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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的意思是说——既然她是从海底来的,那就把她送回到海底去吧。”
“你说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紧紧地抓着水月的手说,“把水月送回海底,那不是等于要杀了她吗?”
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秋云终于回答了:“没错,我们已经商量过了,就是这个意思。”
“你们要杀人?天哪!你们都疯了吗?”我摇着头大声地说,这时我看了看水月,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股让人心碎的哀怨。
“杀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这并不犯法。”丁雨山紧盯着我的眼睛说,“我们本来也不想这么做,但为了幽灵客栈永久的安全,必须要消灭她。如果你带着她离开这里,那就会造成更大的麻烦,你明白吗?所以,她既不能走,也不能存在下去。”
“疯了,疯了,你们全都疯了!我警告你们——要是敢动水月一下,我就把你们全都杀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当时只是脱口而出,让丁雨山他们都吃了一惊。随后我拉起了水月,一起回到了楼上。
回到二楼的房间里,我重新把门锁了起来。我大口地喘着气,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为了水月我在所不惜。忽然水月幽幽地问道:“他们为什么那么恨我?”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幽灵客栈过去的那些传说,让他们陷入了恐惧之中。”
“什么传说?”
我看着她的眼睛,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她。那都是幽灵客栈的往事了,从它的建立到惨案的发生,从30年代对于它的报道,直到昨天晚上我看到的丁雨天的日记,说到最后,我自己都有些毛骨悚然了。
水月的表情却很平静,在我讲述的一个多小时里,始终都这样倾听着。最后,她终于叹了口气说:“也许,一切都是因为子夜。”
“你是说子夜殿里的肉身像?”
“不,我是说那个唱子夜歌的东晋女子。死于90多年前的子夜,不正是南朝乐府里子夜的化身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莫名其妙地浑身颤抖了起来。这时候,我只想快点离开这恐惧之地,让“子夜”、“兰若”们全都留在幽灵客栈,不要再继续纠缠我们。于是,我走到窗前看了看,外面是一片迷濛的细雨,台风应该已经远去。
我回过头说:“水月,我们现在就走吧,离开这是非之地。”
“走——走到哪儿去?”
“先到西冷镇上再说,反正我们不能留在幽灵客栈了。这里对你来说太危险了,那些疯子想要杀了你。”
她低下头想了想说:“现在可能来不及了,我们明天早上再走吧?”
“明天?好吧。”
也许水月还没准备好吧,我又不能强迫她。反正是在幽灵客栈的最后一晚了,或许会非常难熬,但我想我们会挺过去的。
整个下午我们足不出户,一直蜷缩在房间里,外面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我心惊肉跳。我真的很害怕他们会突然冲上来——丁雨山一直都让我感到恐惧;而秋云又是那么让人捉摸不透的女子,昨天晚上在她丈夫的日记里,我更发现了一些可怕的秘密;至于画家高凡,似乎还未从挖金子失败的阴影中恢复过来,清芬的事更让他痛苦万分。
如果说这3个人有什么共同点的话,那就是都在这阴郁古老的客栈里住得太久。如果一个人长期处于这种环境,那么他(她)迟早会精神崩溃的——难道他们早就疯了吗?真难以置信,我会和这群疯子一起生活了12天,而且是在一栋恐怖的老房子里。
终于,夜色渐渐降临,但我不敢迈出房门半步,不知道出去后会发生什么。突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我紧张地问外面是谁,却没有人回答。
难道是哑巴阿昌?我轻轻地打开门缝一看,果然是他。阿昌的手里端着两个饭盒,交到了我的手中,然后一转身就不见了。
再把门锁好后,我把饭菜放到了水月的面前,还冒着热气呢。过了一会儿我忽然想到:他们会不会在饭里下毒?
但这时候水月已经吃了起来。看着她毫无顾忌的样子,再想想阿昌的眼神,现在除了这丑陋的哑巴外,我还能信任谁呢?
于是,我也端起饭盒吃了起来。我看着水月吃饭时的样子,她的脸上渐渐有些了血色,但愿这是我在幽灵客栈里“最后的晚餐”。
吃完晚饭后,我把饭盒洗了洗放到门外,我想阿昌应该会来拿的。
水月抱着自己肩膀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夜色,在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她幽幽地说:“周旋,明天等我们离开幽灵客栈,你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当然,一直到我送你回家。”
她叹了一口气问:“如果我已经没有家了呢?”
“至少你还有大学,再过两个星期就要开学了,等你回到学校里,就会把一切都重新记起来的。”
“这么说,你会离开我?”
“不,放心吧水月,将来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别提将来了,就算是明天,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水月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不再回答。
她很快就睡着了,身体弓得像只龙虾,表情安详而迷人。我深呼吸了一口,惟恐把她吵醒,只能一动不动地坐在一边。
水月的呼吸声很轻,房间里寂静地有些可怕,我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仿佛总有些声音会突然响起,带来某些可怕的预兆。
直到晚上10点,我才渐渐有了些睡意,忽然门上响起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我的心跳立刻加快了,还没来得及跳起来,那扇门居然已经自动打开了,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女子正站在门口——秋云!
