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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的牙齿被交给了罗士信和秦叔宝带领。二人的任务是充当先锋,检视流寇的进一步动作,并收拾掉沿途所有敌军斥候。
其余两万四千多人里,有八千多人是入伍不到半年的新兵,张须陀不愿意拿他们冒险,只准许他们担任运送物资,打扫战场和摇旗呐喊的任务。剩下的一万六千老郡兵则被张须陀分成了八个营,每营两千人,各由一名副督尉带领。
李旭被张须陀留在了身边与他一道统领中军。这并不是旭子最情愿的选择,但老将军觉得旭子在两天前的战斗中流血流得太多,再领军冲杀会伤身体,所以严词拒绝了他独领一营兵马打头阵的请求。
“你现在已经是虎牙郎将了,如果每战都自己带队冲杀,那要麾下的校尉、旅率们做什么?”老将军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中明显隐含着笑意。这是他年青时跟着行军总管史万岁征讨羌族叛乱时,史将军对他说的话。如今终于找到一个小辈来教训,张须陀心里十分舒坦。
“老将军不也是抡着铁脊蛇矛冲锋在前?不如这次决战时您老歇一歇,我替你去冲杀!”旭子能看出张须陀对自己没有恶意,微笑着回应。
“那不一样的,老夫今年已经四十有九,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你还是个半大小子,没讨女人,没生儿子,自然要加倍小心些!”张须陀轻轻摇头,否决。在提到年龄的瞬间,李旭从老将军眼中分明看到了一丝无奈。
从张须陀的用兵手段和为人处事的圆滑上来看,旭子以为对方是一个能力不在任何府兵大将军之下的优秀主帅。但朝廷为什么把一名在开皇十七年就因功被授仪同的名将一直搁在地方上,而不在府兵中委以重任,恐怕背后隐藏着不少蹊跷。
“其中最关键的还是出身问题!”旭子私下里判断。张须陀原籍弘农,弘农张氏和上谷李氏一样,算名人后裔,但不是什么大姓。而张郡丞显然又没有麦铁杖老将军的际遇,所以千里骏马老于盐车,也不足为怪了。
想到这些,他不禁为张须陀的遭遇愤愤不平。但他同样是无根基背景之人,自顾不暇,帮不上别人什么忙。沉吟了许久,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说辞,笑着开解道:“比起黄忠,将军不也是正当壮年么?”
“是啊,老夫正当壮年!”张须陀为李旭的敏锐目光而惊诧,看了对方一眼,笑着自嘲。回头扫视快速行军的队伍,低声问道:“你来齐郡之前,是否见到了陛下。朝廷明年还要东征么?可否有了定论?”
“陛下说,等我追随老将军平定了地方盗匪,就将你我召回去统帅府兵。第三次东征肯定会的,到时候老将军必能带领一支兵马,直捣平壤!”李旭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令人高兴的话题,说道。
“希望那时候,天下太平了吧!”张须陀四下张望冬日里的齐鲁大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在张须陀的梦想里,作为一名合格的将军,他希望自己能有机会像卫青、霍去病一样为国家开疆拓土。他希望自己也有机会封狼居胥,或重标界柱。大丈夫马上取功名,上卫社稷,下安黎庶。即便马革裹尸,也不枉此生。
可他的人生最精华岁月却全浪费在与流寇作战中。对手不是什么名将,豪杰,而是不入流的蟊贼,刚放下锄头的农夫。一次次打败他们,将他们追得鸡飞狗跳,没有任何可得意之处。并且一波盗匪被剿灭了,新的一波很快凭空生出来。他们就像田里的草,除掉一茬又一茬。
他们像田野里的狼,被打伤了,躲进山里自己舔净伤口。没几天,又扑出山谷择人而噬。
此刻,刚刚被张须陀在历城外打得大败亏输的灰衫军和白带军躲在岱山边缘的一个小村庄内修养生息。为了防止被官军找到踪迹,裴长才下令将村内的仅有的十几个男人全部杀掉了。女人们则根据他自己的审美标准排了个名次,由自己的麾下的大小头目们按官职顺序挑选。
岱山属于齐郡管辖范围内,照常理,裴长才和石子河二人不该在此地停留。但大伙来时在济北郡造的孽太重了,济北郡的郡丞闻听他们在历城外战败的消息后,立刻召集人马准备痛打落水狗。所以,他们暂时无法取道济北退向巨野泽。而从鲁郡向回退,又要经过伯城、梁父、龚丘等地,路途太过于遥远不说,那一带治安也不太好。一旦被别的响马抽冷子黑吃了黑,二人好不容易积攒的这点本钱就为人做了嫁妆。
