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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那边,我会跟她好好解释。”李世民点了点头,低声允诺。“其实当年那件事情,结果并非出自我的本意。总之是阴差阳错,以至于造成了太多的遗憾。我一直很后悔,一直想补救。但苦于找不到补救机会!你明白么?”
“属下明白!”长孙顺德心里又是一凛,旋即坦然地回应。
“你明白就好。”李世民看着长孙顺德,满意地点头,“多派些人去照顾二姐。丘师利、马三宝、向善志他们几个,你和无忌有空多去看看他们,娘子军中阵亡的弟兄抚恤从优。还有齐破凝,他身上的伤也让郎中不息一切代价医治,务必治好。”
“属下一定好好安排!秦王殿下尽管放心!”长孙顺德再次躬身。“属下这就去,绝不出现任何纰漏!”
“去吧!”李世民挥了挥手,准许长孙顺德告退。站在门边听着脚步声去远,他嘴角上浮起一缕笑意。慢慢地,这笑意越来越深,越来越浓,宛若化不开的墨般缓缓从军帐里蔓延开去,与外面的漫漫长夜连在一起。
第八章 叠唱 (一)
第二天,娄烦关守军便在李靖和侯君集二人的指挥下凭借有利地形,向狼骑进行了局部反击。他们没有一点新败者的觉悟,居然屡屡向关下发起挑衅。甚至趁各参战部族之间配合疏忽之机,分成小股连夜从关上坠下,潜到了各部族囤积粮草的营盘附近放了一把不大不小的火。待武士们被火焰从睡梦中烤醒,肇事者早已趁着夜色逃入了群山当中,再也找不到去向!
各部酋长大怒,发誓要给守军以颜色。他们组织起一波又一波的狂攻,却被长城上的守关者以更强硬的方式打了回来。重新掌握兵权的李靖充分证明了他的价值,将在去年在长安城头对付李家的手段全都照搬到部族武士们头上,火烧、石砸、烟熏,各种花样层出不穷。到了危急时刻,居然将粪便和几种不知名的药草熬成毒汁,兜头向进攻者身上浇。各部族大萨满的“巫术”居然对这种邪法毫无效果,凡是被毒粪汁浇中者,伤口在一日之内便会溃烂,并且以人眼可见的速度烂下去,直到死亡。
四十里联营内,部族武士们的惨叫声响成一片。各部酋长又气又急,眼睛里面冒出的火几乎能将整个草原烧掉。可就在这关键时刻,始必可汗却以拦截敌方援军为理由,将兵力四下分散开去。得不到突厥人全力支持,各部族对娄烦关的攻势只坚持了五天,便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每个部族的武士都是部族生存和延续的希望所在,一旦折损过重,即便能攻破娄烦关,满足长老们的打劫欲望,整个部族也会丧失蔓延下去的机会。所以,有人开始出工不出力,有人则干脆将目光调转向后,寻找全身而退的机会。
突厥王庭中亦不乏有识之士,对联军的这种低迷状况非常担忧。此番出征,阿史那家一直本着志在必得的心态,根本没留什么后备。万一拿不下娄烦关来,即便败退回草原去,对其他各部族的号召力也不复既往。草原上是个弱肉强食的天下,突厥人的崛起之前,有匈奴、鲜卑和羯,突厥人的脚下,还匍匐着室韦、契丹、奚、霫、靺鞨,保不住狼王之位的失败者下场在牧歌中唱得很明白。匈奴人强大之时,实力从大海一直覆盖到大漠深处。如今除了少数刘季真这样的疯子外,有谁还记得匈奴人曾经的辉煌?
