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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八迎亲之日,来庭坊每隔三五步就站一个佩剑侍卫。
我爹的四员大将,分领左右骁卫和左右翊卫,将坊内的十八条道路把守得连一只蚊子都溜不进。
黄昏时分,我乘的轿子一入霄云巷,不少人喟出一声叹。只不晓得是松口气,还是叹了口气。
沈卿州一身锦绣红袍含笑迎在门庭前。
我隔着凤冠垂坠的一层碎玉珠帘看向他,忽觉出他一向出尘的眉目,透出一股子贵到难以言喻的气质。
沈卿州来牵我的手,转身时他低低笑道:“嗯,替你换的这个莲花玉帘,你戴着甚美。”
我再甚美地笑一笑。
凤冠上的这个莲花玉帘,是沈卿州应我的要求做的。
玉帘原本是珠帘,坠的是一颗颗圆不溜秋的珍珠,白灿灿的很是扎眼。我先是拿去让奶娘改,奶娘说凤冠太贵重,一个不留神改不好就呜呼哀哉了,于是又送去店铺。店铺的匠师给出的样式都不好看,我不满意,最后想到去问沈卿州。
沈卿州将我打量了一回,又在我脸面上比划一番,画出了一幅华美又轻灵的莲花玉帘图。他不知从哪得来一方剔透白玉,用了三天三夜,雕出三千余枚莲花饰,代替换下来的三千余粒珍珠,制出画上的莲花玉帘。
三日后我再去瞧他,看到那一顶凤冠,愣了好一阵,敬佩地握着他的手,感叹道:“原来你还会制玉。”
沈卿州不动声色反握住我的手,“唔,平日鲜少有需我制玉的,许久不做,生疏不少。这个,你瞧着满意否?”
我连连点头:“满意,很满意。”
吉时已到。
傧相缓缓道:“跪,叩首。”
一拜天地。
傧相又道:“再叩首。”
沈卿州无父无母,高堂之上空空如也。
我恍了个神,想起宁怀珺也无父无母了,若是来拜这个堂,高堂上也一样的无人。
三叩首时,我瞟见一幅浅绛色的衣角晃了晃。
抬头,只见云栖岸站在宾客之间,一双狭长眼眸静静看着我,眸中一瞬即逝的光。
成亲之礼,有邀四邻一说,云栖岸作为我们的四邻,早早就揣了请帖入席了。
礼成,宴席已开。
沈卿州在婚床畔坐了一会,站起身。
台上两支红烛燃得灼灼,烛光投在他眉间,笑容摇曳。
我见他笑得与平时不大一样,不由得问:“怎了?”
沈卿州笑道:“没什么。饿了你就用饭,困了却得等我回来。”转身开门走了。
这烛火烧得我一阵脸热。
我扇着风挪到一张圆桌前,倒了一杯茶吹凉喝了,又挪回床畔。
等等等,等到的却是喝得酩酊的沈卿州。
他微蹙着眉倒在榻上,醉得认不出人。
不晓得是哪个将他折腾成这副模样。
我惆怅地替他更了吉服,只留了中衣裤,又惆怅地替他理顺了一头长发,最后惆怅地将自己同他钻进一个被窝,惆怅地睡了。
第二日,沈卿州没喝酒,入更了却拿给我一本《柳毅传》。
我没提防,接过来略略一翻,却叫故事吸引住了。写的是书生柳毅偶遇一位正遭受夫家虐待的洞庭龙女,柳毅急人之难,替龙女传家书给其叔父钱塘君,助她脱离苦海,回归洞庭,又一番曲折,终于与龙女结为夫妇。
我一向以为急人之所急是个莫大的美德,这个柳毅如此这般颇得我心,再加之此书情节离奇,文辞华艳,我一看就看到了三更末。
看向床榻,沈卿州已睡实了。
我始知中计。
第三日,沈卿州没喝酒,也没递书给我。
只状似随意地一问:“衿儿还记得去年春天的牡丹占吗?”
