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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侗听说在床脚,身子一弯,就要去拿那皮箱。
汪竹青急忙把他拉住。
吴侗感到奇怪,问道:“又怎么了?”
汪竹青嗫嚅着,说:“我……”
吴侗以为她后悔了,就说:“我真是去救人的,你不知道,那鞋垫叫做‘咒蛊垫’,很厉害的。我如果不找到它,是会死好多人的,你相信我,我不会骗你的。”
汪竹青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当然相信你啊,我是怕,这床下,怕有什么鬼啊之类的。”
吴侗笑了,说:“就算是有,见到赶尸匠来了,他还不吓得脚板下抹猪油,早就溜了?”
汪竹青听了这话,想起刚才见到的那双绣花鞋,只一会,就消失了。现在想来,她一定是看到这个赶尸匠来了,被吓走了吧。不过,鬼魂真的会怕赶尸吗?怕赶尸匠的,应该是尸体,而不是鬼魂吧?
在汪竹青这么胡思乱想的当儿,吴侗早已经把那口皮箱拖了出来,摆放在书桌上了。
吴侗自然不敢造次,对汪竹青说:“麻烦你打开看看。”
汪竹青说:“你打开和我打开,又有什么区别呢?”
吴侗说:“当然有区别啊,这是你老师的东西,不是我老师的东西啊。”
汪竹青有些担忧地说:“老师已经不在了,没有他的允许,他会不会责怪我们啊?”
吴侗安慰道:“我们又不是小偷,他如果知道我们的目的,是去救人的,就不会责怪我们的。”
汪竹青说:“那可不一定哦,如果是拿他别的东西,那就没有事,可是,我们拿他的是那张诡异的鞋垫,那就不会没有事的。”
吴侗说:“我有把握的,你放心好了。”
于是,汪竹青这才把皮箱打开,就着窗外洒进来的淡淡的月光,在皮箱里找起来。
皮箱里,并没有汪竹青想像的那样放着很多的东西,除了一支钢笔,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之外,竟然什么都没有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办才好。
汪竹青说:“我亲眼看到过,那张鞋垫,田老师硬是放在这口皮箱里的啊,怎么不在了呢?”
吴侗说:“也许他转移地方了也说不定,我们再在别处找找。”
于是,两个人在书桌的抽屉里,床上的枕头下,垫单下,书架上,以及所有的书本里,都找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
汪竹青累得直喘粗气,而吴侗则是又急,又无奈。
汪竹青问道:“你这次来,没有拿到鞋垫,是不是真的要死成群的人?”
吴侗点头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学生是不相信的,但我要告诉你的,这是真的,因为,已经开始了。”
汪竹青到底是女孩,心比吴侗细多了,她说:“还有一个地方我们没有找过。”
吴侗本来不抱希望了,听她这么一说,就急切地问道:“什么地方?”
汪竹青说:“是不是夹在皮箱子里的那本笔记本里?”
她快步走到桌边,再次打开皮箱,把那本笔记本打开,然而,她几乎是一页一页地打开了,还是什么都没有。
汪竹青有些恼怒地把皮箱一推,说:“算了,不找了,我就不相信,找不到真的会死人,分明就是无稽之谈嘛。”
皮箱掉在了地上,笔记本和那支钢笔滚到了箱子的外面。
汪竹青说:“今天很晚了,我爹妈看我这个时候都还没回去,会担心的。回去吧?”
吴侗捡了起来,正要重新放回到箱子里去,汪竹青看着吴侗把那本笔记本拍了拍,突然说:“对了,这是田老师的日记本,说不定,这里面记的对你有用,你带走吧,天亮了后,再好好看看。”
吴侗想了一想,说:“嗯,应该有用的,那我真的带走了?”
