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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十三
张达是公墓的库管员。前文讲过,公墓只有三位是吃真正公家饭的,主任、库管和会计。他们上级单位是殡葬管理所,再上级单位是民政局,国家发饷钱。
张达是那个库管员。长的很黑,大高个儿,四十岁,浓眉大眼但总是目露凶光,要是黑天里看真好像凶神恶煞一般。他和别人说话,一般三句话不离本行。千万别以为他的本行是库管,他的真正本行就是玩女人。用他的话说就是:“老子年轻的时候没少祸害姑娘。”并以此为荣。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就因为祸害姑娘,他在文革前后念了八年的“大学”。当然了,是“社会大学”(蹲监做狱)。出狱后狗改不了吃屎,继续祸害姑娘。还好,社会发生了变革,现在只要花上一二百块钱,祸害姑娘就不用冒进局子的危险,名正言顺。这样一来他更没有顾忌,一直弄得妻离子散。他好在有点社会背景,和几个不三不四的哥们儿合伙开了家练歌房,至于去公墓上班倒成了副业。迟到早退,混完午饭就下班,要不就躺下睡大觉。
年根底下,人们除了置办年货,各种娱乐活动也更加频繁了。张达的练歌房每日进帐颇丰。腊月初八中午,几位公差在公墓闲得无聊,张达突发奇想:“承蒙领导的关照,我的练歌房生意还不错。你们又没过去坐坐。今天过腊八,单位又没什么事,我请你们过去玩玩。”公墓的主任姓隋,和张达同岁,爱抽烟喝酒,长像却不像抽烟的,更象一个抽大烟的,面黄肌瘦,连眼圈都是黄的,十分病态。隋主任这个人整个一个随风倒,从来没有什么自己的主见。听到有人请客唱歌,十分受用,但却压抑住自己喜悦的心情,板着脸问旁边的会计:“徐会计,你说呢?”
这个徐会计是公墓里唯一的一个女人,三十岁。结婚了五年,还没要孩子。徐会计的父亲很有来历,原来是军区的一个什么领导,可惜退休了,没能给女儿搞上个更好的工作。她很爱打扮,每天除了对着帐本以外,更多的时间是对着镜子。但她的打扮很艳俗,经常搞的花枝招展,怎么看都象街边的小姐。她还每天往身上喷浓浓的香水,惹得张达和主任总像苍蝇一样地围着她,只不过两只苍蝇性格不同,一只比较直接,另一只比较闷骚。
“好吧。听你们的。”徐会计瞧出了主任那向往的眼神。官场之中,察言观色十分重要,徐会计自然深谙此道。虽然徐会计压根儿瞧不上这个窝囊废的主任,但好歹得给人家一个面子。
辞别了关老师,几个人坐着主任的那辆丰田皮卡下了山。
张达的练歌房位于卫校边上,那栋楼一楼连着七八家都是清一色的练歌房。名字各有不同,“歌城”“歌吧”“歌厅”“卡拉OK”但其实都是一些只有一两个包间的小型KTV。
一进门张达就大发淫威,把四五个小服务员都叫出来迎接领导,还找了个漂亮点的陪主任跳舞。又亲自启了五六瓶啤酒,给他们频频敬酒。徐会计的酒量四方闻名,这么点酒自然是不在话下,逢敬必干。主任就不行了,没多一会儿就露了狐狸尾巴,搂着个那个服务员跳个没完。
天渐渐黑了下来,四周飘起了片片雪花。屋里面推杯换盏,歌舞生平,徐会计推说出去透口气,张达适时跟了出去。