我谨慎道,记得。
去年牡丹盛开之季,白崇邀了我爹去府上赏牡丹。我爹偕我和沈卿州同去。满园牡丹花开得正好,沈卿州却说,明日午时,这一片牡丹将毁于马蹄之下。大家都不信。白崇还生了好一阵闷气。
谁知次日午时,另一拨应邀来观牡丹的官贵没拴好马,两匹马斗了起来,一路奔到白崇的牡丹园,一阵踩踏,满园牡丹尽毁。白崇颓在房中一个月,出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沈卿州请到了府上。
只不知沈卿州此刻提这事干甚。
“你听有人敲门。”沈卿州忽道。
我听了一阵,赶紧下床开门去。
沈卿州却将我一拦,“自有人去。你只猜是谁,来干什么。”
我愣了愣,“这却哪里猜得出?不会是我爹喊我回去罢?”
沈卿州不理我,微阖了一双目,道:“唔,张大厨的老婆给他新添了个儿子,他连夜来告假,想预支下个月的工钱。”
这时候,香灯叩了一下门,在外道:“厨子张师傅向小姐和姑爷告假,说是家中那位给生了个儿子,想预支下个月的工钱回去应个急。”
沈卿州低低笑了笑,起身走出去。
待他回来,我自是好奇地问了一番,他自是耐心地解答一番。
“不同于牡丹占,此例为闻声占。叩门者初叩一声而止,继而又叩五声。以一声属乾,为上卦,以五声属巽,为下卦,又以一乾五巽共六数,加酉时十数,总共得十六数,以六除之,余四,……”
当年他讲梅花易数,我走神走得一塌糊涂。
读书台上尚且能睡着,此刻本就在床榻上,我靠在他肩头的脑袋越发地沉。
睁开眼已是天光大好。
第四日、第五日……
我终于觉出不妙。
第25章
“肾者,主蛰,封藏之本,精之处也。”
“凡阳事不举,多因肾阳衰微,温煦失职;或以忧思太过,损伤心脾;或以惊惧伤肾……”
我坐在檐下,捧卷苦苦地冥思。
手头几本医书,是香灯从我爹的藏书阁弄来的,我略略翻读下来,觉得书上讲的符合肾阳衰微的一些形容——腰膝酸软,畏寒肢冷,精神萎靡,动则气喘,沈卿州一样也没有。
那却又是甚缘故?
我茫然看向阶前一丛胖头菊。忍不住叹。
唉——
背后一个清透的声音道:“你看的这一堆,是什么书?”
我啪的合了书。
侧头只见一双初现风流的桃花目半眯起,眸光盯住我的一小捆书。
我道:“哦,几本医书。你看这个书面上写的,《黄帝内经》。”
宁怀珺的弟弟宁衾嗤地一笑:“我老早就晓得,书面上写的书名跟书的内容却不一定有甚相关。你要让我翻一翻,我才信。”
我慈爱地伸向他:“你翻。”
宁衾看看我,接过去,翻了好些页,道:“还真是。”忽又一皱眉头,“你病了?”
我一时没跟上:“啊?”
他将我仔细打量一回,突然开怀笑道:“那是姓沈的病了?”
我顿了一顿,客气道:“沈卿州。他叫沈卿州。”
宁衾哼了一声:“不就是姓沈的。”亦顿了顿,笑容更灿,“真是他病了?哈哈,什么病?怎的你却不去找个大夫给他看看哈?”
说着又将书翻了几下。
我做不动声色状,从他手中抽回书,道:“卿州他在正厅见客,你被他放进来的时候,却见他是病着的吗?”
宁衾眼角弯了弯,“我也是老早就晓得,一个人看上去好不好跟他实际上的好不好却没多大关系。”
他说得我一怔。
这一怔,却没留神他拿起一本《景岳全书》。
阐述不举的那一篇,还叫我折了个角。
宁衾一翻,正好翻开了那一页。
我一下子跳起来。
宁衾嗖地跑出一丈远,直勾勾地又掀了几页。
我气急败坏道:“放下。”
他从书页上抬头,盯着我笑得十分古怪,道:“怪不得我来的时候听见你唉了一声,怪不得你不去请大夫来瞧,原来、原来……”将书往袖子里一揣,“太好了!我哥自你悔婚就没有过好脸色,这个,我一定要带回去叫他开心一回。哈哈。”
沈卿州进来时,宁衾飞一般地从他身侧冲出去。
我头上的某根筋猛地跳了两跳。
“他怎么了?”沈卿州向我走来。
我干干笑道:“大约是,大约是他娘喊他回去吃饭了。”
沈卿州道:“哦,我好像听他说什么开心。”
我继续笑:“回去吃饭,多开心的事儿啊!”
