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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他叫来的?”爷爷问道。
“是啊。我死后从来没有给人治过病,一是来一趟不容易,撞上了熟人难免起了挂牵之情;二是害怕看见锋利的东西。我自己拿着锋利的东西,生前给人做手术,死后给鬼做治疗,从来不害怕。但是看见别人拿着锋利的东西我就害怕。”它说道。空气更加冷了。我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文撒子也在擤鼻涕了。只有爷爷好像没有感觉,神态自若。
爷爷点点头:“那真是难为你来一趟了。”
它用那只宽大的巴掌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那个巴掌简直可以当它的帽子了。它说:“没有办法,要不是做灵屋的老头子交代,我才不愿意来呢。不过得了人家的恩情就要回报人家好处,老头子的心愿我必须来帮他完成啊。嘿嘿,我现在还说他老头子,不知道现在他是不是已经变成一个胖小子了呢。”
“哪有这么快生产的?他才投胎,还是娘肚里的一块肉呢。”爷爷笑道。
“那倒是。嘿嘿。”它又笑了,笑声钻到耳朵里同样是冷冰冰的。
文撒子低声道:“马师傅,你不是说医生治不好你的病,只有鬼医生才能治好吗?现在老头子把鬼医生都派来给你治病了。那个老头子还真够意思啊,不但在捉女色鬼和瑰道士的时候帮做那么多的纸屋,还知道你受了反噬派鬼医生来给你治疗啊。”
正在说话间,窗外飘飘忽忽传来白发女子的孝歌声。
鬼医生低头听了一听,说:“这个女的唱孝歌唱得真好!可惜我死的时候没有这么厉害的唱孝歌的行家。给我唱孝歌的那个人嗓音太破,唱得我恨不能抽他一巴掌再走。”它又笑了。我不知道它是打趣还是说认真的。
屋里的空气愈加冷了。我开始不住地打哆嗦。而文撒子的嘴唇也开始抖了。
“你们两个先出去吧,我要给马师傅治疗了,鸡叫之前我还得走呢。”鬼医生说。
文撒子早就等不及要出去了,他已经冻得不会说话了。我却想守在爷爷的身边。
爷爷看出了我的想法,宽慰我说:“出去吧,一会儿就好了。”
鬼医生感兴趣地问道:“这个就是您的外孙?”
爷爷笑着点头称是。
“老头子也跟我说起过您的外孙呢。”鬼医生说。它对我笑笑,那张挤在一起的脸看得我不舒服。
“你骗人!你不是老头子派来的鬼医生!”我歇斯底里地大喊道。
38。
“你怎么了?”走到门口的文撒子听见我的叫喊,将跨出的腿收了回来,满脸狐疑地看着我问道。他将手伸到我的额头,要看看我是不是在说胡话。我一把打开文撒子的手。
“它不是鬼医生!”我指着眼睛鼻子嘴巴挤到一块儿的那张脸喊道。而这张丑陋的脸出奇冷清地面对着我,没有一丝惊慌。这让我非常诧异。
难道我猜错了?一时间我有些慌乱,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它不是鬼医生?那它是什么?”文撒子反问道。虽然他不认为我说的是真的,但是已经开始害怕了。
鬼医生也愣愣地看着我,似乎对我突然怀疑它的真假感到无辜。爷爷也看着我,他的眼神鼓励我给出合理的解释。同时,爷爷的眼神告诉我,虽然我还没有说出理由,但是他已经相信了我的话。立刻,我的自信装得满满的,彻底抛弃了对自己的怀疑。
我揉了揉太阳穴,说:“首先,它说的话就有假。它说它是做灵屋的老头子叫来的。老头子还没有出葬,道士的超度法事也还没有做完,他老人家的魂魄还在肉身上,不可能遇见它并且叫它来帮爷爷治病。更不会像它所说的早早投了胎。它这样说,是怕我们问起老头子的魂魄为什么不一起来。就算老头子出葬了,在第七个回魂夜老头子的魂魄也会回来看一趟,不可能这么早投胎。其次,怕锋利器具的鬼一般是未成年的鬼。一个人还没有成年就去世了,他不可能拥有高超的医术。它说来给爷爷看病也是谎话。”
“你的意思是,它是夭折的鬼?它不是来给马师傅看病的?”文撒子惊问道,两眼瞪得像过年的灯笼。
我自信满满地回答:“如果它不是假装怕你手里的剪刀的话,我敢肯定它是一个未成年的鬼。因为一般只有未成年的小鬼才会害怕这些东西。”《百术驱》上有讲,虽然诸如剪刀、针、刺这类锋利的东西对未成年的鬼起不了实质性的作用,但是未成年的小鬼还是比较害怕这些东西。这也许是他们活着的时候父母警告他们远离锋利物品,造成他们死后仍然害怕的原因。我边说边用眼角的余光注意鬼医生的表情变化,可是它居然像石雕一样对我的话没有半点儿反应。
文撒子拍着巴掌喊道:“是呀。我怎么就没有没有想到呢?马师傅,你怎么也没有想到呢?”
