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片刻后,我听见一声轻微的叹息。
宁怀珺转身,“昨日画舫邀饮不成,今日又空留了茶盏,孤这一厢情愿,让小姐见笑了。”
我道:“没有的事儿。”
他萧索笑了笑,“孤适才入府,却入得不是时候,妨了小姐与西席习读。”又寂寥地道:“原本还以为小姐闲来无事或许可以与孤倾谈个言把几句,看现在,却是不好再坐下去了。”
我听得心中受了他的惆怅所感,不由自主道:“今日课业不重,我书看完了,不知殿下有无雅兴一道去后山小坐?”
宁怀珺看向我,扇子在手中转了一圈,嘴角勾出抹惑人的笑,“求之不得。”
上将军府依山而建。
过去山的另一边也有府宅依着建,后叫我爷爷花银子安置走了,从此他老人家享受三百多里山林风光享受得十分欢快。
只除了没舍得喝那一壶觞玉。
一路蜿蜒而上,我与宁怀珺在半腰的亭中坐。
他摇着扇子道,“此处古树参天,鸣禽四翔,颇得野趣,孤不知京城繁华之地还有这般去处。”
我谦虚地道,“这个季节不好,不少枝桠见了秃,雁池已见不着一只雁,只有鹤洲还单脚站两只仙鹤。等到春天,山上多的是珍禽异兽,我小时候有过一只云豹,就是秦陆在山上捉的。”
丫环入内奉茶,宁怀珺低头喝了一口,道,“委实不错。”
我再谦虚地道,“是。”
这时候,空谷中幽幽起了一缕箫音。
我心中咯噔一下。
宁怀珺则微阖了双目。
一曲毕了,只见远处走来个白衣裳的女子,欲往山下去。
“站住。”
我动了动嘴唇。
那女子吃一惊,站着不动了,片刻后又跪下。
我看看宁怀珺,他一双眸子微微眯起,看着地上的女子,“你是何人?如何会楚曲《欤乃》?”
女子颤了颤,“回殿下,奴婢画眉确是楚人,但五岁就被卖到夏国入了乐坊司习箫。”
再说下去就是如何入了上将军府。
我不想听,打住她的话,“谁允许你上山来的?”
她仍颤声,“奴婢是将军的侍婢,这几日见将军总是皱眉,似有心事,就想着上山中寻古方里的一种去忧的女床草。奴婢不知不得上山,将军还有秦管事都没有不许奴婢上山。”
我愣了一会,道,“他们没有不许你上山,那么又有没有许你上山呢?也没有吧?说到底还是没有人许你上山的。还有,你就是府中的侍女,不是我爹的什么侍婢。不过你想说的大约是侍妾,但是他没有侍妾。他有心事也轮不到你操心,你可记住了?”
她脸色苍白应了声,露在袖子外的指节略泛白。
宁怀珺一直默默无言地坐在一旁听着。
画眉下了山,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觉得有些伤神乏力。
她先时吹的曲子阴惨惨地粘在了树叶上,风过叶颤,空谷哀鸣。
宁怀珺沉默一忽儿道,“你对上将军的感情委实叫人纠结。”
我一口茶喷出来,拿袖子擦了擦嘴角,“纠结你妹……”
萧萧秋风里又对坐了小半盏茶。
宁怀珺探过半张桌子拍了拍我肩膀,柔声道了句,走罢。
我心不在焉嗯了声,也站起来。
下山时遇着了沈卿州。
他一身白天时的玄袍,笔直地站在阶下,背后是翠竹岭头明月上。
我“咦”了一声,跳下最后两个石阶,跑到他跟前,“你怎么上山来了?”
