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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道:“这本我看过了,的确写得好,但却不如它的前传好。”
胡老板一愣,道:“什么前传?哪个写的?”
我道:“就是你手上这个《李亚仙传》的前传啊,自然就是写这个的白知退写的啊。”
胡老板满脸惊诧,“据我所知,此书并无前传。”又蹙眉道:“知退老弟写了三年前阵子刚交稿,一交稿就付梓印刷,哪里去写出什么前传?定是有不知名的小笔杆子盗了他的名号,只图个好卖罢了。唉。”
我从袖子里抽出那本前传递到他眼皮底下。
胡老板疑惑地接过去,翻了几页,神色立刻变了。
“好书!”他紧紧拽着书皮,“白知退何时写出来的?!”
我夺回书本掸了掸,又揣进袖兜,方与他道:“都有得卖了,何时写出来你去问问他便知。不过胡老板见到白知退可否替我要个签名?最好做成个书签,我夹在书中。”
晚饭后我接着看后半本。想到白日的这个事,就当作个笑话讲给沈卿州听了。
沈卿州手指顿了顿,不动声色又翻过去一页。
第15章
太宗庆历帝当年雅兴祖法,按《周礼》修订嫔御制度。
他老人家参详典故,自制嘉名,规定贵妃、淑妃、德妃为三夫人;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淑仪、淑容、淑媛为九嫔;婕妤、美人、才人各九人,为二十七世妇;宝林、御女、采女各二十七人,为八十一女御。
此番仕女大选,选的是永和帝的后宫。
一月后,那位白老太傅的孙女被册为贵妃,入主重华宫。
白崇一介腐儒,给孙女取的这个名却颇有一番仙风道骨,叫白亭灵。我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但彼时不知她人如其名,跟她爷爷也不是一道的,却倒是像她的武将爹爹,端的是股子弹剑作歌的情怀。
白亭灵的贵妃册书一出,一时间白府门庭若市,马来车往络绎不绝。
这一日惠风和畅,我随我爹乘着一顶软轿去白府道贺。
右武卫大将军白玥亲自将我们迎进了府。
一踏入白府,顿时一股书香扑来,仿佛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浸透着文气。
自三年前白老头忿然辞去西席,我哪怕是逃命也不忘绕着白府走,今日再站到他面前,我心中略有些唏嘘。
我原担忧白崇见了我要想起旧事,一不留神又气得肺疼,却不想他甚慈爱地向我笑了一笑,道:“嗬,阿衿也长大了。”
我爹抿嘴笑道:“是。”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我决定今后不再绕着白府走了。
这时候只听一个柔肠百转的声音道:“慕容将军……”
我爹转身行礼道:“贵妃娘娘。”
门口站的女子,一双潋潋明眸笑吟吟地望向我爹。
白亭灵说,她特来邀我去园子里走上一走,再接着聊一聊当日赏月宴上不够时间聊的天。
我得了我爹的应允,就跟她去了。
只是她一路都在走神,委实腾不出空来与我聊天。我向左右瞧,却发现白府花园里全种的冬青松柏,这个节令开花的水仙腊梅一瓣儿都寻不着,走在其中,满目惨绿,瞧得人十分悲摧。
悲摧到石径拐角处,我袖子一顿,却是叫白亭灵扯住了。她往我手中放了一张折起的笺纸,状似从容地道:“这个,嗯,你替我转给上将军罢。”
浣花笺纸桃花色。
我捏着它发了一会儿愣,道:“哦。”
她脸飞快红了一红。
花园出来,白亭灵叫一双小宫娥扶去试嫁衣了。待她们一行人走得老远了,我从袖子里摸出方才那张笺纸,揉作一团扔了。
有人扑哧笑了一声。
庭院绿篱掩映的一间花厅,悬着的斑竹帘后有个声音道:“你扔在这里,万一她散步时看见了就不好了。”
我脚步顿了顿。
那个声音又道:“要是让扫地的小仆拾起来偷偷读上一读,那就更是不好。”
我默默地转过身,默默地躬身拾起纸团,默默地塞回袖子里。
斑竹帘卷起,花厅里,宁怀珺一袭锦绣华服端坐在椅子上,把着茶盏看着我似笑非笑。
我站在庭中向他一笑。
他朝我招手:“过来。”
我从善如流地踱过去,寻了张椅子坐下。
宁怀珺放下杯子,托着腮帮道:“孤见到你很开心,怎么你面色之中却隐有愁容?”
