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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明华说:“到底怕些什么呢?就算实在憋不住尿出来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呀。”
常远闷声说:“那不是太丢人了?”
雷明华想了想,忽然问:“你看得到自己在梦里的样子吗?”
常远听了雷明华的话,想了一会儿才说:“你要不说我还没注意。在梦里我好像是在看电影,看到我自己在好多熟人面前,身上的衣服被脱光了,也不知道是谁脱的。
可如果我看到的那个人是我自己,这个正在看并且思考着的人是谁呢?”
雷明华不理会常远的问题,接着问:“你在梦里看到的那个自己是什么样子?”
常远想了想,说:“说不太清。不过那种感觉好像很胆小,很单纯,像个小男孩一样。”
“常远,你平常总是不太喜欢提家里人,为什么?”雷明华像是忽然转变了话题。
常远马上说:“没什么,人长大了,自然而然就要跟家里人脱离了。你不是也早就离开家外出做事了吗?我看你也不是很喜欢谈父母亲的。”
雷明华说:“我家情况特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俩离婚以后,又各自成家。
你说哪个家是我真正的家?”
常远低下头看看雷明华,雷明华像是对这种状况已经习以为常,并没有流露出什么伤感的情绪,只是眉头微微皱着,有点儿不耐烦的样子。常远用手在雷明华眉头上拨弄着,雷明华把头闪来闪去地避开常远的手。常远说:“他们离婚的时候,你懂事儿了么?”
雷明华说:“十来岁的小女孩,说懂事儿吧还不算真正懂事儿,说不懂事儿吧又比同龄小男孩要早熟,多少了解一些跟感情有关的事情。反正就是知道,从此以后再也没人像以前那么爱自己了。”
常远说:“你这人是不是从小就挺要强,那么小的年龄,居然会离家出走。”
雷明华说:“其实也不是离家出走,就是想到老家去找爷爷奶奶,我小时候是他们带大的。可后来去了以后才知道,他们都去世了。那时候我父母整天吵架,连爷爷奶奶去世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过问,我根本就不知道。”
常远凝视着前方墙上一个斑点,说:“那你一到老家,不是傻眼了?”
雷明华说:“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父母离婚了,谁也不想要她。千里迢迢来投奔爷爷奶奶,他们又都死了。你说是不是得傻眼?”
常远说:“所以你就自杀?”
雷明华往常远怀里钻了钻,说:“这个世界上也没人需要我,我想不出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常远说:“你那么小,也不怕死哦?”
雷明华回忆着说:“正好我去的时候,爷爷他们村子有个女人上吊死了,好多人围着她哭哭啼啼地,她父母更是哭得死去活来,我就想,咦,这倒不错,活着的时候可能没人疼没人爱的,可一死了,大家都围着哭,不是挺幸福的么?”
常远说:“那你到底是觉得自己没人疼爱想死呢,还是因为想到如果自己死了,父母亲可能会围着你哭、会伤心,你才要死的呢?”
雷明华想了想,说:“说不太清。可能两部分原因都有。不过,可能有点儿想报复父母亲的意思在里面。谁让他们都不要我,那我就死掉,看看他们后不后悔。”
常远说:“那你后来不是又受过两次罪么?”
雷明华说:“后来那两次啊……”她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叹了口气,盯着渐渐亮起来的窗户,惆怅地说:“这段时间咱们俩情绪好像都不对,总是谈这些让人难受的事情。”
常远安慰地说:“你要觉得难受就别说了。”
说着话,常远也顺着雷明华的视线看着窗户,外面的天空从窗帘缝里透进来一丝亮光。室内因为他们的沉默和闹钟的“嘀嗒”声而显得寂静清冷,有一种忧伤的气氛浮游在空气中好一会儿,雷明华说:“对了,你知道今天下节目以后,我为什么要你去台里接我么?”
常远说:“你好像说了,跟你在办公室打的那个电话有关系是吧?”
雷明华说:“还记得前阵子我跟你提过,有个男人打热线来说到他和女朋友的事儿么?就是那个说他女朋友得了艾滋病,他不戴避孕套跟她做爱,也染上了艾滋病毒,然后他把女朋友给杀了的那个男人。”
常远不以为然地说:“他又打电话来了?那更说明他肯定是在编故事。他要真把那女的杀了,公安局不早把他给抓起来了?”
雷明华说:“当时我也这么对他说的,问他编这么个故事骗我有什么目的。可他坚持说那是真的,还说他用浓硫酸把尸体化了,什么都没有了,消失了,永远没人能找到她了。”说到这儿,雷明华又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说:“你瞧这人说的多可怕。你知道我平常下了节目讨厌看见灯光,在办公室总是要黑着灯坐一会儿的。可当时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听他讲那么可怕的事情,而且语气一点儿也不像开玩笑,听上去特别冷静,真是有点儿怕了。”
常远说:“怪不得,我就说呢,你这个连死都不怕的人,从来不用我接你下班的,怎么突然要我接了。你有没有报警啊?”
雷明华摇着头说:“没有。不管他怎么说,我还是觉得像假的。再说我压根就没想到报警。挺奇怪的,他这样,我虽然有点儿害怕,但一点儿也没觉得他讨厌,也没想把他怎么样。你说我这是什么心态?”
常远说:“你大概觉得生活太沉闷了,希望出现些新的东西。”
雷明华思考了一下,说:“你说的好像有点儿道理,但又不完全对,我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怎么想的。”
两人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常远看着天花板说:“哎,明明,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真的那么干了?”
雷明华问:“你是说他不戴避孕套跟女朋友做爱,还是他把女朋友杀了?”