众长老们几次聚集在一起,以各种方式向始必可汗进谏。希望自己的大汗能尽快做出战略调整,结束娄烦关前这种进退两难的尴尬状态。素来就有固执之名的始必却愈发固执,非但不考虑长老们的建议,反而派出自己的弟弟阿史那莫贺咄督战,强迫各部族轮番向娄烦关猛扑。这种让别人牺牲自己只占便宜不吃亏的做法自然收不到什么好效果,各部落逐次进攻,逐次败退,几乎轮了一个遍,娄烦关依旧固若金汤。
各部酋长不堪长老们的压力,不得不硬起头皮来,向前来督战的阿史那莫贺咄讨饶。并且许以重金,请求他代大伙向始必可汗求情。阿史那莫贺咄也对兄长的旨意有些抵触,想了想,正色回应道:“我不要你们的金子和奴仆。大汗最近身体不好,处理事情时难免有些糊涂。你们受委屈了!我这就去找大汗,看看他到底准备何时给守军最后一击!”
“多谢莫贺咄特勤!”诸位大汗小汗们同时躬身,向阿史那莫贺咄表示感谢。“他日特勤若有用到我等的之处,只要您吹响号角,各部绝对不敢不奉召!”(注1)
“算了,将来我到你等帐中,能给我一杯酒便可!” 阿史那莫贺咄大度地摆摆手,拒绝了众酋长们的好意。哥哥咄吉世(始必)是个警觉的人,让他发现自己私下送各部人情,结果恐怕不会太好。
众酋长心里雪亮,互相看了看,陆续告退。阿史那莫贺咄一个人在军帐内沉思了片刻,理顺了一套看上去比较忠诚的说辞,默默在心里背诵着,走向始必可汗的黄金大帐。
金帐内,始必可汗正与几个心腹谋臣和他的另一个弟弟阿史那俟利弗商讨军务,看见阿史那莫贺咄进来,都警觉地闭上了嘴巴。这种置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更令莫贺咄心冷,冲着斜卧在毡塌上的始必可汗点了点头,然后开口说道:“大哥,这仗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半个月,才半个月,咱们就在娄烦关下丢了四万多具尸体!眼下军中怨言越传越邪乎,再这样下去,各部武士非被逼反了不可!”
仿佛早就料定阿史那莫贺咄会这样说,始必可汗笑了笑,非常和气地问道:“莫贺咄,依照你的看法,咱们该怎样打呢?难道不让各部出力,反而拿咱们突厥勇士的尸体堆过关墙不成?”
阿史那莫贺咄被问得喉咙发堵,双颊发烫。好在他也做了些准备,不至于让别人立刻看笑话。想了想,低声回应,“我想,那三路援军到底哪路对咱们有威胁,经过了这么多天,大哥心里必然有了定论。如此,不如将分头堵截援军的孩子们集中起来,吃掉对咱们威胁最大的那股。然后要么强攻娄烦,要么绕到雁门去,从另外一条道路南下!总之,都好过咱这边没完没了地跟守军纠缠,还看不到半分取胜的希望!”
他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腔调婉转,以免刺激始必可汗的情绪。因为始必的儿子阿史那什钵苾兄弟年龄太小,还不足以继承汗位的缘故,始必和俟利弗、莫贺咄兄弟三人之间现在的关系很微妙。就像一头年老的苍狼旁边卧着两头狐狸,谁也料不到在下一刻他们相互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情。
始必可汗今天的心情显然不错,被阿史那莫贺咄当面直谏,居然半点都没有觉得颜面扫地。沉思了片刻,他又笑着说道:“莫贺咄,你的确拥有狐狸一样的智慧和狼一样的勇敢。在没有任何消息的情况下,能看到这一步,证明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但你来的太晚了些,如果半个月前,骨托鲁战败的消息刚一传来时,咱们就果断放弃娄烦关,绕路南下。也许还能将汉人的江山夺过来,至少能逼着李渊履行上交财宝给我的承诺。但是现在,长生天已经将机会收了回去,我们必须做另外的打算!”
近几年来,始必对王庭之中大小事务一言而决,很少像今天这样耐心地解释过决策的理由,更很少如今天这般和颜悦色地跟弟弟们说过话。他那样做,一方面是因为突厥人本身就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民族,另外一方面,距离感和固执也能更好地维护其可汗的权威。但是在今天,情况却完全反了过来,竟然变得循循善诱。一时间弄得阿史那莫贺咄头皮发麻,事先准备好的满肚子说辞统统忘了个干净。
“你是不是觉得奇怪?”见弟弟满脸茫然,始必可汗笑着询问。“咳咳,咳咳,很简单,我已经听到了长生天的召唤,就要追随祖先们去了。你和俟利弗两个必须团结起来,面对我走后的所有事情。必须照顾好阿史那家族,照顾好我的小什钵苾!”
