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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时天色已经暗了,要找一条蚯蚓比较难。他连忙去睡房取灯盏。那时的农村虽然已经有了电,但是隔三差五停几天,所以家家有预备的煤油灯。选婆跑到睡房拿到了灯盏,又找到火柴,划燃了火柴往灯盏的灯芯上送,可是点了好几次都没有点燃。
“完了,没有灯芯了!灯芯前几天就烧完了,这几天有电,就忘记买灯芯了。”选婆暗暗着急,不停地咒骂自己懒,没有提前预备灯芯。
说到灯芯,却又使我想到好笑的事情。那时妈妈常要我去村里的小卖部买一些零碎的东西,比如灯芯。也不知是我的脑袋不够灵活还是舌头不够灵活,对小卖部的阿姨说“买东西”和说“买灯芯”时总是舌头转不过来,“买东西”和“买灯芯”常常混淆。我焦急地连连说:“买灯芯,我要买灯芯。”小卖部的阿姨也焦急地问我:“我知道你要买东西,可是你到底要买什么东西啊?”
现在想来,我还要为我当时的搞笑忍俊不禁。虽然当时会憋得小脸通红,但是现在想来无限怀念。很多东西就是这样,当时尴尬的害怕的糟糕的紧张的,过一段时间回想起来却很温馨,比如说这件事还有前面的“小马过河”那件事;当时幸福的快乐的甜蜜的享受的,过一段时间回想起来很难过,比如说失恋。
选婆翻箱倒柜,希望找到可以替代灯芯的布条将就一下。尼龙的就不可以,因为烧起来烟浓,还不吸油,最好可以有全棉的布条。选婆正在用手揉捏衣服分辨质料时,这时屋外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吸引了他:“这是什么东西啊?白色的蚯蚓呢!”
选婆一愣,马上旋风似的跑出来。
“在哪里?白色的蚯蚓在哪里?”选婆大声问那个小孩。
小孩被选婆的大声吓着了,畏畏缩缩地指着墙角说:“那里,那里不是有吗?还发光呢。”
选婆转过身来,看见墙角的一块青石上爬着一条发着微光的“蚯蚓”。选婆蹑手蹑脚靠了过去,小孩子跟在选婆的后面,也是小心翼翼的。
发光的“蚯蚓”身后一串肮脏的稀泥,显然那是原来黏附在它身上的,让选婆误认为它是蚯蚓的泥。如果它是蚯蚓,则显得太粗;如果它是蛇,则显得太细。可是选婆从它身上的片片细鳞可以判断出面前就是一条细得不能再细的蛇,白蛇。微微的光正是从这些鳞片上发出来的。它长不过中指,宽不过筷子。它静静栖息在青石上,不知道它怎么爬到这里来的,也许是刚才的锄头压坏它了,它需要休养一下。
“它是什么啊?”小孩子怕惊动了它似的轻轻问选婆。
选婆惊喜之情溢于言表,两手微颤地说:“是蛇,是白蛇!”
他一时不知道用什么东西装这条细小的白蛇,在挖掘的时候他就欠考虑,一心想挖到瑰道士说的白蛇,竟然没有想到挖到它之后怎么办。
他想到了装酒的陶罐。他飞身跑到锄头所在的地方,一手提锄头一手提酒罐返身回来。这时他又为难了,酒罐里的酒还剩了一半,要倒掉舍不得,不倒掉没有东西装这条失而复得的小白蛇。他咬咬牙,小心用锄头将发光的蛇勾起来,移到酒罐的罐口抖了抖,发光的小白蛇就掉进了装酒的酒罐里。
他将酒罐搬进睡房,用一张油纸盖住罐口,又用细麻绳捆住,这才放下心来。经过这一番折腾,他未将挖开的泥土重新填上,便横身躺在床上睡着了。
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陶罐里响起轻微的水响,哗,哗,哗……(我不由自主地看了看窗外的雨,仿佛那哗哗哗的声音就来自窗外的近处。)
50。
选婆由于劳累而早早睡下了,可是爷爷虽然在水田里干了活儿,这个晚上却是辗转难眠。他从选婆的口里知道,红毛鬼遇到了新的麻烦,一个自称为“贵道士”的人突然来访,还有一个选婆抓住没有任何烫伤却让红毛鬼痛苦不堪的链子。
贵道士?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啊。按选婆描述的他的模样,应该是上了年纪的人。既然上了年纪,应该稍有耳闻啊。可是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呢?为什么他在女色鬼找自己的夜里刚好到达红毛鬼家里呢?这些疑问在爷爷的脑袋里缠绕,挥之不去。爷爷刚闭上眼睛,裸体站在地坪的女色鬼又浮现在脑海。
还有那个“贵道士”讲的故事,到底是真是假?还有他提到的银币,自己似乎也见过一枚银币,不知道是不是同一枚。自己虽然也见过一枚银币,却记不起在哪里看见过,在什么时候看见过。人毕竟老了,记忆力远远不如以前了。难道区区一个枚银币可以有一块要求苛刻的复活地那样的功能?如果是真的,这个道士又是如何知道这个时间距离相当远的事情的?
