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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看见一身军装的庭于希,早把屋里的客人丢在一边:“您看您看。”一边招呼小伙计,“快给长官沏茶。”
是不是珍品,庭于希辩不出,他看着画上孤艳的朵朵白梅,看着潇洒淋漓的‘玉人浴出新妆洗,此花不与群花比……’出了一会儿神,然后说:“这画我要了。”
老板这才想起刚才的客人,一脸歉疚:“抱歉,这画有人要了,您再看看别的?”
“我加倍给钱。”
“这……”
苏浴梅正好迈出门:“老板……”
她一眼看见庭于希,看见艳光四射的女人靠在她英武的丈夫身旁。
兰嫂大气也不敢出。
商人都是市侩的,老板巴不得谄媚,赔笑说:“这位太太,这幅画这位长官也相中了,您看……”
“浴梅——”庭于希怔了一下,然后说:“老板,你先招呼我太太。”
沈绘衫一愣,她还是第一回看到他的正牌夫人。她暗自打量这个素淡的女人,心里没有一丝恐惧。
老板懵了,看着眼前对峙的两个女人,隐约猜到她们关系。
沈绘衫寸毫不让,故意抱住庭于希的胳膊,挺直腰杆儿,咄咄逼视。苏浴梅瞥开眼,淡然道:“你们慢挑吧,失陪。”侧身而过。
庭于希看着她在身边经过,却说不出话。她苍白的脸,失了血色的嘴唇,都印进他心里。其实,从一开始,她就在他的心里撕开一道口,永远无法愈合的裂隙,她就藏在里面,动一动,他的心就会牵着疼。
老板松了口气,一个女人退却,争斗化为无形:“长官,这幅画……”
“替我包起来。”
庭于希回过头,看见冷眼旁观的沈绘衫:“你不是要去百货公司么,走吧。”
“我不想去了。”她抱臂四望,“今天我也学学风雅。”
他忍耐着:“你随便选吧,喜欢什么就买下。”
“我就要这一幅画。”她敲了敲那轴画。
庭于希沉下脸:“不行。”
“奇怪了,开门做生意的,我不能买么?”
“我最讨厌女人争风吃醋。”
他心口不一,起码除却刚才出去的那个女人。
沈绘衫的脸色也变得难看,可也怕他真的动怒。
苏浴梅回到家,只觉得浑身无力,疲乏的躺下。昏沉沉睡了一会,兰嫂就来敲门:“太太,师长派人来送东西。”
她勉强欠起身。桌上摆着一个画轴,还有好些成包的药材。
兰嫂说:“都是提气补血的。”
苏浴梅倚着没动。
“要我说,你的脸色实在不好,真该补补。”兰嫂突然想到什么,小声问,“太太,你的日子一向准,这个月却迟了,是不是……”
“别乱猜。”苏浴梅打断她,“也别跟别人乱说。”
兰嫂讪讪站了一会儿就退了。
苏浴梅独自看着满桌的东西,突然扑到在床上。枕头濡湿一大片,她攥紧了被单,那个人,那个冤家,他究竟想怎么样啊……
回去的路上,沈绘衫意兴阑珊的靠进黄包车,只嫌跑得慢。庭于希却偏偏在家药铺门口停下来。
他抓了川芎、黄芪、当归几味药。她在一边悻悻的看,赌气说:“你干脆把党参也买上。”
“店里的成色不好,家里多得是。”
回到小公馆,庭于希便忙着吩咐人找党参,送东西。她冷冷的看,不发一言。
晚上,她刻意妆扮,千娇百媚的逗引着他。
庭于希坐在床边,阴沉着脸。
“你怎么了?”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不会自寻烦恼,“白天顶了你几句,还放不下啊。”
“关灯。”
“怎么?”她娇笑着卖弄风姿,”不好看么?”