汪竹青说:“带走吧,应该没事的。田老师的家人又不知道他有这本笔记本。”
吴侗把田之水的日记本放进自己的包袱后,仍就和汪竹青从窗子那里跳了出来,走出了校门。
汪竹青家斜对门就是一个小客栈,吴侗把她送到她家门边后,就住了进去。他胡乱地吃了两碗粉,就着煤油灯,翻开了田之水的那本日记本。
四
二十年前,年仅二十岁的田之水踏上灵鸦寨的土地时,才相信临出门前,校长所说的话一点儿也不假。
年纪轻轻的田之水刚从贵州省师专一毕业,就被国立烘江师范的校长聘请到学校任国文教师。田之水对湘西一向很感兴趣,那里的神秘和诡异,只是听说过,还没有真正的感受过,于是愉快地接受了校长的聘请。他之所以答应,是因为有一个目的,他想深入到偏僻、闭塞的山寨里去,从事收集、整理山歌的工作。来年的暑假,田之水没有回家,去了灵鸦寨。灵鸦寨的山歌在湘西的名头极响,每年的歌会上,诞生出来的男女哥王多是灵鸦寨的人。校长听讲他要去灵鸦寨时,脸上阴了下来,告诉他,好自为之。田之水感到奇怪,就问校长,那里是不是有什么蹊跷?校长也讲不清楚,只是听讲那里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与现代文明格格不入。田之水笑道,这样最好,越是原始的地方,就越是能发掘到有学术价值的东西。校长交待他到了那里,处处小心谨慎,千万不可造次。
走在青山绿水间,简直是人在画中游,田之水心情非常好,想起《唐诗宋词》里面有一半的风情都被名城扬州攘括了,就为脚下这片土地叫屈,哼,你扬州有小桥流水,这儿也有,而且这廊桥挡风雨,挽日月,到了晚上,歌呀妹呀情呀意呀,月亮都羞答答地躲到云层里去了!你扬州有犹抱瑟琶的红粉颊面,这儿有赛过画眉的客家妹子,那林中飘来的山歌,泉水听了叮咚响,大山听了留住脚,小伙子听了,心子都不晓得落到哪片草丛了……
陶醉在风景中,田之水一路轻快地走来。一条蜿蜒的小路边,他看到一根肉色的石柱。那石柱有三人多高,一人大小。石柱上,刻着“灵鸦寨”三个字。石柱的底部,是一片微拱的草地,猛一看,这百分百是生殖崇拜的象征,但是,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想不到有哪儿不对劲,就绕到了石柱的背后。石柱的背后,就是灵鸦寨的地界了。他一跨入了灵鸦寨的土地,脚下,一股冷气很顽强地顺着脚脖子慢悠悠地往上爬。他这才感觉到,这石柱不仅是生殖崇拜的象征,倒更像是摧残人类生命力的帮凶。生殖崇拜应该是热烈的,张扬的,绝对不会是阴毒的,遮掩的。
忐忑的他不敢多作停留,顺着小路,往灵鸦寨而去。
前面一座大山掩隐在巨大的一团云雾之中,那云雾慢慢地聚合着,分散着,然后,又再次聚合,这样,给人的感觉,好象大山在移动着,飘浮着。老远就看到山腰盘踞着一个庞大的寨子,忽隐忽现,似真似幻。
田之水过了一座廊桥,看到一男一女两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在看牛。牛也是两头,一头黄牛,一头水牛。黄牛在溪边吃着草,水牛在小河里慢慢地走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田之水向他们笑着打招呼道:“小朋友,前面那个寨子就是灵鸦寨吧?”
女孩子脸色黄黄的,露出一口洁白的细牙,说:“嗯哪,就系(是)灵鸦寨。”
男孩子的鼻孔下,趴着两条绿色的鼻涕,一条很短,只刚好露到鼻孔,像一条虫子探出的小脑袋,另一条倒是很长,像是整条出了洞的虫子,往他的嘴巴里钻去。两条鼻涕不论长短,都是又浓,又粘。
男孩子定定地打量着田之水,从上到下,没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然后,他一句话也没说,返转身,飞达达地跑,很快,就消失在一片绿色的竹海里了。
田之水感到很奇怪,看着男孩的背影问:“他怎么要跑?”
小女孩说:“他系(是)报讯去了哩。满满(叔叔)是哪里来的客客?”
