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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物落价,不如一次性把它抛售出去。既能保住本钱,同时还能换一个人情回来。眼下这个少年是个值得交的朋友,他能竭尽全力去营救孙九,将来自己往来塞上,遇到麻烦就不怕他不帮忙!
好在孙九多年行走塞外,积累了足够的人缘。也好在李旭如今手中的财富足够多,在苏啜部的地位足够高。在张三的协助下,又忙碌了两个多时辰,大伙终于拼凑出了一支由十五名商贩组成的南返队伍,带着李旭的期待和从他手中换来的银器,匆匆消失于远处的草色间。
“李大人,九哥当初看好你,真没看走眼!”张三叔跟在李旭的身后,感慨地赞道。几十两的银器转眼易手,他做了一辈子买卖,也没见过这么大的手笔。一旦那些蜀锦、茶叶卖不到预期价格,眼前这个敦厚得可敬的少年就要赔得血本无归。
“我刚好准备在这里开一个店铺,所以不着急将货物出手。张季和王可望不是要留在苏啜部么?正好可以在店铺里帮我!”李旭转过身来,回以张三叔一个自信的微笑。张季和王可望是昨晚那两个年青人的名字,他们眼下想留在苏啜部,正缺一个合适的理由。
“那,那敢情好!旭,李大人,您真是个有心思的!”张三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楞了楞,结巴着答道。昨夜他还在担心李旭无法兑现承诺,没想到只用了一个晚上,少年人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三叔下次不妨带些书来卖!”李旭笑着在马屁股后抽了一鞭子,冲进了部落。徐大眼和铜匠师父都说对战败者残忍是草原上的规则,昨夜,阿芸亦如是回答。这个规则可以不可以变一变呢,少年人希望自己有机会能试一试。
“其实他们都是善良的好人!只是没读过书!”年青的心真诚地想。
对于朋友,苏啜部的牧人们的确当得起“善良”二字。特别是对李旭这样讲义气重感情的朋友,大伙愿意把他的事情当作自己的事情。听说他要起新的毡包,阿思蓝、杜尔、侯曲利等人纷纷赶来帮忙。眼下草原上是羊毛价钱最低的时候,所以买一张毡子花不了李旭多少蜀锦。为了让部落中第一所货栈早日开张,额托长老还特地从公库里拨了一部分绑毡包用的干木条和羊毛绳子来。大伙齐心协力,用了不到两天时间,就把李旭的毡包就从一个变成了四个。
“以后,晴姨酿的果子酒、铜匠师父打的弯刀、中原来的纸、笔,丝绸,这里都能卖!每一件价钱都比别人公道!”陶阔脱丝站在最外围的一个毡包门口,快乐地描述着自己的梦想。
霫人没有重农轻商的观念,能帮心上人做一些事,让她打心里觉得高兴。况且这是方圆几百里唯一的一家货栈,有了自己和附离经营,少女相信很快这家货栈就可以成为部落里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小财迷,这间货栈好像是附离的吧!”额托长老捋着胡须,假意好心地提醒。
“我马上要嫁给附离做新娘的!长老真是糊涂!”陶阔脱丝毫不客气,站在毡包门口大声回答。
“原来是有人要嫁给附离当新娘啊!怪不得中间那个毡包起得又大又高!”阿思蓝把手搭成喇叭状,笑着向四下喊道,“还有谁想住进这个毡包啊,过了这个夏天可就没机会了!”