主任又一口气唱了七八首歌,什么《一剪梅》《三套车》,首首声嘶力竭,终于连说话嗓子也哑了。才突然发现,张达和徐会计已经出去半天没有回来了。主任心里很不高兴,问旁边的服务员:“你们老板呢?”“不知道,好象出去很长时间了。”小服务员回答了一句十足的废话。主任站了起来,准备出门去看看。
门被推开了。借着歌厅里幽暗的灯光看得出进来的那个人是张达,黑暗的环境下只能看到他两只眼白发出的光亮,有些阴森。他进来挨着主任坐下,嘴角上翘,笑的十分诡异。
主任脸色铁青,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发生。
张达趴在主任的耳边说了一句话。主任的表情僵硬,十分复杂。
十四
十四
在家人看来,我今天有些茶话不思,精神不集中。其实,我还是在翻来复去回忆昨天的事情。小静家没有电话,她饭店的电话我又不方便打,现在唯一能解开昨天迷团的方法就是问问关老师。我现在倒是很期待公墓能够呼我,可是这种希望微乎其微。还有半个多月就过年了,哪有人愿意选在这个时候下葬呢?很多骨灰盒都会先寄存到殡葬管理所,等到春天再来立碑下葬,那时才是我们的旺季。
说来也巧了。今天中午公墓急呼。有一家人——据说是税务局长的亲属非要明天上午下葬,主任亲自呼我和岱哥上山。
我和岱哥都赶到山上已经是一点半了。我一下车子,就匆匆地去空地那边张望。可惜,白天那边来过了不少人,还停过车,雪地上的印记乱七八糟,昨天梦里空地上的脚印早已不复存在。岱哥见我还不进去,不住地喊我,我摇摇头魂不守舍,跟了进去。
下午的活儿很急。我必需要在半个小时内写完所有的碑文,岱哥要在两个小时内雕刻完毕,吹干石屑以后,我还要在半小时之内把碑文用油漆再描一遍。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主任下山的时候搭上他的顺风车,否则就惨了,意味着我们要在这刮着北风的山上一直走路下山,或是干脆住在这里。这两条路无疑都不怎么样,所以我什么都不想了,开始用尺子在碑上打格,然后熟练地提起毛笔蘸满墨汁,用隶书一笔笔地写下:“显考×××显妣×××之墓”再用小字写上生卒年月。
完事之后,我终于可以暂时地休息一下了。岱哥的锤子錾子上下翻飞,石花四溅。我赶快四处寻找关老师。屋里没有,我就跑到了门外。却见老王头儿从墓地上面下来。“咦,王师傅,今天不还是关老师的班吗?”
“噢。他病了,主任临时叫我来替他。”老王头是个出了名的大嘴巴,有什么事情到他那儿永远是纸包不住火。“桃子你知道吗?昨天关老师好象碰到怪事了。”“什么怪事?”我心里一惊。
“他也没仔细说,我来换班的时候他脸色非常难看,上午是孙所长开小轿车把他送下山的。”
“那他说了些什么?”我焦急地追问。
老王头看看四周没人,压低声音说:“好象是说看见了一双女人的脚印”。
十五
十五
我心里一惊,昨天那一幕在我眼前闪过,那样的清晰。关老师拎着电瓶灯照的那圈脚印当中,确实是有一双女人的脚印。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我瞬间感到了刻骨铭心的一种恐怖。我看到的事情竟然验证了。难道那不是一个梦。不是梦是什么?用我自己的大脑怎么也算不明白这件事情了。
难道,难道世界上真的有鬼?
