虎狼之关,不然又会身陷囹圄,再遭劫难。和他并肩而行的甄豹子也唬得不轻,脸面也有刹那间的变色,猛地拽住韩凭的衣襟,正色道:“兄弟,好险啊!”两个人相视一笑,这笑容有庆幸有欣喜但也隐藏着对前路未测的一点担忧。

离开军队虽然仅仅几天,但因为经历了一场场生死之劫,乍一离开人群走在这僻静的小道上,两个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就在几天前的战斗从未发生过,两个人不过是在一个寻常的黄昏像一个砍柴的樵夫静静地穿行在迤逦蜿蜒的小道上而已。

眼见着阳光逐渐暗淡下去,只在丛密交杂的枝丫间筛下斑驳的光影,古树的枝叶影影地来回摇摆,好似鬼魅伸出的枯瘦手爪。不知名的虫子的鸣叫在这越来越清冷的山间越发孤凄清冷,直触得心头一阵阵凄惶。月亮一点点升高,如水银般的月光从树杈间漏下来,枝叶的影子似稀稀疏疏的暗缕落在韩凭和甄豹子身上,越发显得清傲冷寂,身形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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