爷爷淡淡一笑。文撒子不明白爷爷的笑的意味,我也不明白。
文撒子转而指着鬼医生喊道:“你是谁?不,你是什么鬼?既然敢来图害马师傅?”
鬼医生的表情跟爷爷一样淡然,嘴角拉出一个轻蔑的笑。
文撒子恐吓道:“刚才一目五先生都被我赶走了,我们不怕你!别的鬼见了马师傅都会绕着走的,你居然敢送上门来!快快招来,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文撒子的唾沫星子喷了它一脸。
奇怪的是,它居然无动于衷。如果是一目五先生,只要听见别人叫出它们的名字就会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它不但不害怕我看破了它的伪装,却淡然地看了看我,看了看文撒子,再看了看爷爷。
文撒子说话的底气虽足,可见鬼医生看他,吓得连忙退到门外,手扶门框,脸上的一块肌肉抽搐不已。
“亮仔说得不错,它不是老头子叫来的,不用看它怕不怕锋利的东西,只凭这个不成熟的谎言,我就知道,它是一个夭折的鬼,不是成年的鬼。”爷爷还是保持着脸上的笑容不变。
“那,那它是谁?不,不,它是什么鬼?”文撒子双手抓住门框问道。他的双脚不停地抬起放下,仿佛尿急一样。
“你是箢箕鬼。你终于找我复仇来了。”爷爷目光如烛,照在这个拄着拐杖不像拐杖、高跷不像高跷的双木的怪物身上。
“它是箢箕鬼?”
这次不光是文撒子,我也深深吸了口冷气!
它居然是箢箕鬼?虽然我看穿了它假的鬼医生的身份,但是对它是箢箕鬼还没有一点儿心理防备。
爷爷钉竹钉禁锢箢箕鬼的情景我还记忆犹新,我早就知道它还会来找爷爷复仇的。我还记得我跟爷爷在化鬼窝里跟箢箕鬼斗智斗勇的画面,爷爷敲最后一个竹钉的时候,竹钉不但不进入土地,反而升起来一些。后来我在箢箕鬼的坟的另一头拔下一颗竹钉,然后跟爷爷一起敲击才将禁锢的阵势弄好。当时我就有不好的预感,但是担心爷爷笑话我胆小一直没有再提。
后来,植入月季的尅孢鬼遭遇了箢箕鬼,月季托梦告诉了我。因为爷爷正在一心一意地对付鬼妓,我再一次没有说给爷爷听。[汶网//。。]
再后来,我仔细查看了《百术驱》分开的地方,箢箕鬼的内容刚好分成了两半。爷爷按照前半部分的要求做了,却遗漏了后半部分的警示。那就是竹钉钉住箢箕鬼后,还要在墓碑上淋上雄鸡的血,然后烧三斤三两的纸钱。《百术驱》上解释说,淋上雄鸡血可以镇住箢箕鬼,烧三斤三两纸钱则是为了安抚它,这就叫做一手打一手摸。
如果不这样的话,箢箕鬼只能暂时被禁锢。等到竹钉出现松动或者腐烂,箢箕鬼就能摆脱竹钉的禁锢。
逃脱掉的箢箕鬼会比原来的怨气更加大,这样的箢箕鬼也更加难以对付。它的实力是原来的十倍,它会疯狂报复当年禁锢它的人。
而今,趁着爷爷遭到严重反噬作用的机会,箢箕鬼回来了。它选择的时机可谓好到不能再好了。
可是,它又不像我先前认识的那个箢箕鬼。
39。
我记忆中的箢箕鬼是个小男孩。小男孩的枯黄头发长及肩,眉毛短而粗,像是用蜡笔粗略画成。脸色煞白,嘴唇朱红。我第一次看见它时,它穿着过于粗大的红色外衣,上衣盖到了膝盖,膝盖以下隐没在荒草里。整个看起来像死后放在棺材里的尸体,煞是吓人。