沈卿州低头看我,“看月色。”
这时候宁怀珺的声音低低笑了笑,道,“孤今日才知,赏月自有一番风雅叫做月下顾影。虽是天边月缺,地上人孑,也分毫掩不了此中情趣。”
说罢,眼风里从头至脚将沈卿州打量一番,桃花眸中有深意一闪而过。
沈卿州神态自若地任他看着。
宁怀珺微又笑了笑,甩了甩广袖,一袭锦衣翩翩走远。
我几步追上去。
两个小丫环提着灯笼一路走到忠靖王府的踏云乌骓旁边,我离着老远就站定,宁怀珺入了马车,伸手撩起车帷与我招手,我只得又走近去。
他俯在我耳边,一字字道,“六年前孤丢了一只云豹,官兵搜遍了邰阳诸山,只除了你的后山。”
话毕半笑不笑地瞟了我一眼,绝尘而去。
我踩着虚浮的步子转身,惨白了一张脸。
小丫环手里提的灯笼“啪”的一声砸在地上,呆呆地指着我的裙摆好一会,终于小声的挤出了几个字:“小姐,月信来了……”
我茫然地伸手摸了摸,一个没站稳,却叫一双黑色广袖接住了。
第10章
暮色已重。
府前的灯光里站着一个黑袍青年,一张脸长得文文秀秀,笑意勾勒得十分暖柔。
我端详他一阵,惊又喜,“子晋叔叔!”
黑袍青年顿时垮了脸。
我一对腮帮笑得颇僵滞,他蹙眉,又仔细将我审视一番,审视到碧色的绸裙,却猛地抬起袖子拢在嘴边,咳了一声。
灯笼架子的余烬堆,寂寞冒着一缕青烟。
我爹走过来将我一把抱进怀里,不动声色地向黑袍青年说道:“子晋,你先随秦陆去花厅罢,一起用饭。”
话毕便抱着我大步进了门。
我爹的这一位副将许子晋,看着斯文俊秀,却实打实是一员骁勇善战的猛将。十年前的上谷大捷,他一下占领了楚国十三座城池,现今夏国的颍川郡便是设那儿了。许子晋没遇着我爹的时候是一个潦倒的厨子,有一身旷世的武功却只拿来挥锅铲,此前他还当过一阵子的算命先生,也是一样的潦倒,这就好比是赶一匹踏云乌骓每天只驮着一车酸枣停在街边叫卖,委实造孽。
战场上风发了意气的许子晋对我爹的知遇十分感激,顺道就对我十分关怀,送过我许多各地搜刮来的稀罕玩意儿,比如赵国淮夷侯私藏的周武王用过的夜光杯,再比如燕国平成君府中刨出的孔明先生穿过的披星戴月衣。
我一件件回想着,忽听见我爹刻意压低的声音平平板板道:“往后……每三旬会至一回,好比月圆则缺,缺了又圆……总有个信用,所以又称月信。”
我看看他,又望向虚浮的前方:“噗……”
快走到西苑的时候,我揽住他脖子道:“爹。”他凤目看向我。
我再道:“昨晚平康坊的河灯会上我看着有叫卖大磨盘柿饼的,给你买了二斤。”顿了顿又补道:“沈先生付的银子。”
我爹顿时笑得开心,一双手臂紧了紧,“好,好。”
钦州特产大磨盘柿饼,柔软甜美润心肺,是我爹偏好的一种小食。幸好昨日买了就放在马车里了,才没跟那本《霍小玉传》一道叫邕河冲走了。
暮色深重。
环青桥头,檐角下的琉璃灯晃出明灿灿的光。
我眼角老远见沈卿州从后山方向走出来,沾了一身月光的玄袍徐徐行走在廊下,像是一幅蜿蜒的水墨画卷。
我爹也看见了,停步喊住他,“卿州,子晋来了。”
沈卿州含笑,“秦管事派人来告了。”
我爹笑道,“我让秦陆备了一桌席。你助子晋不战而取东陵,今日他得好好敬你。”
沈卿州欠身,“这怎当得起。”
虽客套,却很顺利地答应了。
我记得听秦陆说过,东陵是楚国重镇,地处东部,此处有运河和汜水交汇,北临汴江天堑,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楚国迁都宣城之前,它做了三百年的都城。
迁都据说是听了一个道宗大师的胡话,说的是汜水有一小股支流指向的雁栖湖,恰恰是龙脉的龙头所在,湖前栽的两株白皮松恰是一对炯炯有神的龙眼睛,而二十年前楚君命人在雁栖湖上修筑的雁栖堰却恰恰从龙脑壳上劈过去,此后白皮松的树皮越长越深乃是龙目滴血。说得楚国国君龙颜惨白,批迁都公文的御笔几度从手里颤抖得落在御书案上。