很多问号在爷爷的脑袋里打了结,使得他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了。
爷爷从已经悟热的被子里爬起来,往脸盆里倒了半盆的温水,泡了半个小时的脚,好不容易聚集起了一点儿睡意,没想到刚要脱衣时,肚子突然咕咕叫了一阵。
“完了,闹肚子了。”爷爷自言自语道。
奶奶听见了,生气地责备道:“昨晚说了别在外面走动,你偏不听我的,这下果然闹肚子了吧!活该!”
爷爷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捂着肚子忙向茅厕跑去。
那时不管城里乡下,好像都还没有卫生纸这个概念,上厕所一般都用书纸。有的家庭孩子还没有上学的或者已经不上学的,甚至摘一片南瓜叶将就。
爷爷在茅厕蹲了许久,肚子才稍稍舒服一些。他从土墙的空隙里随意抽出一团纸,用力揉软。因为书纸好好放着反而会被老鼠咬,人们都把纸张塞在土墙的空隙里,要用的时候再抽出来就是。这都是当时农村的习惯。
爷爷在揉弄书纸的时候,眼睛不经意瞥在书纸的几个毛笔字上。这一瞥,眼睛便再也没有离开。这不是姥爹的字迹吗?更令他惊讶的是,那几个被瞥见的字中刚好有“女色鬼”这三个字。爷爷一个激灵,慌忙将纸平展,对着雪白的月光看。爷爷虽然年纪大了,但是眼睛的视力比那时的我都要好很多。
他就那样蹲着,在月光下细细阅读揉得皱巴巴的书纸上的毛笔字。顿时,四周都静了下来,甚至墙角的土蝈蝈也停止了鸣叫。爷爷神情专一地看着书纸上的字,眉毛拧得紧紧的。
看完书纸上的字,爷爷慌忙又从土墙的其他空隙里抽出一团纸。这次他没急于揉软书纸,而是眯起眼睛细细看,然后塞进了兜里。他又从一处抽出一团纸,如此重复刚才的动作。爷爷一边这样无休止地重复这个动作,一边喊道:“喂,老伴啊,给我送点儿厕纸来!”
奶奶这时不耐烦地回应道:“茅厕里不是到处都有厕纸吗?还叫我送什么送?”
爷爷的肚子又是咕咕叫了几下,爷爷停止动作,揉揉肚子,颤着牙齿喊道:“这些都是宝啊!不能再用啦!快送厕纸来吧!”喊完又到处找土墙的其他空隙。
“茅厕里哪有宝哦!是不是嫌纸硬了?你揉软了将就用吧。晚上寒气重,我不愿意起来。你这个老头子不是要折磨我吗!”奶奶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人已经起来了,在桌子里找舅舅写完了的小字本。
那夜,爷爷泡了半个小时的工夫算是白费了,他点燃灯盏,将一张张皱巴巴的厕纸放在摇曳不定的火焰下,手指指着上面的苍劲有力的毛笔字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嘴里跟着念出小小的声音。
“什么东西?这么要紧?”奶奶凑上去看,可是她的眼睛比爷爷的差多了,只看到一团团漆黑的墨迹。
爷爷返过身来将奶奶扶开,说:“这是我父亲留下的珍贵东西,比你这个玉镯都要珍贵。”
“比这个玉镯还要珍贵?”奶奶服从地坐在旁边,低头看自己手上的玉镯。那个玉镯是姥爹的姥爹传下来的家传之宝。玉质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可是玉的中心又填充着血丝,血液一样的液体在里面循环流动。后来舅舅结婚时奶奶将血丝手镯传给了舅妈,可是舅妈却在跟舅舅一次吵架过程中将它摔在地上,手镯断成了数截,里面的液体都流失了。
爷爷一面看着厕纸一面问道:“这些纸是什么时候塞到茅厕去的啊?”
