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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侗的脸有些发烫,说:“别个和婆娘过,我和娘过。”
姚七姐说:“傻子崽……”
吴侗就真个呵呵傻笑了起来。
姚七姐说:“时候不早了,赶路要紧。再不走,你爹真的要急出病来的。”
听说又要走,吴侗刚刚还晴朗的脸上,就又转为阴天了。他说:“你硬要撵我回去见爹爹,我也答应。你也答应我一个条件,看要不要得?”
姚七姐哦了一声,问道:“你还打甚么小九九呢?”
吴侗说:“娘,你看这样好不好,你的身子骨还虚得很,你在这里再歇一夜等我,我见了爹爹,告诉他我不做赶尸匠了,然后,就马上赶到这里来,和你一起到灵鸦寨去。”
姚七姐想到,以自己目前这样子,走一步都要喘粗气,更莫讲走到灵鸦寨去了。她觉得吴侗的说法很是合情合理,便答应下来,说:“我就在这里再歇一夜也要得。”
吴侗听她同意了,就咧开嘴巴,呵呵地笑了起来。
四
吴侗回到家里的时候,果然看到他的爹爹拄着拐杖,像一尊雕像一样,站在院子里,朝路口张望着。他心里一阵感动,多少年了,爹的身影一出现在他的视野,他就有种踏实的感觉,那是家的感觉。但今天,除了感动,他还有一丝遗憾,这个家,什么都不缺,就缺少一个女人。没有女人的家,虽能挡风雨,但冷暖不知,忧伤或欢乐也失去了意义。
吴侗的身影一出现,吴拜的脸上就浮现出一丝笑意。
吴侗叫了一声“爹”,快步走到他的身边。
吴拜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来接吴侗身上的包袱。
吴侗把包袱解下来,也和以前一样,并不递给爹爹,而是一手去扶爹爹,一手自己拿着,说:“这包蛮重的,我拿我拿。”说着,就和爹爹两人一起,走进了吊脚楼。
坐在火铺上吃饭的时候,父子两个就着野猪肉,你一杯我一杯地干着泡酒。
吴侗发现,这次回来,爹爹虽说还是和以前一样,看到他,脸上就有了很浓的笑意,但这次,那笑意里,似乎隐藏着很深的忧虑。
吴侗就想,难不成爹爹晓得我不想做赶尸的事了吗?
他挟了一块野猪肉放到吴拜的碗里,说:“侗崽出去这么久,爹一个人在家里,没得甚么事吧?”
吴拜想做个笑模样出来,却做得不像。
吴侗就说:“爹,你有甚么事好象在瞒着我。”
吴拜这才开了口,说:“按说呢,这事和我们贡鸡寨一点关联都没有,但,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而且,那死人的事,要是拦不住的话,一死就是一大片。”
吴侗正把一块肥肉塞进嘴巴,听了吴拜猛古三天的话,不晓得哪里来的由头,不禁一惊,忘记了嚼肉,含糊不清地问道:“哦?怎么这么凶?是哪里的事?”
吴拜“吱”地把一小杯泡酒呷进嘴里,吐出三个字:“灵鸦寨。”
“啪”地一下,吴侗嘴里的那块肥肉竟然掉到了火铺上。
吴拜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你听到了甚么?”
吴侗说:“是的,我也听讲过这事了。这次到龙溪镇,我就听别人说,镇上死了好几个个人,让人感到奇怪的是,死的那些人全是灵鸦寨的。”
吴拜说:“嗯,是这样的。灵鸦寨的寨老来找过我了,要我帮他查一查,到底是哪路的鬼魂在作祟。”
吴侗问道:“查出来了吗?”
吴拜点点头,说:“其实,寨老自己是知道的,只是他不肯告诉我。”
吴侗感到奇怪了,问道:“他既然知道,那为甚么还要请你给他查呢?”
吴拜说:“他只是不敢肯定,所以,还是要请我帮他们查一下,得个放心。”
吴侗问:“是哪个?”
吴拜说:“我只知道,是个女人,到底是哪个,我也不晓得。”
吴侗说:“你不是讲寨老晓得是哪个?”