田之水告诉他:“我不是客客啊,我是来做玩的,到你们寨子听山歌哩。”
小女孩捂住嘴,浅浅地笑了,说:“你不是我们灵鸦寨的人,怎么不是客客呢?等一下,要去我们灵鸦寨,你要着好看的哩。”
田之水心想,这灵鸦寨,还真的有些邪门呵?他问道:“你们灵鸦寨的人要给我什么好看呢?”
小女孩说:“慢点你就晓得了。”
五
田之水感到奇怪,不知道等着他的是什么。就说:“那你带我去好不好?”
小女孩说:“好啊,哪个讲不好呢?”
于是,小女孩在前面,田之水在后面,沿着鹅卵石铺就的花阶路,往灵鸦寨走去。快要到寨边时,一大片茂密的竹林绿幽幽地出现在眼前,路就从竹林里斜斜地穿过去。
这时,小女孩调过头来,对他笑了一下,说:“你要注意了,出了竹林,就给你好看了。”
田之水为了表示一下男人的胆量,满不在乎地说:“你莫吓我罗。”
小女孩说:“那要看你是不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她说完,就用手指插入了自己的两个耳朵。
只听“砰”地一声,田之水吓得不禁抖了一下,那声音震得竹林簌簌乱晃,几片竹叶像绿色的羽毛,飘浮着,飞呀飞的,打了几个弯,掉到了地下。
紧接着,又是“砰”“砰”地两声过后,就没有声音了。
田之水担忧地问女孩:“寨了里发生什么事了?”
小女孩故意不明白:“我在看牛,跟你一起来的,我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出了竹林,眼前的景象让田之水睁大了眼睛。
路的前面,一边一排姑娘整整齐齐地站着。个个生得眉清目秀,皮肤光滑,一点也不象打柴放牛的村姑,倒象织布绣花的巧女子,小的十二、三岁,大的二十四、五岁,花一样的年纪,花一样的身姿。(奇*书*网^。^整*理*提*供)穿的是红绿黄相间的衣裙,戴的是亮闪闪的银饰,一个个含情脉脉,含羞带笑,一人手里捧着一碗酒,在欢迎他这位客人。队伍的前面有一个男人,他们的手里,是还冒着硝烟的土枪。显然,刚才那三声枪响,应该是他的杰作了。路中间是一张小方桌,小方桌上,摆着一个酒缸,还有五个海碗。
见到田之水,那些女孩唱了起来:
一杯酒来清又清,
我把米酒敬亲人。
亲人若是嫌弃我,
打个转身莫进门。
唱罢,前面第一个姑娘走出队伍,把一碗酒双手捧到田之水的嘴边,请他喝下去。
田之水搞不清楚这是什么仪式,但知道若遇上用这种仪式来欢迎他,表明人家把他当贵客待了,心里十分感动,不过看这阵势,尽管十来位姑娘敬的酒不一定都要喝,但从不沾酒的他,还是有些害怕,这样他的心就有些慌了。酒可不比水,可以敞开肚皮喝,一泡尿放了就是,这酒虽然也可以变成尿,但经过五脏六腑,就变成刮骨的钢刀,不把他折腾死才怪,何况今天只他一个人,如何应付这场面?想到这里,他的腿有点发软,手有点发抖,知道好客的主人若真较起劲来,他很快就会倒在这地上,让人笑话。这下子,他只好尴尬求情:“各位乡亲,各位姐妹,今天来到宝地,是来听大家唱山歌的,这酒嘛,请原谅我实在喝不下肚。”
小女孩扯了扯田之水的衣角,说:“你看咯,不像男人了吧。是酒,又不是毒药。”
田之水苦着脸,说:“可我……这酒……”
捧杯子那姑娘看了她的同伴们一眼,同伴们就一起又唱了起来:
腊月炎热直流汗;
六月寒冷打哆嗦。
世上男人不喝酒,
山脚岩石滚上坡。
姑娘再次把酒杯递到田之水的嘴边。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