奶奶想了想,却摇了摇头,说:“我怎么记得呢?你父亲还没去世的时候茅厕里就塞了许多纸了,后来有用掉的也有新塞进去的。”奶奶伸直了脖子看灯盏下的厕纸,迷惑道:“什么东西?这些纸还有用啊?”
爷爷用手指弹了弹灯盏上的灯花,火光明亮了一些。爷爷对着跳跃的火光看了看,说:“怎么没有用?很有用。不过已经丢失的就算了。明天帮我一起到隔壁房子里找找,看有没有和这个字迹一样的书纸。”隔壁房子是姥爹生前住过的。
“嗯。”奶奶答应道。
“你先睡吧,我把这些东西好好看看,整理一下顺序。”爷爷对奶奶挥挥手道。
奶奶给灯盏加了一些煤油,然后睡下了。
盯着灯光下的厕纸,爷爷时而神色紧张,时而眉毛舒展,看过的一律收起来,没看过的在灯盏的另一边堆得老高。因为纸张都是一团团的,所以即使堆那么高也没有多少张。可是纸张上的毛笔字写得稍显细密。许多长着翅膀的小飞虫从房间各个黑暗的角落飞出来,围着灯盏的火焰起舞。
51。
灯盏一直燃到第二天公鸡打鸣。
后来爷爷跟我讲起这个事情时已经时隔许久了,但是他仍禁不住喜形于色,手舞足蹈,十足像个刚进学校的小孩子,仿佛一个新鲜的世界突然展现在他的眼前,让他惊喜异常又无所适从,让他的脑袋有些发热不受控制。我很迷惑又很感兴趣地问:“那些厕纸上到底写了什么东西值得您这样高兴?”
爷爷却扯到其他的事情上:“你姥爹可真是神机妙算的人啊!早知道他有这么厉害,我当初就会很用心地跟他学方术了。他在没有去世前居然就知道了女色鬼的事情。”
我惊讶道:“什么?姥爹还在的时候就知道?”
爷爷也许是太高兴,没有听到我的问话,自顾说道:“父亲真是隐藏如山啊!不走进去不知道他的大,真进去了还要迷路。”
其实爷爷给我的感觉就像爷爷给姥爹的感觉很相像。爷爷乍一看是完完全全的老农,可是他慢慢给我展示各种让人惊叹的能力。原以为拿到一本《百术驱》就可以超越爷爷,现在看来真是不切实际。也许当年爷爷看姥爹的时候也是不屑一顾,根本不用心跟姥爹学方术。姥爹去世后这么多年,偶然发现姥爹的手稿,爷爷这才惊讶于姥爹的厉害。
爷爷突然问我:“魏晋时代有个名人,叫阮籍,你知道吧?”
我说知道。高中语文课本里经常提到这个放荡不羁的历史名人。
他说:“阮籍是当时的大名人,除了喝酒、写诗之外,他还喜欢吹口哨,声音能传一两里远。有一天,苏门山里来了个得道的方术之士,名叫孙登。阮籍便去看他。
“孙登也是当时的大名士,不娶妻不说,还不住一般的青瓦泥墙的房子,他一年四季都住在自己挖的地洞里,冬天的时候披头散发,夏天编草为衣,尤其喜欢读《周易》,随身带一张一弦琴,能弹一手好曲子。奇怪的是他从来没发过火。
“阮籍满头大汗地爬上山,只见孙真人抱膝坐在山岩上;他们两人一见面,伸开腿对坐着。阮籍谈古论今,往上述说黄帝、神农时代玄妙虚无的主张,往下考究夏、商、周三代深厚的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