“大哥不能这样诅咒自己。大哥的脸色健康,身体结实得像一头壮年公狼!” 阿史那莫贺咄愈发惶恐,上前几步,用力扶住始必可汗的毡塌。他的部众都在营地外围,如果大哥今天准备在两个兄弟当中只留下一个,他只好拼个鱼死网破。
预料中的武士没冲出来,迎接他的只是阿史那咄吉世……………始必可汗的干枯双手。莫贺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大哥的拥抱,全身上下戒备的肌肉全部僵硬如铁。记忆中,只有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大哥才曾经抱过自己。那时,阿史那咄吉世是他眼中全天下最勇敢的武士,最强壮的公狼。大哥的两只胳膊之间,是天底下最宁静最安全的避风岩。,
看到阿史那莫贺咄浑身僵硬,始必可汗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得苦涩。“来吧,小莫贺咄,让我们再拥抱一下,我手里没有刀,也摔不倒你了。难道在三尺之内,你还害怕我么?”
“大,大哥!” 阿史那莫贺咄终于哽咽出声。始必可汗要死了,一直像乌云般遮挡在他的头顶,让他看不到阳光的大哥咄吉世,阿史那家族的头狼,整个草原的狼王要死了!缀满金箔的毡塌已经遮盖不住死亡的阴影,莫贺咄鼻孔里甚至已经闻见了腐尸的味道。
他张开颤抖的手臂,扑进大哥的怀里。尽管大哥身上的味道令人窒息。“小莫贺咄,你的真结实!”耳边有喘息声传来,带着一点点不甘,一点点羡慕。“帮助俟利弗,不要违抗他。哪怕他不能再给你任何拥抱。咱们是亲生兄弟,只有亲生兄弟抱成团,才能抵抗草原上的暴雪!”
“嗯!”很多年来第一次,阿史那莫贺咄毫不抵触地听从了大哥的命令。也是很多年来第一次,他不是屈服于可汗的威严,而是屈服了兄弟间的情谊之下。用力抱着怀中干瘦的身躯,他几乎恨不能将自己的强壮与精力分给对方一半。但对方却不肯给他机会,轻轻地挣脱开去,笑着说道:“好了。你不是小孩子了。站好,我有话要说,长生天没给我太多的时间!”
说罢,金帐内又开始响起声嘶力竭的咳嗽,仿佛要把每个人的心脏都给咳出嗓子。阿史那莫贺咄愣愣地站在病榻旁,看着大哥的身体伴着咳嗽声弓成一团,仿佛在干涸的季节河道中挣扎的虾。
大萨满设图将一个朱红色的葫芦拧开,递到始必的口鼻边。始必捧起葫芦,贪婪地吸着,仿佛恶狼在吸血。当葫芦中的草药味道再度于金帐中弥散开来后,咳嗽声终于平息。满头大汗的始必喘了一会儿,又挣扎斜坐起身体,笑着向阿史那莫贺咄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愚蠢,明知道部族武士们不可能打下娄烦关来,还要逼着他们去送死?”
“不,不是。” 阿史那莫贺咄连连摆手,“我没有觉得大哥蠢。但我的确觉得各部族的损失过于严重。即便拿下娄烦,也得不偿失!”
“你不必辩解!”始必笑着摆手,显然对弟弟的真实想法了然于胸,“这些天来,那些哀哭声我每夜都能听见。不止你一个人认为我在驱赶各族武士去送死,事实上,我就是在驱赶他们上前送死。”他又开始咳嗽,一边咳嗽,一边发出得意的笑声,就像夜猫子在林间惊叫,“咳咳,咳咳咳,咳咳,他们不死,咳咳,他们不死,咱们的突厥人的威严怎么保全,咳咳。战败了啊,咳咳。打赢了利益均摊,战败了,也得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