我抬手摸了摸脸,确然是个笑脸的手感,便从容道:“我明就是向殿下笑着,却是哪里看出的愁容?”
他瞧着我再瞧着我,袖子一抬,修长的手指轻拂过我的眉梢眼角,“这里。”
不得不说,宁怀珺的眼神,的确利得很。
我确实有愁。
针对尚悬的后位,京中盛传,已有内定之人。
传言说,此番仕女大选之初,太后亲自召见了这个内定之人,同她手拉着手聊天,形状极是亲厚。聊完了还让宫女领着此人去见了皇上。皇上不但免去此人下跪,还对她言听计从,为她赦免了一个犯错误的小宫娥。但此人年龄不足,无奈只有等到三年后的大选了。
传言再说下去就越来越离谱了。说此女出了皇宫就上了忠靖王世子的马车……
我在街头听完这个话最大的感想就是,皇宫里的宫侍中,颇有不少细作啊。
内定一说自不必较真,但一想到来年往后年龄够了确有可能去倚秀园住上一住,我就发了愁。
既叫宁怀珺窥破,我就把这件烦心事挑拣着说给他听了。
他端起茶盏凑到唇边,似笑非笑,“这个好办。”
我目光如炬地看着他。
他嘴角那抹笑意越来越深,“你若已有婚约,它就再不是个事了。”
我沉痛道:“……还有其他方法不?”
宁怀珺一张俊美的脸上瞧着有十分正经地道:“无。”
我颓废地扶着桌子角。
他以手支颐,却朝我柔柔一笑,“你要是觉得孤可以助一助你,就随时来与孤说,可好?”
我木愣愣望着他,一时没参透他说的这个话,却还是应了一声,“好。”
他探身过来揉我的头发,“你放心,倘若你开不了口,孤去与你说也是一样的。”
我更莫名。
但这一番莫名只莫名了不出一炷香的工夫。
一迈出软轿,我顶着一张红透了的脸自上将军府的牌匾下走过,迎上我爹诧异的目光,我干干笑了一笑,道:“一会、一会就好。”
走两步,手探进袖子里摸了一番,却发现被我揉作一团的那张笺纸也不知掉在什么地方了。
第16章
前庭的桐树下,秦陆两手一揖,笑吟吟道:“将军,沈公子回来了!”
我喜得心花怒放。
大半个月前,沈卿州出发去了东陵郡。
东陵本是楚地,楚亡后,夏在此设东陵郡,辖周边十四座城池。五年前我爹攻破楚国的都城宣城,兴乐宫前的御林军浴血奋战了七日,最后一人死时仍笔直地站在宫殿雕龙刻凤的门柱下,睁大一双赤红的眼牢牢堵着扇宫门。我爹领着部下进了兴乐宫,却只见宫殿中央的楠木梁上悬着楚国国君硬邦邦的尸身。一番搜查,有个将领无意中一推御书案,龙椅后头的墙壁上居然悄无声息地开出一个洞口,长阶蜿蜒幽幽无尽头。走下去不几步,路却被堵死了,这就是说,有人走在了前。
楚历三百余年,虽国势渐衰,却是唯一可与夏对峙多年的国家。彼时,距大夏攻下第一座郡城上谷,已过去五年。楚君殁国破,接下去的进攻,岂料非但不若摧枯拉朽,反倒又是五年。负隅顽抗的那个人,便是当日自密道逃出兴乐宫的楚国的最后一位公子,商伯。与商伯一道不见了的,还有楚国的传国玉玺。只不知楚国国君昏庸了一辈子,临死却如何气节起来不肯逃命。
公子商伯逃出宣城,便是去向东陵。
许子晋奉我爹之命追擒商伯,十万大军追到汴江天堑,同东陵守臣郁子昌率领的两万精锐水师鏖战十日,最终各自退守岸边,隔江对峙起来。
一筹莫展之际,许子晋心事重重地走到街头,心事重重地进了一家面馆,要了碗阳春面心事重重地挑起又拨下。