吴拜说:“他不肯讲,这里面,肯定有他不好讲的地方,我也不好再问。”
吴侗自言自语道:“是个女人?”
吴拜说:“是啊,是个厉鬼。”
吴侗问道:“为甚么这么说?”
吴拜又喝了一口酒,揩了揩嘴巴,说:“‘唱娘娘’的时候,请来的不是娘娘,而是那个女鬼。那女鬼当场就附到了寨老的一个叫乌昆的跟班身上,用我这根拐杖,刺死了一个他们灵鸦寨的人,就在我们的堂屋里。”
能够在爹爹的眼皮子底下附在人的身上,并且还取人性命,可见,她真的是一个厉鬼了。吴侗这么想着,很有些为爹爹担心,说:“爹,你赶了那么多年的尸,甚么样的风浪没有见过啊,现在年纪也大了,以后,就不要过问鬼神方面的事了。”
吴拜抬起头,定定地瞅着吴侗,不服气地说:“看不起你爹了吧?”
吴侗赶忙说:“没有啊,不过,我也多少还是有些担心啊。”
吴拜又抿了一口泡酒,说:“我晓得你是为我好,做我们这一行的,做多了,也不是没得失手的时候。”
吴侗趁机说:“爹,我们家的祖上怎么会选择做赶尸这个行当呢?像别人家那样,种田、栽树、榨油、开个碾房、做点小生意,不是很好吗?”
吴拜竭力地睁大他的醉眼,说:“你看不起赶尸匠?从你太祖爷起,我们家就是做这一行的啊。我听讲,那时我们寨子里的男人去海边打倭寇,全部战死在战场上,那可真是血流成河,尸骨遍野啊。唯一一个没有死的,就是你太祖爷爷。几百号人一起出去,回来的只有他一个人,他心不甘啊,他怎么着也得把寨子里的人带回家啊。可是,一没车子,二没担架,怎么带得回?就算有,千里迢迢,他一个人也没有办法。怎么办?他想啊,他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没有脸面回去的,就摸出刀子,架在自己的颈根上。在自杀前,他看着满地的死尸,止不住边哭边唱。”吴拜有了几分醉意,半眯着眼,拍打着膝盖,哼哼地唱道:“天地生苍生呀,苍生成魂灵,魂灵无所住呀,游荡匐匍行。来时雄棒棒呀,去时没家门。男人热血旺呀,死去冷冰冰。上天也无路呀,入地也无门……”
吴拜的声音苍老,音调低沉。吴侗的眼前,就出现了那幅悲壮的画面:深蓝色的海,腥红色的血,阳光下滴着血的白晃晃的刀刃,惨不忍睹的零乱的尸体……天地间,他的太祖爷爷象一个战神,手握战刀架在颈根上,既威风凛凛,又落寞悲怆。
吴拜说:“当你太祖爷爷唱到这里的时候,手一动,正要抹颈根,耳朵边就听到有人接着唱下去,‘上天也无路呀,去它娘的天,入地也无门呀,去他妈的门。人死大卵朝天冲呀,照样传代又接宗。’你太祖爷爷急忙停住手,看看是哪个人在唱。四下里一看,除了脚下的死尸外,还是一个人都没有啊,正在惊讶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些死尸一个一个地从地下站了起来,排成了一排,面朝着家乡的地方,唱道,‘长路漫漫无所惧呀,我们跟你回家中!’你太祖爷爷这才想到,是他的歌声把那些死去的战士们的魂魄唱回来了。于是,你太祖爷爷就带着他们,一路唱着,走过了万水千山,吃尽了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了家乡。”
吴拜醉得老火了,他嘟嘟囔囔地说:“你太祖爷爷是个大英雄哩……”
火铺上的火快要熄了,吴侗正要去添一块杉木柴,吴拜把一杯泡酒倒到了自己的衣领里,说:“要得了,不要添柴火了,你这趟也累了,早点睡了算了。”
吴侗看爹爹确实也是醉得不成样子,也就没有添柴火,顺手就把那柴火丢到了火铺下面,然后扶着吴拜下了火铺,进到他的卧房里去。刚一进去,吴拜就伸出手,指着屋顶上喊道:“你……你……你到这里来来来……做甚么?告告告诉你你你,那鞋……鞋垫子,我早就把它烧成灰灰灰了……”
