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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这个角度看,内军已经濒临崩溃。雍丘营擅自脱离战场后,李旭所率的骑兵已经快速与罗士信所部人马汇合到一处。单雄信带领着三百多劲卒对付一个罗士信已经很吃力,被李旭从侧翼一夹,立刻呈献了溃势。
“呜呜――呜呜――呜呜!”见到单雄信抵挡不住敌军冲击,房彦藻等人又吹起了求救号角。同时,命令各部兵马向内军汇合的令旗也高高地升起。“聚歼敌军!”房彦藻通过旗帜和号角声表达出来的意思很明显。只是这种天真的命令,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
不止雍丘营一路,其他各营都在向后退。有的直接脱离了战场,有的则避开正在交战的核心,向程知节所在的位置靠拢。“只有瓦岗内军能挡住李仲坚这个疯子!”刹那间,几乎所有将领都得到了一致的共识。“应该把弟兄们交给徐茂功重新训练!”半年多来,徐茂功劝了无数次都无法让众人接受的观点,在这混乱之际也被大伙重新拾起。
“谁爱说什么说什么,弟兄们的命不比李密贱!”程知节两眼死死盯着战场,回答声里带着几分恼怒。这本来是场必胜之战,前提是李密不临时起意不卖弄他的口才。即便李密受伤,瓦岗军也不应该败得这样惨。如果房彦藻的谋略真的对得起他的才名,如果杨德方的勇气真的配得上他的官职,二人早就应该果断下令全军后撤,暂避敌军锋芒。而不是像这样毫无掌法地与敌人乱战,导致被自己人踩死的弟兄比被敌军杀死得还多。
他看到单雄信的身影在人群中一闪,然后消失。瞬间后,他看见几个骑兵拥着浑身是血的单雄信向后急退。张亮带着李密的心腹死士又冲了上去,试图迟滞一下敌军的推进速度,为房彦藻等人重整兵马赢得时间。但战斗的结果并不是完全由勇气来决定,李旭所部骑兵轻松地将张亮带领的死士冲散,紧接着,罗士信迎上了张亮,李旭策马再度冲向房彦藻。
张亮的武艺远不如罗士信,才两个照面,他就被罗士信一槊击下了战马。罗士信试图取走失败者的性命,立刻有十几名身穿青色皮甲的亲卫拥上。几个人合力挡住了罗士信的马头,另外几个人在千钧一发之际抱起张亮向后逃逸。
罗士信十分恼怒,一槊将挡在自己马前的敌人刺了个对穿。他顺手一挥,将尸体砸向另外几名敌军。躲避不及的青甲侍卫被同伴的尸体纷纷砸倒,没等他们站起身,罗士信的马槊已致,刷地一下,将又一名死士的铠甲划成两片,包裹在铠甲之下的皮肤和肌肉也全部断裂,血水从伤口处喷涌而出,同时将生命带离肉体。
有人试图为同伴报仇,躺在地面上滚向罗士信的马腹。罗士信断喝一声,夹着战马跳开丈许,然后转头一槊,干净利落地将失去目标的敌人刺死。他抽槊,驱马,斜刺,几个动作一气呵成,挑起又一个躲避不及的倒霉蛋,大笑着将对方甩上了半空。
这是一个魔鬼,外军喽啰们纷纷闪避。无论汇集起多少人,没一个愿意再去验证罗士信的武艺。将眼前敌军冲散后的罗士信得意地举起马槊,示意身边的弟兄们向自己靠拢。然后他又将马槊向前指了指,策马扑向手足无措的另一伙敌军。
骑兵依赖的是速度,在战场上放弃那些可以长时间和你纠缠的敌人,攻打对方最弱所在,收效将远远大于与敌军的精锐正碰。这是李旭在战场上用命换来的经验,通过交流,罗士信亦娴熟地掌握了其中关窍。
瓦岗军的中军继续混乱,房彦藻等人已经顾不上再去管罗士信,一个更大的危机正快速向他们迫近。击败了单雄信后,李旭亲自带着骑兵,驱赶着溃卒倒卷向而来。凡是试图阻挡的将领,都被他用黑刀砍在了马下。