瞬间,我只觉得见到了一个坟墓里出来的女人,她全身的黑色让人心里发闷,特别是她的眼神。秋云正盯着床上的水月看,我能看出她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嫉妒。幸好水月并没有被她惊醒,依然在熟睡着。
我走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秋云举起了手中的钥匙说:“我是这客栈的主人,自然有每一个房间的钥匙。”
“你声音轻点,不要吵醒了水月。”说着,我把秋云推到了门外,接着再把门关好,然后背靠在门上对她说,“即便这是你的客栈,你也没有突然闯进来的权力。”
“够了,我来是要警告你,不要和水月在一起。”走廊里一片昏暗,我看不清秋云的脸,只觉她的眸子里闪着一股特别的东西,她似乎离我很近,我能感受到她说话时呼出的气息,“你把她从海边救回来,就已经铸成大错了,你不要一错再错下去。”
我已经厌烦了她的这种话,冷冷地回答:“我是否和水月在一起,关你什么事?”
“当然与我有关,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心思吗?”秋云的声音柔和了下来,反而让我更加害怕。我看不清她的脸,但那声音就紧贴着我耳边,让我的耳根子都红了,我的后背紧紧地靠着门板,随时准备逃进门里去。
她又有些激动了,嘴里带着一股浓浓的酸意说:“当我看到你和水月在一起时,就想起了3年前我的丈夫,他和田园……”
忽然,秋云似乎想起自己说漏嘴了,赶紧把后半句话又生吞了回去。
“你刚才说什么?”我反而紧追不舍地问下去,“你丈夫和田园,发生了什么?”
“别问了,这与你无关。”
应该把我的发现告诉她了,我深呼吸了一口说:“老实说吧,我已经发现你丈夫留下来的日记了。”
秋云一下子愣住了,虽然她脸藏在黑暗中,但我能想象出她的惊恐表情。我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你说你在等你丈夫回来?”
“是……”
“不,你是在等你丈夫的幽灵吧?”我的话音一落,能感到她身上的颤抖,黑暗中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等了许久,她才战战兢兢地回答:“你什么意思?我丈夫不是幽灵,他只是去国外旅行去了,很快就会回来的。”
“去国外旅行?不,他去阴间旅行了吧?如果你忘记了,就让我告诉你:你的丈夫现在正躺在坟墓里。”忽然,我向前伸出了手,正好抓住了秋云的肩膀,我感到她的身上冰凉地吓人,就像一具美丽的僵尸,我幽幽地说,“是你杀了你丈夫,对不对?”
“你凭什么这么说?”
“昨天晚上,我在海边坟场里看到了你丈夫的墓碑。你嫉妒他和田园的关系,你被那个幽灵折磨得痛苦万分,最后你的精神崩溃了,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丈夫丁雨天,使他也变成了客栈里的幽灵。”
秋云几乎是哀求着说:“别说了!”
“不过,我也可以相信你,那套关于你丈夫外出的谎言并不是为了欺骗我,而是为了欺骗你自己。你的精神已经恍惚,虽然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却以为他还活着,以为他只是去了国外,终于有一天要回来的。所以,你每天都到悬崖上去等待,是吗?”
她终于放弃了抵抗,轻声地抽泣着,似乎又拾回了那段可怕的回忆:“是我杀死了我丈夫。我以为他和那个幽灵要来杀我,我必须先下手保护自己的生命。于是,我趁着他熟睡的时候,用剪刀割破了他的喉咙。但我相信他并没有死,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他已经回来了——就在幽灵客栈里!”
忽然,她后退了几步,消失在了走廊里。我吁出了一口长气,抬起头看看黑暗的天花板,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仿佛能感受到某些东西的存在——不,我自己也打了一个冷战,立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幸好水月还在熟睡之中,她的样子非常安详。于是,我关掉了电灯,轻轻地躺在了地板上,身下的席子很快就使我沉入了黑暗中。
这是一个致命的夜晚……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到自己在海底飘荡着,四周是冰凉的海水,如女子长发般的卷曲海藻缠绕着我,它们随海流而波动,渐渐地纠缠住我的四肢,把我困在海底动弹不得。终于,我看到了那线白色的幽光,一个声音藏在光线里,对我唱出了海妖的歌谣。
突然,我睁开了眼睛,仿佛刚从海底浮上来,把头探出海面大口地喘息着。但我确信,刚才真的听到了那海底的声音——幽灵复活之歌?
天哪!脑子里一下子闪过了这个念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我一下子从地板上跳了起来,然后打开了房间里的电灯。
床上是空的。
我环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又打开小卫生间看了看——水月不见了!
她到哪儿去了?就在我心跳越来越快的时候,耳边似乎又听到了那诡异的声音……
这时候我终于明白了,这里是幽灵客栈?不,更确切地说是幽灵之家。
——它们就在这里,释放的时候到了。
于是,我一把推开了房门,疯狂地冲进了黑暗的走廊。是的,那个声音在召唤着我。我跑下了楼梯,来到了底楼的大堂里。
一盏惨白的灯刺得我睁不开眼睛,但那可怕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朵。
天哪!那是子夜歌的声音。是的,我听到了,听到了洞萧、笛子、古筝还有笙,悠悠扬扬地飘荡在客栈中。这种已经失传了的古老戏曲,有着摄人心魄的曲调,让我仿佛回到了另一个时代。
我渐渐地睁大了眼睛,看到了眼前的幻景——在萧与笛的伴奏中,一个无比惊艳的古代女子,穿着一件绣花的女褶,脚下是青色的裙子,在灯光下发出柔和的反光。只见她挥舞着飘逸的水袖,款款迈动莲花碎步,口中吟唱着古老的子夜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