沈卿州看着我,“那我们,也去开心开心。”
走去小花厅的路上,我回想宁衾小时候,心中一叹。
那个时候的他,何其腼腆,何其乖顺。
宁衾小时候同宁怀珺瞧着却不大像,如今却因了这一双随了他们同一个爹爹的眼睛,越发的像一双亲兄弟了。
也越发的厉害。
一路感慨着到了小花厅。
香灯已摆好了饭。
我扶沈卿州坐好,向他柔柔一笑,道:“吃吧。”
他看向一桌佳肴,神色住了一住。
我爹藏书阁里的那一小捆医书,有几本甚尽责地给出几页益阳补肾的食疗之方。
一早客至,沈卿州去了正厅,我便用一个本儿详细地抄录下来。
今日交代给厨房的几样,蚝豉焖韭菜,益智炖花胶,核桃鸭子,煎蚝饼,虫草枸杞淮山羊肉汤,说是功效相当不错。
我虽不大确定沈卿州有无亏损,但前一阵他挨了我爹一剑,带着伤七日夜不眠不休,伤好却紧接着布置我们的婚事,委实受苦不少,补一补也好。
但,补肾益阳这个事儿,是个容易叫人介怀的事儿,千万要顾及对方的情绪,要做到不着痕迹地关怀。
我不着痕迹地先咬了一口煎蚝饼,高兴地道:“这个好吃极了,你也尝尝。”香灯随即夹了一块到他碗里。
沈卿州慢吞吞执了筷子,垂着眼睛轻声道:“嗯。”
我心中突了一下。
莫不是我那一番不着痕迹,不着得不够不着?
我赶紧又不着痕迹地喝了一口羊肉汤,还吃了一块羊肉,再高兴地道:“我一向不爱吃羊肉的,都觉得这个汤好喝得很,好像是添了不少料,一星半点膻味儿也没有,极是鲜美爽口,你也喝一喝。”
沈卿州慢吞吞抬头向我眼中瞧了瞧,慢吞吞捧住碗,仍轻声应道:“哦。”
愁人。
这一顿,我为了使他多吃点,自己也免不得卖力地吃。
欣慰的是,沈卿州每样菜都吃了。
饭后我拖着他在园中散步。
重阳那天我爹命秦陆搬来几盆名菊,将园中的一畦野菊花妆点得甚高贵。
小花园中,曲径两旁,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
晚风一过,几度香冷。
沈卿州将我往怀中揽了揽,低道:“你觉着夜风凉不凉?要不要回房去?”
我心头一跳。
一因他这个声音,沉沉的十分好听;一因他揽我的这一揽,揽得十分潇洒;一因他说的这个话,让我隐晦地听出几分的不寻常。
我心花怒放地点点头道:“好罢,回房去。”
回到厢房,沈卿州捧着一卷书端坐在灯前。
我不动声色凑过去。
沈卿州伸手,搭在我腰上。
再无动静。
我靠着他站了一阵,便听到叩门声。
沈卿州翻书页的手指抖了一抖。
我笑了,“送进来罢。”
今晚的宵夜,是海参腰花滑蛋粥。
沈卿州放下书。
宵夜毕,他从书架上新取了一本书,靠在床头看。
没看几页就睡了。
面容安详,呼吸匀长。
我觉得怪愁怪愁的慌。
又等了一会,沈卿州沉沉睡去,我悄悄捉了他的脉诊。
诊出的脉象,不浮不沉,和缓有力。
也不是医书讲的另一种缘于忧惧操劳而肾气亏损的形容。
唉——
“你不睡觉,却来诊我的脉,衿儿,你到底要做甚?”
床榻上,沈卿州缓缓睁开眼,唇角勾起来一丝笑纹。
我倾身亲上去。
他猛地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