千余命壮汉被房彦藻驱赶着,搭成一道人墙,拦阻在旭子马前。他们不住地退缩,眼里充满了恐惧。没有人敢保证自己能挡住战马,但如果这道防线再破,战场局势将不可收拾。
“呜呜――呜呜――呜呜!”中军的号角又响,哀怨而凄凉。忽然间,角声猛地一滞。有支利箭当空飞来,中军帅旗应声而落。
第一章 击鼓 (七 上)
数百匹战马直接“撞”碎了单薄的人墙,血肉横飞。冲破人墙后的官军甩掉长槊上的尸体,再度加速向前。没有人能挡住他们的去路,缺乏训练的瓦岗外军各营喽啰们在官兵面前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四下奔逃,只要脚步稍有迟疑,冰冷槊尖就会从他们的胸口上透出,无情的马蹄就会从他们的肋骨上踏过。
房彦藻仓猝组织起来的人墙过于单薄,根本迟滞不了战马的速度。他试图再度聚拢起兵马,但被李旭射落的帅旗却顺着风‘呼呼啦啦’地飘远,根本不肯再替他传达那些毫无条理的命令。看到自家的帅旗已经降下,周围的各部兵马愈发手足无措。没有人知道中军到底出现了什么异常情况,也没有人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敌人只有那么一小股,还不足他们的一个零头。可就是这一个零头的官军,却像虎入羊群,鹰博众雀。
正手忙脚乱之中,那匹令人闻之胆落的黑色特勒骠已经出现在了光秃秃的旗杆附近。马背上的旭子利落地一挥手,碗口粗的旗杆便轰然而倒。紧跟着,他用那柄黑色的长刀向房彦藻指了指,数百骑兵就像心有灵犀般,齐齐地端平了长槊。
四尺槊锋如同地狱恶鬼的一排尖牙,将面前的一切活物吞噬。挡在骑兵攻击道路上的喽啰要么被长槊挑飞,要么被战马踏死,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房彦藻见势不妙,不敢留在原地与骑兵们硬拼,大喊了一声,拨转马头,加入了逃命者行列。“百死而不旋踵!”激励士卒时,他无数次强调。等轮到自己真正面对死亡,他却发现勇敢并不如写文章时那么容易。 他拼命抽打着坐骑,唯恐被人从背后刺中。马蹄的轰鸣声却始终不离其耳,仿佛所有敌军都在追其一个。
耳边不停地传来濒危者的惨呼,那是没有坐骑可用的普通喽啰在敌军槊下亡命,他们跑不过四条腿战马,只好接受被人猎杀的命运。“李密死了,杀了李密了!”惨呼和呻吟声中间,有人在大声地喊叫。房彦藻知道那是在造谣,因伤而昏迷的蒲山公李密早就被他放在了一辆马车上,悄悄送进了郝孝德所率领的后军。但是他也没机会停下来反驳谣言,敌人粘他的马尾后,随时都可能夺走他的性命。
追在房彦藻身后的是李旭本人和一百多名轻骑,他们稍稍再提高一点速度就可以给房彦藻身上增加一个透明窟窿,但没有人那样做。骑兵们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速度,不让房彦藻等人有停下来整顿兵马的时间,也避免一不留神将其杀掉。他们一边将跑得精疲力竭的喽啰兵们刺翻砍倒,一边将恐惧和慌乱随着房彦藻等人的脚步向敌阵更深处传播。恐惧和慌乱才是更致命的武器,在以少击多的情况下,它们比长槊的杀人效率更高。很多瓦岗军的喽啰兵都是被同伴推倒的,只因为这些人阻挡了自己同伴的逃命道路。而无数双大脚就从倒地者的身体上踏过去,根本不顾忌彼此曾经有过袍泽之谊。
罗士信带着另一群骑兵,在混成一团的敌阵中来回搅动。他的攻击不像李旭所部那样具有非常明显的目的性,而是在随意扩大战果。这种做法使得与其遭遇者的命运更残酷,几乎是被毫不犹豫地屠杀。有人已经丢下了兵器,放弃了抵抗。罗士信的战马还是从他们的胸口上踏了过去,片刻都不曾停歇。