常远说:“他把女朋友用浓硫酸给化了。”
雷明华说:“不可能,我好像想象不出来,他的声音听起来完全是一个有教养有文化的男人,而且如果他说的关于女朋友的故事有真实的成分,也只可能是前半部分真实。但如果前半部分真实,就说明他很爱他女朋友,爱到不怕跟她一起去死的程度。
你说这样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干那么血腥的事情?我觉得不大可能。”
常远说:“他不是说,他把女朋友化了,从此干干净净了,不再会感染什么病毒了吗?也许他觉得这样是为了他女朋友好,反正女朋友会死,他也会死的。”
雷明华回忆了一下,说:“我想起来了,他说那句话时,情绪上是有一点儿变化,显得有几分激动。”
常远说:“说不定是真的。”
雷明华扭头看常远,问:“那你说他为什么会打电话给我?他就不怕我会报警?”
常远说:“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他反正也是要死了。再说,也许他比较了解你,知道你不会去报警的。”
雷明华说:“他怎么可能了解我呢?他知道我,最多只不过是听听节目,节目里的我又不是真正的我。”
说到这儿,雷明华怔了一下,又说:“不过,他倒是说了几句话。他说每天坐在黑暗里听我的节目,知道我的同情心早就被磨平了,根本没有耐心做一个倾听者。”
常远说:“你看,他说的不是挺对么?”
雷明华说:“他还说,我之所以还坐在话筒前,只是因为我已经习惯了那种被别人的痛苦包围的环境,因为我除了这个工作之外,再也不能做其他工作了。”
常远说:“这个男人的眼睛挺厉害的。”
雷明华说:“不是眼睛,是耳朵。还有头脑。”沉默了一会儿,她又问:“你还没说他为什么会打电话给我。”
常远笑起来:“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打的电话。”
雷明华出神地说:“我刚才脑子里一直在想象这个男人的模样,总看到一个光线很暗的角落里,有个男人安安静静地站着,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的眼睛,深深的,很黑,很亮,有点儿忧伤。”
常远说:“得了,又做白日梦。”他扭头看看窗户,窗外的天色更亮了一些。他又说:“今天好像比平常亮得早。”
雷明华也看着从窗帘缝儿里透进来的光线,说:“昨晚下雪了,肯定是雪把天映白了。”
常远叹了口气,说:“又得起床了。路上有雪,肯定会塞车,起晚了又得迟到。
这个月我已经迟到五次了。那个打卡的老太婆每次把我盯得死死的,好像跟我有仇一样。”
雷明华用手捧起常远的脸仔细看着,说:“你的睡眠太少了,眼圈那么黑,像大熊猫。每天才睡几个小时呀?”
常远闷闷地说:“我有点儿怕睡觉,睡也睡不好,梦太多了,睡起来头还是昏昏沉沉的,一点儿也不解乏。”
雷明华说:“那也不能不睡呀?你做公司的程序就已经够累的,每次回家还要上网,那不是雪上加霜么?”
常远说:“上网和工作的感觉不一样。对我来说上网是一种精神上的休息。”
雷明华说:“算了吧,别忘了精神不能独立于肉体而存在,这个肉体要是累垮了,什么都是白搭。”
常远再次看闹钟,时间已经不早了,他无可奈何地从被窝里坐起来,冻得哆哆嗦嗦地穿好衣服,去卫生间洗漱。雷明华躺在床上,眼皮困倦地打着架,等常远脸色灰暗地从卫生间里出来时,雷明华又睡着了。
常远走到穿衣镜前,对着镜子整理衣服。镜子里的男人瘦瘦高高,看上去有点儿斯文。但眼圈发乌,面色沉暗,一脸的倦意。常远抬手拨弄着头发,手拿下来时,发现手上粘着几根掉下来的头发。他再抬手在头上抓了一把,伸手一看,又是好几根落发。常远凑到镜子前,歪过头仔细打量着镜子里自己的头发,发现有一小缕头发已经白了。
常远站直身子,有点儿茫然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时床头柜上的闹钟突然叫起来,常远一惊,离开穿衣镜,走到床头把闹钟按掉。被窝里的雷明华被铃声惊扰,把被子拉上来盖住头继续睡。又呆立了一会儿,常远到电脑桌前拿起包走了出去。
第六章
前一天普克和米朵就约好今天晚上一起吃晚饭的。临下班前几分钟,普克在办公室写一个案情分析报告时,收到米朵的寻呼。普克给米朵回了电话,米朵告诉普克科里临时调班,晚上她得留在医院值夜班,不能和普克一起吃饭了。
这个晚上,普克想起了“答案”酒吧的老板林红,那个现代感十足的年轻女性,以她的聪明敏锐和坚强独立打动了普克。普克知道林红没有真正进入自己的内心,可他也不能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当林红用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盯着普克,告诉普克她要加强进攻的马力时,作为一个男人,他能够对此无动于衷?
米朵从来不知道在普克的生活中,还曾经出现过林红这样一个女人。普克要求自己尽量对米朵做到坦诚真实,但他还是没有勇气将他和林红曾有过的一夜告诉米朵。
虽然那时普克和米朵之间没有恋人之间的责任和义务,但普克却是将米朵看作了自己内心纯洁而不容伤害的一样珍品,即使是在他们真正成为恋人之前的行为,普克也觉得是自己对米朵情感上的一次出轨。
事实上,普克出差回来之后,林红曾给他打过两次寻呼。
第一次林红在寻呼上留言:很久不见,何时来酒吧小坐?
普克没有回电。那些天他心里充满了对米朵的想念,可一直无法和米朵取得联系,而米朵也很多天没有打电话给他。自从多年前的初恋之后,普克还是第一次那样充满不安地等待一个女人的消息,也正是这种情绪让他明白了,对于米朵,他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