庭于希关上灯。黑暗中,他紧紧抱住身边的女人。
第 18 章
心能执静,是禅道。禅无情,故而能静。就连佛都说,浮生若劫。浮世中的苏浴梅又如何躲得过这一劫。
兰嫂煎了药端进来:“太太,药好了,喝了好吃饭。”
她说:“放下吧。今天没人来,早点关了门,你们也早点歇。”
兰嫂关了大门,苏浴梅却从小门出去。屋里太静,她怕。
沿着小路植满了树。天竺桂挂起肥厚的叶,榴楠木结了相思果,一株株她亲手浇灌的,全是荒芜。
她沿着这条荒芜走下去,脚下虚浮。腹中的胎儿早就榨干了她的气血,仍不满足,她想,他真贪啊,就像他的父亲。夕阳刺进她的眼,缭乱的光晕不停旋转。她扶住身边的树,可是,臂上一点力都没有。缓缓的,她感觉自己向下瘫软……
似乎有人抱起她。恍惚中,她攀上他的脖子。眼角有泪滑下,她咬着嘴唇:“你终于肯回来了……”
当她切切实实抓住那只手,确定那不是梦,心底突然一片澄明,她是盼他回来的,由不得她不承认。
她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虚弱的动了动指头,在他掌中摸索。那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光滑而细腻,却绝不是庭于希。
苏浴梅一阵惊恐,张开眼,霎时一身冷汗。
“全……全禄?”
“浴梅——”黄全禄紧紧抓住正欲抽离他掌心的她的手。
兰嫂在这个时候进来,他收敛一些。
“太太,你在外面昏倒了,多亏这位先生送你回来。”
“知道了。”她已缓和了恐惧,却依然惊奇。
兰嫂出去,她问他:“你还活着?你怎么逃出来的?”
“我知道是你救了我。”
“我?”
“枪决的头一晚,有人放我走。”
“不是你自己逃走?”
“浴梅,你为我做了太多,我若再辜负你,还是人么。”
苏浴梅蹙起眉。
“我现在在汪先生的南京政府任职。”
“伪政府?”
“别说这些了,我这次来重庆,是带你走。”
“我……”
“跟我走吧。去南京。”他说着便拉她。
“别这样。”
“你怕他知道?”
苏浴梅不语。
“那走啊,车就在外面。”他发急。
“我不能走。”
“为什么?你怕他?他心里根本就没有你!”
“这是我和他的事。”
“你们才结婚几年?他就娶小老婆?他都多久没回来,你们家新来的佣人,怕是都不认得他吧?”
“你……”
“我已经来了很久,留意很久了。不保万全,我不会贸然行事的。”他又拽她,“你放心,南京和重庆对立,到了那边,庭于希鞭长莫及。”
苏浴梅挣脱:“你走吧,我不能跟你去。”
“为什么?”他想了一下,“这样的人,值得你为他守?”
“你不懂……”
他有些焦急,手上力气大些:“这里通缉南京方面的人,我不能久留,你赶紧跟我走,其他的以后再说。”
苏浴梅一时解释不清,又怕佣人听到,情急之下,虚汗如渖。
他干脆抱起她。苏浴梅低声道:“我有他的孩子了。”
“什么?”他一愣,手差点没松开。
她挣扎着缩进床里。
“你……真的?”
“是。”
“浴梅,你……”。
她实在无力多说,索性问:“他的孩子,你不计较么?”
黄突然道:“浴梅,你把孩子打掉吧。我可以什么都不计较。”
苏浴梅笑了,缓缓摇摇头。
“这个孽种,你留着干什么!”
“我要这个孩子。”她淡然,“你走吧。”
“我……”
“于希的脾气你知道。他三十岁了,只有这一点骨血,就算他……就算他已经不在乎我……”她的心里酸了一下,“也在乎这个孩子,我跟你走,他决不会放过你。你不怕么?”
“我……”他烦躁的揉着头发。
“走吧。全禄,如果你还念及一点我们自幼的交情,听我几句话。于希肯放你,这一生都会自责,你不要再昧着良心替日本人做事。”
“我没有……”
“伪政府是做什么的,你当我一点都不清楚么。”
“是他姓庭的诬蔑我!”