而面前这个爷爷称之为“箢箕鬼”的丑陋的它,看不出哪里有一点点小男孩的痕迹。
“好了,该说的我外孙都帮我说完了,你把你的芭蕉扇和甘蔗都拿下来吧!”爷爷对箢箕鬼说。
芭蕉扇?甘蔗?爷爷说的话怎么前言不搭后语?我心底迷惑不已。看看文撒子,他更是一脸的茫然。
箢箕鬼冷静得很,也许是因为它知道此时的爷爷已经威胁不到它,而我和文撒子更加不是它的对手,它才敢这么嚣张。“没想到被你们识破了。”它冷笑道。它的声音变了,变回了小男孩的声音,但是嘴里仍旧冒出冷气。屋里的空气温度继续下降。我看见爷爷的眉毛上结了一层白色的霜。我冻得手脚麻木了,而爷爷似乎受不到冷气的侵袭,一点儿怕冷的动作都没有。
接下来它的动作令我吃惊。它用左手掐住自己右手的手腕,狠狠一扯,像在树上摘树叶那样,将右手从手臂上摘了下来!然后,它用嘴咬住左手的手腕,狠狠一拽,又将左手从手臂上咬了下来!
文撒子被箢箕鬼的动作吓得失声尖叫!他的脸严重地变了形!这恐怕是他一生中所见过的最为恐怖的一幕!
箢箕鬼的嘴巴一松,它的两只手就掉落下来。然后,它放下了两根拐杖不像拐杖、高跷不像高跷的木棍。一下子,矮了许多,甚至还不及我的腰高。
“嘿嘿。”它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墨黑腐烂的牙齿。牙齿不像正常人那样整整齐齐,而像老太婆一样稀稀落落,并且上宽下尖,像食肉动物的犬牙。我记得,当初打破了脑袋的箢箕鬼牙齿还没有长全,因为箢箕鬼是刚生下来七天就死掉的婴儿,连乳牙都不可能长出来。可是现在,它居然长出了上宽下尖的牙齿!
它抖了抖没了手掌的手臂,在断腕处居然又长出了两只白白嫩嫩的小手!一如刚出生的小孩那样柔嫩的小手!
再看地上的断手和木棍,却变成了两个枯萎的芭蕉叶和两截烂甘蔗。
难怪它的手大得离奇,原来它是用芭蕉叶做的!自然而然,那两个畸形的木棍是甘蔗幻化出来的。这说明它的障眼术已经熟练到了一定的程度。原来爷爷早就看出了它是假的鬼医生。可是爷爷为什么不早早告诉我们呢?
显然,箢箕鬼有意假借鬼医生之名把我和文撒子骗出去,骗得爷爷的信任,然后单独报复当初伏服它的爷爷。它的计谋不可谓不巧妙,可是它没有料到我会捅破它的谎言,更没有料到爷爷在看见它的第一眼就识破了它的幻术。
箢箕鬼丢掉了芭蕉叶和烂甘蔗,终于显现出原来的面目。只是眼睛鼻子嘴巴还是挤在一块,丑陋不堪。后来我才知道,它的脑袋因为当初被锄头打破,愈合的时候不能恢复原样,就变成现在这副丑陋模样了。
“都怪你们当初下手太狠了,让我心里的怨念迟迟无法消解。今天,就是我来报复你们这些狠心人的时候了。”恢复原样的箢箕鬼咬牙切齿道,“现在我的实力可不是原来那样弱了,现在有你们的好果子吃了!”
爷爷从容道:“你已经害得马屠夫死了好几个儿子,你造的孽也足以使你从饿鬼道坠入地狱道了。你现在还不快快醒悟,早点儿更改你的恶性,却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