馆子里的食客,除了许子晋,就只得放下碗筷正要出门的一个青衫公子,许子晋手一抬,面馆门口的侍卫就将这个青衫公子拦住了。
夏军在楚地一路攻占,夺下城池后虽也安抚百姓,但楚人大多逃的逃,逃不掉的就藏好,是以这江边小镇人烟着实罕见,开食铺的摊主还是许子晋亲自好言重金给请回来的,为的是叫军士们有地方吃饭。
眼下却有个青衫公子闲庭信步晃进来吃完了又走。
许子晋严肃地将他拦下盘问一番,这一拦,才知遇上高人了,当下不由分说地拖了青衫公子去帐中,又连夜快马传书给尚在宣城的我爹。
在当许子晋率众又一次从汴江江心退到岸边,青衫公子便乘着一叶扁舟只身向江对岸去了。
又十日,郁子昌开了城门。
只是商伯却已不在城中。
我爹进入东陵的时候,有过这样一番感叹:“楚国大势已去,郁子昌却仍领兵以少敌多,同我军对峙汴江之上,此为勇;为民而请降,不致生灵涂炭,开城之日,城中百姓不见饥容惧色,可知城守爱民,此为仁;放走故楚公子商伯,此为忠。”并上奏天子,提郁子昌做了东陵太守。
后来商伯又逃去长沛,便到了尽头。
我爹在东陵每日和沈卿州闲话兵法局势,以天下形势论谋略,这样一来,沈卿州又不得不推迟了一些日子再回宗门。
他此番去东陵郡,乃是去寻古剑。
这桩事,须得从十年前的一样天象说起。
十年前,夏国灭了燕赵,朝野上下议论着灭楚方略。
然而有一日,夜观天象的太史官奏说,在斗、牛二宿之间出现紫气。斗牛之分野地为东陵、长沛、宣城、上谷等地,正是楚国的所在。太史官道,紫气是吉祥之气,象征着楚国的强大兴盛,这种天象所显示出的征兆表示,楚国是不可能灭亡的。
天象的证据是如此明白,一时间,朝中许多原本主张伐楚的人开始犹豫起来,都以为不可轻率用兵。
我爹从战略态势出发,得出此时恰是平定楚国,实现统一大业的良机,机不可失,得到老先帝的支持。
十年后,我爹平楚归来,太史官却发现斗牛之间的紫气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盛了。
我爹将这个事说给沈卿州听时,我恰好赏梅归来听到了,便同沈卿州一道抬头看了一回天。
我只瞧见白团团的一轮明月,沈卿州却若有所思地道:“此紫气实为剑气。”
这个话,也叫送我回来的宁怀珺听到了,遂命人去翻典籍,果真在《博物志》卷六器名考中,查出龙泉、太阿两柄古剑,书页上有一句不可考的话,“……相传埋于东陵龙泉寺。”
第二日,天子下旨,命许子晋再去一趟东陵,去寻古剑龙泉、太阿。
沈卿州因与东陵太守相熟,遂命其一同前去。
临去前,他答应回来就与我夜观天象。
我春风得意地一路走到沈卿州住的涵院,又春风得意地推开厢房门,却撞入一层腾腾的水雾之气。
沈卿州转过脸,几绺润湿的黑发后,一双眼睛半笑不笑地看着我,道:“好久不见,我也很是想你。只是可否容我先沐个浴?”
我沉默了一会儿,咳了一声,道:“……容你。”
将门带上,我热腾腾地退到院中,先在老桃树下站了一时,又坐到石凳子上去。
香灯看到我这个脸色,甚贴心地捧了一壶冷茶给我。我一连倒了四杯喝下去。
终于盼到天黑。
沈卿州又换了身玄色的袍子,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