“他不会诬蔑你。”她轻轻笑了下,“他这个人啊,什么都放在心里,什么都不肯说。”
他什么都不肯说,什么都放心里。她明白这些时,他已在别的女人怀里。而且,是她亲手把他推走的。
她有时也想,他做下的孽,为什么要她一人承担。她想过去找他,告诉他。可是人家会怎么说,说她矫情干誉扮清高。她也想过委婉的暗示小归,可连自己都不屑。
日子太苍白,苍白的似乎要吸掉她身上的血。
苏浴梅再三犹豫,向精锐师师部挂了个电话,小归说,师长不在,有什么他可以转达。她咬了咬牙,不用转达,不要躲避,她要当面跟他说清楚。
正当她准备动身出门时,兰嫂慌张的跑进来:“太太——”
第 19 章
兰嫂捣着两只小脚慌慌张张跑进来:“太太,太太,师长回来了!”
苏浴梅愣一下:“什么?”
兰嫂说:“真的。”
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胡乱理着鬓边的碎发。
“快出去看看吧。”
苏浴梅慌乱的跟着兰嫂迎出来的时候,庭于希已进了客厅,管家老柴和女佣彩姐正接过他脱下来的大衣和手套。两人打个照面。
老柴高兴的指挥两个女佣端茶倒水。厅里只剩他们两个人,庭于希有些局促,四下看看,搓了搓冻红的手,说:“我回来了。”他看到墙上挂着那幅送给她的画。
苏浴梅随手摆弄着桌上的镇纸:“你还认得回家的路啊?”
他把手搭在桌上,离她很近,她并没动。他便把手移了过去,指尖刚触到,兰嫂兴冲冲的端碗进来:“师长喝杯姜糖水暖暖。”
苏浴梅转身走到沙发边。他顺手拿起那个镇纸来擦,然后又放下去接茶。
外面彩姐叫:“下午新晒的枸杞收在哪里了?”
兰嫂忙不迭的又出去。
庭于希快走几步到了苏浴梅身后,在她还没坐下前,一把抱住。
她没站稳,靠在他身上。
他说:“我想你了。”
她伏在他胸口,轻轻叹了口气。
他犹豫一下说:“我想回家住。”
她不答话。
“如果你不习惯,我在书房睡。”
“这个家是你的,你做主。”
他抬起她的下巴,不由皱了眉:“脸色怎么还这样差?”
她将脸侧开,很轻的叹息,那叹息温柔的钻进他心里。
他说:“浴梅,我再也不惹你伤心了。”
这时几个佣人都进来,端着泡好的花旗参枸杞茶。苏浴梅脱开他的怀抱走过去:“去买佛手贝和牡蛎,还有活青虾和海鲈鱼,裙边一定要新鲜。”
兰嫂听得直咋舌:“太太,这个时候,海鲜摊子都收了,鱼翅也还没泡……”
“你去找那些熟摊主么!一定没有全卖完。再找一家酒楼,买些现成的水发鱼翅。”
佣人们知道,苏浴梅有时候还是有些大小姐脾气,家里好久没有热闹过了,几个人让她支得团团转。
庭于希抓住她胳膊:“不用忙,吃什么都行。”
晚饭桌上自然丰盛,都是他爱吃的菜。老柴建议:“师长,喝点酒吧?”
“不喝了,酒喝多了管不住自己。”他随便说的,苏浴梅脸却一红。
“是茵陈酒啊,不烈,最保养人。”兰嫂向来人多话就多,“太太亲手泡的,打开春儿,快一年了。”
“家里又没人喝酒,你泡这个干什么?”庭于希停下筷子看了看苏浴梅。
她还没说话,兰嫂又抢着说:“当然是给您泡的了,这还问。”
苏浴梅白她一眼,她也不介意,乐颠颠进去拿酒了。
晚上,庭于希点上一支烟看文件。书房的炭火差些,他披了件大衣。虽然隔了一座跨院,隔了一道亭廊,他觉得到她的气息。那温暖的清馨不是任何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