说着,吴拜就一头栽到了床上,呼呼地扯起了扑酣。
吴侗听着爹爹的醉话,只道是爹爹醉老火了,也不理会,就出门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没有注意到,一双穿着绣花鞋的脚,在他的头顶上凌空虚蹈着……
五
吴侗原本是想趁着和爹爹干两杯后,就提出不想做赶尸匠的事来。他先是从爹爹那里找到一个突破口,没想到的是,爹爹却讲起了太祖爷爷的故事。当时,也是听得他热血贲张,豪气干云,就更不好意思开口了,很快,爹爹竟然醉得甚么都不知道,讲甚么都是空的了。
他把火铺里不多的火捂好,屋子里,就更显黑暗了。他的手里拿着一块点燃的枞膏,往自己的睡房走去。窗外的风吹来,把枞膏上的火苗吹得东倒西歪,吴侗的影子也就一忽儿放得很大,一忽儿又缩得很小,在板壁上跳动着,飘摇着。他生怕枞膏灯被吹熄,就一边伸出手掌,挡着吹来的风,一边加快脚步,推开了睡房的门,跨进去,把门关好。房子里,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风可以吹进来。奇怪的是,那枞膏上的火苗,还依然是被吹得忽左忽右,欲灭还明。吴侗的酒意也有些上来了,就索性不去管它,由它是燃还是熄。他把枞膏放在桌子上,就脱了衣裤,上了床。然后,就去吹那枞膏。还没吹,那枞膏自己就呼地一下,熄了。临熄前,火苗被一股无形的像风一样的东西拉扯得成了一条长长的一线,发出蓝色的光来。熄灭后,屋子里还飘荡着火苗哔剥的声音,很细,却很清晰。吴侗那一口气,吹出去和没吹出去,都没有什么区别了,于是,他打了个呵欠,头就倒在枕头上,晕晕乎乎地想着姚七姐,她现在睡了吗?这么想着,他自己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中,他把头埋进了姚七姐的怀里,使劲地吮吸着她的身上散发出来的女人特有的气息。那气息,温热,甜蜜,有着淡淡的清香。那不是女孩子的气息,女孩子的气息他没有闻到过,但他想像得到,是和春天的小草一样的青涩,有点甜,却没有回味。而姚七姐的气息,是秋天里的长得熟透了的杨桃,是温软的,味道也是绵长的。他感觉到了,姚七姐抱着他的头,呢喃着,轻轻地哼起了儿歌:
教你歌,
教你后园砌狗窠,
狗娘生个花狗崽,
拿给我崽做老婆。
吴侗闭着眼,静静地听着姚七姐哼着的歌谣。那歌谣好耳熟呵。他的眼前,渐渐地浮现出这么一幅景象。一个年轻的妇人,手里抱着一个孩子,把肥大的奶子塞进孩子贪婪的嘴里,一边也是哼着这首熟悉的歌谣,一边在乱草丛生的小路上往大山的外面看着、看着,直到太阳落了山,直到黑夜笼罩了整个山峦,直到家家户户的灯火一盏一盏地熄灭了,她才拖着疲惫的双腿,一步一步地挪下山岗……
如果还有没有睡熟的人家,就会听到,从山岗上,被山风吹来的,断断续续地飘来的歌谣:
教你歌,
教你后园砌狗窠,
狗娘生个花狗崽,
拿给我崽做老婆。
那歌谣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飘啊飘啊,在飘过光秃秃的树梢时候,几绺歌谣被树梢挂破了。在飘过黑沉沉的山寨的时候,那歌谣就支离破碎了。一直飘到了那口常年水波不惊的深潭的时候,歌谣才如一缕幽魂一样,慢慢地沉到了潭底……
“大胆!敕呢轰恽懵……”
吴侗噌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听到是爹爹的声音。他的左手的拇指就下意识掐到了中指上,右手往枕头下一摸,掏出两张符纸,跳下床,飞快地来到爹爹的房子外面,嘴里一边叫着爹爹,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