众寡悬殊的情况下上不容为将者慈悲,更何况罗士信本不是名有慈悲之心的人。他左突右次,每一槊探出必有一人翻倒。而在每刺死一人后,他都不忘了张开嘴巴怒吼一声,仿佛在数着自己今天到底夺走了多少条性命。
酝酿了几个时辰的雨终于下起来了,闪电与雷声更加深了战场上的恐怖景象。红色的血被雨水一浇,快速溶解,然后和红色的雨水一道汇流成溪,染红整个河面。红色的河面就在闪电的照耀下滔滔滚滚,流向远方。远方是曾经安宁繁华的大隋江山,伴着雷鸣和马嘶声在风雨中飘摇。
整个战场上,唯一不动的就是瓦岗内军。几次试图冲入战场核心扭转溃势的努力未果后,程知节下令麾下弟兄停止了营救行动。他们不再管别人的生死,而是排成一个方阵,磐石般站在战场外侧。“瓦岗”,另一杆写着这支兵马名字的战旗则倔犟地挑在半空中,任风雨多猛也无法将其击倒。
“吹角,要求各营兵马都向我这里靠拢!”冷冷地望着前方的杀戮场,程知节大声命令。这是一个绝对僭越的命令,作为一营将领而不是整支队伍的指挥核心,他根本无权指挥其他各军。而此命令一旦发出去,无论其是否正确,恐怕他都不会落到好结果。“临阵夺权,扰乱军心!”这八个字经过有心人的整理后压下来,足够让他身败名裂。
“程将军!”旗牌官贾文斌低声地提醒了一句,然后将求救般的目光看向了谢映登。他希望对方能和自己一道制止程知节的莽撞。眼下全军皆败,唯内营全身而退,事后程知节只有功没有过。为了稳定溃势而强夺指挥权,程知节事后只有过没有功。
“传令!”素来以理智著称的谢映登的回答让贾文斌更加失望。好像看穿了对方的心思般,话音落后,后者干脆从贾云斌手中夺过了令旗,快速地将其在风雨中来回舞动。
“呜――呜呜――呜呜!”高亢的角声突然响了起来,压过了天空中所有风雷。“瓦岗!”一道闪电凌空劈过,让旗面上的大字更为清晰。为了让所有人看清楚,程知节干脆命令麾下亲兵用长槊勾住了将旗的另外两个角。“瓦岗!”豆大的雨点打在青色的旗面上,咚咚作响,亦使得黑色的字迹更显分明。
这才是真正的瓦岗军,一瞬间,战场上敌我双方仿佛都清醒了过来。李公逸、孟让、郝孝德等人带着已经和中军脱离的各营快速向内军移动。那些失去主心骨四散奔逃者,也突然找到了方向,哭喊着冲往坚固而又安全的方阵。
“竖盾!”取代了早已经不存在的指挥核心后,程知节再次喝令。站在方阵第一排的士兵快速向前数步,蹲身,将一人多高的巨大木盾竖在了泥浆中。地面很滑,盾牌很难竖稳。他们用自己的身体构成支撑盾牌的另一个斜角。
“举矛!”程知节策马走到盾牌最前方,高高地举起了长槊。数千根硬木长矛从队伍中举起来,上前,架在了盾牌正上方。一个由硬木和钢铁组成的刺猬瞬间定型,程知节自豪地点了点头,“映登,你来指挥。亲兵队,跟我上!”
没有人再置疑他的命令,仅剩的四十多名骑兵从侧翼绕过本军,聚拢在他身边,组成一个菱形小阵。程知节带着这伙骑兵向前跑了几步,在即将与逃过来的溃兵接触的瞬间,他猛然将长槊抛出去,重重地扎在了地上。
“散开,经两侧到阵后集结。违令者,杀!”这条命令是对着急冲而来的溃卒说的,但显然没什么成效。逃在最前方的数个人只是楞了楞,便快速从长槊边跑了过去。再有二十步就安全了,方阵近在咫尺。只是,他们永远失去了到达目的地的机会。有柄斧子呼啸着从雨中掠过,将逃难者的人头当场砍下。
“喀嚓!”一道闪电凌空飞来,照亮程知节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