没和老王头多说什么,否则他又要到处广播了。我一个人蹲在石狮子旁边,发起呆来。
昨天我到底怎么了。我到底还是不是我。怎么连自己的思维和行为都组织不了?是真实是幻觉是记忆?究竟是什么?现在一切对我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搞明白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否则一个人失去了对真实的判断,岂不是比什么都可怕。
我在那里愣了足足有二十分钟,脸被北风刮的通红自己还浑然不觉。大脑已经很难再承担计算的任务,出现了短路后的阵阵巨痛。
我把最近的这些怪事在大脑里过了一遍,试图看它们之间有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郑占田”一个不知道什么原因去世的男人。接着,一个雨夜到访寻他的男人,一个夜里九点呆呆地从公墓走到村口的女人,一对女人的脚印。
会不会是这样。我开始大胆地假想:郑占田不知道什么原因死了,但是他还和别人之间有什么样的恩怨未了。所以才有个男人深夜到访,还有一个女人弄出个鞋印来吓人。可是她吓人的目的是什么呢?也许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说得清楚。
岱哥叫我进去。他刻碑时习惯让我在边上,有时我们互相打个下手,有时还会对个别笔划做些笔法技术上的探讨。经过了小半年的合作,我们已经很有默契了,他基本能把书法当中的“蚕头雁尾”“如锥画沙”表现得惟妙惟肖。
今天徐会计和张达都没来上班。会计据说去所里办事去了,张达不知道又用什么名目开溜了。办公室里只有隋主任一个人。我去办公室里取稀料瓶的时候,发现主任靠在椅子上一个人发呆。本来就泛黄的脸又黄了一层。满屋子弥漫着香烟燃烧过后的烟油味。桌子上的烟灰缸里不少的烟蒂刚刚熄灭。他明显,他一根接一根地抽了好久。
看见我进来,他对我笑笑。那笑是生挤出来的,只在脸上停留了两三秒钟,显得极不自然。他今天也有什么心事吗?怪事还真是不少。
岱哥的刻碑技术确实是数一数二。才一个半小时,他已经收工了。剩下的时间就看我的了。我暂时忘却心事,集中精神。调好黑漆和稀料,开始用毛笔顺着岱哥雕凿的凹痕来描摹。刚描到没几个字,岱哥突然色变,然后大喝一声:“住手。”本来今天我就有点发愣,听到岱哥这声惊呼,真是被吓得魂飞天外。
十六
十六
岱哥这一喊差点把我的魂儿吓飞。我愣愣地看着他:“怎么了?”
岱哥指了指手中的单子。“你弄错了,这两个人其中有一个活的。”
“不会吧?”我接过碑文确认单一看,果真如此。
墓碑始自东汉之初,盛于恒、灵之际。主要用来记载死者生前事迹。内容主要是籍贯、世系、功名,业迹,品行、病卒和安葬的时间,地点、后人情况等并表示哀悼之情。演变至今日反而简化了些。就说我们公墓吧。一般墓碑只有死者的姓名、最多再加个籍贯、生卒也就到头了。更有钱的人就在碑阴刻些千篇一律的诗文,什么“万古流芳父母恩”之类的。
之所以搞的这么简单是因为公墓刻碑都是按字记费的,大字一个就要几十块钱,小字还要七块钱一个,这在95年来讲是比较奢侈的。光是刻碑这一项就要几百块钱。所以一般老百姓只好删繁就简。
刻碑的工序一般有四步,第一步就是打格。用尺子计算好碑额到碑跌之间的距离。然后平均分成数份。把大小字的位置确定好。
第二步是写碑,古人叫“书丹”。自古就是书家用毛笔直接书于墓碑之上。上面一般有两种写法,一种是“显考、显妣”,显是尊称。考代表男人,妣是女人。这是比较传统的写法。另一种是子女给父母立的,大字写上“慈父母×××字墓”一目了然。小字除了籍贯、生卒以外,还有不少人要把自己的名字也弄上去,显示自己的孝心。形式是“子女×××敬立”。
第三步是雕刻,刻工在古代也是技术高超的手工艺人。刻手的技术高低,刻法的不同,以及对原碑的体会,都会对原迹发生某些差别。象北魏《元晖墓志》,左上角为一人所刻,其它部分又是一人所刻,其效果就有很大不同。
第四步是描摹,描摹是指用染料对雕刻过的字重新勾勒一遍以增强碑的视觉效果。现在一般常用油漆、金粉、银粉来进行描摹。讲了这么多,主要说的就是这里。中国人讲究合葬,即夫妻二人生在一起,死也要在一处。所以很多人丧偶之后,买块墓地,把自己和配偶的名字一起刻上去。只不过死人用黑色油漆描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