谁知这一迁,不过十余载,气数真的尽了。
东陵地险而富,却能不战而取,沈卿州他做了一件功德。
不过倒没听说他获赐封赏,这跟当年太祖不赏赐青阳子大约是一个道理。想必今上和摄政王也是明白,对于超凡脱俗的青云宗弟子,赏赐之举着实庸俗,倒是冒犯了。何况天下第一宗门已让人悬在青云宗山门了,这已是人间无上的殊荣。
桥下一弯玉带浮着一天星光。
走过去是灯火次第通明的西苑。
香灯站在灯下,只听我爹略提了几句,她脸色顿时通红一片。
奶娘闻声赶过来,满面红光地一叠声道:“你们,快去抬水!你们,取香露白帕!还有你们……”
众人手忙脚乱一番折腾。
一炷香后,我绕向花厅吃饭,觉得脚下的地面有些浮。
走到回廊拐角处,我又转回来,心道今夜委实丢人,还是请香灯就摆饭到西苑用罢。
这一顿吃得甚没胃口。
只除了一盅喝不出食材的汤。我又问香灯要了一盅。
一连喝了三日,我神清气爽地从檐下过,偶然听两个丫环聊天,才晓得这个颇好喝的盅汤竟是沈卿州做出来的。
我在厢房门边站了站,转过身往涵院去。
沈卿州不在。我特地朝房顶上看了看,也不在。
夜风里飘着阵阵香气。我四顾一番,瞧见一只熟悉的汤盅放在庭院中的石桌上。
我掂起来转了转,又放下。
这时候只听一个声音道:“这个天贝膏好喝不好喝?”
我侧身,看向老桃树下站着的青衫人影,道:“还不如枇杷膏好喝。”
沈卿州低低笑了笑,“早知道就给你扔几片枇杷叶进去煮一煮了。”
说罢弯下腰,手上捧出来个陶坛子。
我踱过去,“酿好了?”
他去了泥封,庭院子里刹那间酒香四溢。
“这才多少天就酿好了?”沈卿州似笑非笑瞟我一眼,“现在倒是能用上你的东陵玉壶了。”
我蹲在一旁,看着他将坛子里酿出来的浊酒用纱布滤去几番,得出的清酒再倒入碧莹莹的东陵玉壶,最后将壶口封好,又埋在了老桃树脚底下。
“千日醉,既醉人千日,也须先自醉千日。”他站起来,月色下笑容清氲雅致。
我呆道,“自醉千日,莫不是要在这桃树下埋个三年!”
沈卿州沉吟:“三年已是最快。”
我颓废地回了西苑,一想到赔他一壶千日醉还得等三年后方如愿,就十分绝望。
我此刻不知,三年后的灼灼桃华之下,自醉千日的千日醉却再无醉人日。
第11章
月上中天,虽缺了个角,月色倒还清明。
我在堆了一桌的书山里爬。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
香灯无声地退了下去。
小半个时辰之前,我从沈卿州处出来,临走时郑重问他:“这个天贝膏,你以后还做不做了?”他道:“那么它跟枇杷膏……”我随即道:“枇杷膏不如它好吃。”沈卿州笑笑:“你喜欢的话,我给你做就是了。”
我决定敬重他了。
后山脚下的藏书阁里,香灯从一大堆兵书之中挑了一小捆酸儒经典,一本本摞在案头,颇连绵。
平生第一次挑灯夜读,我略有些激动。
明日去读书台,我同沈卿州说我昨夜读《孟子》,有几个不解之处,他大约要吃一惊,然后我再背一段,他更吃惊了。
这么着挺高兴。
我端起桌角一碗莲子羹,舀了两勺放嘴里,含糊念:“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
一个无甚温度的男子的声音忽道:“你这水平还读什么书?一篇文章重复了多少遍却连第一句还念得结巴,我都会背了。”说罢真的背诵起来。
我呆呆看着从窗外跳进来的黑衣人,他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