“我!”“我!”“我也要住!”几个如花少女大声回应,牵着手冲向刚刚起好的毡包群。“阿思蓝!你坏死了!”陶阔脱丝含羞大叫,三步两步冲上前,双手横伸,死死堵住了毡包门口。新房被别的女子占了,预兆着丈夫将来对自己的厌倦。涉及到终身幸福的事情,少女绝对不肯因害羞而回避。
中央的那个毡包起得很大,所以门也比寻常毡包宽了两尺。身材苗条陶阔脱丝堵了这边,空了那边。几个平素爱淘气的少女们坏笑着,做跃跃欲试状。陶阔脱丝大急,一边诅咒阿思蓝心肠坏,一边向女伴们求饶。那些女伴却丝毫不肯留情,派成一个小队,一会儿冲向门左,一会儿冲向门右。还有人冲到正在排湿气的窗户口,搭上半只小蛮靴做翻窗状。
“一、二,翻!”年青的牧人们大笑着,一起给翻窗冲门的少女鼓劲。
“不准,不准!”陶阔脱丝挥着手臂,像一只母鸟般护着自己的爱巢。
有只宽阔的大手伸过来,握住了少女已经急得发白的手指。陶阔脱丝停止了笑闹,幸福地将头靠过去,贴在了李旭宽阔的胸膛上。
“汉伢子,没成亲就这么护老婆。当心成了亲后,她借势反到天上去!”阿思蓝的妻子帕黛以过来人身份“数落”。
“是啊,是啊,老婆是要管教的!”半只靴子已经搭在木窗框上的红衣少女笑着冲李旭扮鬼脸。天已经不是很凉,抬起的绸裙下,她修长白皙的小腿清晰可见。
“死托娅,等你结婚,我一定送你丈夫一条马鞭!”陶阔托思啐了一口,低声威胁。
“谁来送附离一条马鞭!”托娅从窗口将长腿撤下来,小鹿般跳跃道。
“亲亲的哥哥吆,我送你一条马鞭,陪你去放羊。亲亲的哥哥吆,我愿变做一只小羊羔,卧在你身旁……”少女们肆无忌惮地笑着,唱着,歌声在夏日的晚霞中荡漾。
“附离,如果我将来做错了什么?”少女将羞颜隐藏在李旭肩头,声音如蚊蚋般细不可闻。“你可以像别的丈夫教训妻子一样打我,骂我,但不要,不要赶我走……”
李旭的手努力紧了紧,把陶阔脱丝的柔荑牢固地卧在掌心深处。他不懂得草原上表达情谊的方式,也不知道霫人的誓言,只好用这种无声的言语告诉对方爱与承诺的存在。
“执子之手,与子同老!这就是他们中原人所说的执子之手么?”少女娥茹在远方静静地看着沉浸在幸福中的妹妹,满眼羡慕。
徐贤者去和契丹人交涉!可与外族打交道根本不该是徐兄该管的事。娥茹轻轻地转过身,消失在热闹之外。
自幼跟着晴姨,她读了太多太多汉人的诗歌。每一句都是似懂非懂,当她终于明白了其中一两句时,却品味出了诗歌后深深的哀伤。
第五章 猎鹿 (六 下)
“娥茹姐姐好像很不开心呢?”陶阔脱丝把头轻依在李旭肩膀上,低低地问。热恋中的人总是希望身边的朋友拥有与自己一样的幸福,苏啜部的少女也不例外。
“可能她最近遇到了些麻烦事!”李旭的目光穿过喧闹的人群,落在娥茹的背影上。从背影上看,少女娥茹娴静,温婉,令人心痛。但有些事情是别人帮不上忙的,即便是再要好的朋友也无能为力。从出生那一刻起,徐大眼的肩头就背负起整个家族,这一点,他根本无法逃避。
李旭突然有些庆幸起自己的寒门出身来,虽然从小没有享受到优越的生活条件,却也不用承担太大的责任。对父母来说,自己活得开心幸福就是他们希望的全部。拜将、封侯,这些雄伟的梦太遥远,贫家小户只是过年时才会想一想,谁也不会把它们当作必须实现的人生目标。
“大眼为什么不肯娶娥茹,明明他们都喜欢对方?”肩头上,呓语般的问话打断李旭对中原生活的追忆。
“不是不肯,是,是不能!”李旭犹豫了一下,替好朋友开脱道。“中原规矩,好人不能娶别人的未婚妻,恶棍才横刀夺爱!”
“那就是说,如果,如果我与别人有过婚约,即使你再喜欢我,我再喜欢你,也只能彼此看着对方的背影喽!”陶阔脱丝用力掐着李旭,“恶狠狠”地逼问。
对于“小恶人”的突然发难,李旭只能报以苦笑。他自知刚才的解释很牵强,但徐大眼的苦衷是不能向别人说的。草原人不会理解中原人对他们的歧视,把徐大眼不能娶娥茹的真正原因说出来,只会给双方增添尴尬。况且李旭皮糙肉厚,陶阔脱丝那点手劲只能算为他搔痒痒。
“什么破狗屁规矩!你们中原人就是古怪!”陶阔脱丝见惩罚措施无效,悻悻地骂道。
李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说话。在阿思蓝和杜尔两个好朋友的组织下,前来帮忙搭建毡包的牧人们已经开始宰杀牛羊。按草原上的习俗,新的毡包落成后,一场小小的庆典是必须的。前来帮忙搭毡包的人越多,酒宴开得越热闹,预示着主人家将来的日子越兴旺发达。如今李旭已经不是刚入部落一无所有的客人,他名下的牛羊足够支撑起二十场同样规模的狂欢。
他不是客人,在很多牧人的眼中,圣狼的侍卫附离早已成为部落中不可或缺的一分子。
“中原的规矩真的比草原好么?”望着一堆堆初起的篝火,还有火堆旁那一张张真诚的笑脸,李旭迷惑地想。草原上的规矩虽然对敌人野蛮,对自己的族人却不乏温情。而中原规矩呢,在李旭的记忆中,它就像一碗茶,温馨、可口,但回味中却总是泛起淡淡的苦涩。
“教狼吃草,亏你小子想得出!”当李旭将自己的迷惑告诉铜匠师父后,伴着叮叮当当的铁锤声,铜匠甩出了这样一句回答。
“我认为他们不抢也能活着!”李旭用力挥舞着大锤,汗水一滴滴落在渐渐成型的弯刀上。陶阔脱丝舍命从湖中捞上来的星星铁在师父的指挥下,被苏啜西尔族长派来的奴隶们在火上锻打了几日夜,从最初的四十余斤变成了三十斤出头。在焚烧锻打都不能减损其分量后,才算过了第一关。如今整块刀坯颜色黯然青黑,与常铁截然不同。(注1)
到了这个地步,铜匠就说什么不肯让奴隶们动手了。谁的刀谁自己来打,这是他作坊里的规矩。长期与兵器炭火为伍的铜匠坚信,只有亲手打制的刀剑才能沾染主人的灵气,使用起来才更顺手。陶阔脱丝送来的星星铁是一块百年难觅的上上之材,如果打不出一件绝世精品来,他觉得有愧自己多年的经验。
“不抢不夺,他们能快速壮大么?不快速壮大,下一次部落冲突中,倒下的就是他们自己!”铜匠挥动着小锤,节律分明地打在刀坯的表面。星星铁炼出的好钢果然不寻常,从刀坯表面的纹路中,他已经可以预见到,这将是自己半生中最完美的一件作品。眼前这个挥汗如雨的小子也正如一块未经锻打的星星铁般资质优良。只是越如此,他需要经历的人生的磨难可能越多些。因此,多年不关注人间俗务的隐者也起了爱才之心,希望自己的人生经验能帮李旭早日摆脱天地洪炉。
“他们可以向南迁到暖和一点儿的地方,跟中原人学种地,做买卖。修建城墙来保护自己,还可以建学堂,开作坊!”李旭一边卖力抡锤,一边大声反驳。
铜匠师父的话有些道理,如果没有奴隶们日以继夜的劳动,那块星星铁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被锻成百炼精钢。但有道理并不意味着道理正确,从部落中失衡的男女人数上来看,就知道战争给苏啜部带来的不仅仅是财物和奴隶。
“狼吃肉,羊吃草。即使神仙也改不了!”铜匠师父横了李旭一眼,连连摇头。小子够犟,像极了年青时的自己。但铜匠并不认为自己年青时的坚持都是必须的,换句话说,他并不认可自己的年青时代。世间冷暖,存在必然有其存在的理由。这是天道,并非人力所能扭转。与其付出努力和心血从一个绝望走向另一个绝望,不如以旁观者的眼光安之、乐之,去追巡飘然天地间的逍遥。
阮籍长醉不醒,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