左思右想,两位大当家还是决定在岱山附近留下来。第一,当年王薄大当家带领人光顾过这一带,所以附近人烟稀少,轻易不会有胆大者发现义军踪迹,去给官府报信。第二,很多弟兄们被打散了,流窜在齐郡民间。如果有机会,他们两个还希望能把弟兄们收拢到一处。
事实证明二人的选择很有道理,入山后的第二天,已经有被打散的弟兄沿着山寨留下的独特暗记跟了过来。还有一部分被官军释放的俘虏,发现自己没有能活命的营生可做,不得重操旧业。石子河非常高兴,因为这意味着他需要在山中蛰伏的时间大大缩短。但裴长才非常不满意,因为官府释放的俘虏全是灰衫军,被抓住的白带军却一个没有释放。
如此明显的厚此薄彼行为更加深了裴长才的疑虑。虽然在大部分时间内,他也觉得官府此举,挑拨离间的意味很明显。但看看迅速恢复实力的灰衫军和自己身边稀稀落落的弟兄,忌妒又烧红了他的眼睛。
山里远不及平原暖和,十一月的风吹得狗都呲牙。但裴长才的心里却如被点了一把火,烤得他口干舌燥。他原本是个拥众近万,跺一跺脚整个巨野泽都晃荡的大当家,如今却不得不带着两千多人儿躲在深山里掏老鼠窝。如果不是掌管辎重的老军师退得及时,保住了大伙从长清县掠夺来的大部分辎重,眼下这两千多弟兄都得去喝西北风。而这一切孽都是石子河造的,假如此人不以打下历城的重利相诱惑,裴长才认为自己绝对不会去招惹什么张须陀。
眼下倒好了,历城没打下,还得时刻提防着张须陀老贼前来报复。如果明年开春之前还恢复不了元气,不知道还有哪个仇家会找上门来。
琢磨来琢磨去,裴长才想到一个自保的好主意。那就是火速将青衫军和白带军合并。两家虽然都遭受的重创,在逃命过程中走散了不少弟兄,但合并之后还能凑出七千多人。
“爹,那可不行,此刻咱们就两千多弟兄。那姓石的却有五千多手下。并且,灰衫子们手里的长短兵器也比咱们多!”裴长才的大儿子裴光听了父亲的主意,立刻跳起来反对。自己关起门来当家,无论人数再少,都是个大寨主。投靠别人,就只能做第二把凳子,这买卖实在不划算。
“谁说手底下人多就一定当大当家的!”裴长才抬手给了儿子一个爆凿,“你就不会动动心眼儿,做买卖,哪能实大实地做!”
他有三个儿子,裴光,裴干,裴净。三人中顶数老大武艺好,也顶数老大心眼少。少年人多嘴多舌的毛病和鲁莽的性格让裴长才经常犯愁,如果哪一天自己真的干大了,这份基业应该传给谁。
“实力在哪摆着,咱再有心眼,还得石长才肯上当啊!”老二裴干也不同意双方合并。当初攻打历城的计划他就不同意,可大伙没人听他的。如今,说什么他也得坚持一下自己的意见。
“上午的时候我打了头麝,刚好派上用场。爹爹准备一下,我去石大当家过来吃晚饭。”老三裴净素来有急智,一听看父亲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拦住两个还欲争辩的哥哥,径自去请客。快月末了,月黑风高,是个干大事的好天气。
第二章 壮士 (五 上)
流寇们临时驻扎的村子叫许家窝铺,距离历城不到一百里。当张须陀带着郡兵星夜赶到的时候,村子里已经炸了锅。
“怎么回事?”张须陀对此非常不满。他谋划的是一场完美的奔袭战,试图一战而竟全功。流寇们恢复能力太强,如果你不能一次将其全歼,没多久,他们还会野草一样重新生长出来。
为了确保任务万无一失,临行时,张须陀曾经多次叮嘱秦叔宝,命令他只负责在敌军外围监视。在大队人马没赶到前,不得擅自出击。而今晚,平素最为稳重的秦督尉居然违抗了他的命令。只带了五百人就冲进了驻扎着近万流寇的村落。
“不怪秦将军,是,是村里自己先着了火。土匪们四处乱跑,秦将军怕耽误了战机,才不得不冲了进去!”被秦琼留下来等候大部队的小校张江畏惧张须陀的威严,说话有些结巴。但这并不影响他用极短的语言把敌情变化描述清楚。
听了他的介绍,张须陀顾不上再发怒。人算不如天算,战场上的情况就是这样,对手不是死的,随时会做出令你无法预料的举动。他相信秦叔宝下令出击自有他的道理,于是,把麾下弟兄分为两部分,命令其中四个营绕到村子西头去,堵住敌人逃命的出口。其余四个营直接从村东杀入,支援秦叔宝和罗士信所部骑兵。
对流寇恨之如骨的郡兵们立刻冲进了许家窝铺。他们都是本地人,流寇们祸害的就是他们的家乡。所以大伙士气很高,根本不用将领们做什么动员。
村子里的景象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是尸体。田野里、山坡上、还有低矮的茅草房前,黑压压地,一个挨着一个。他们不是被秦叔宝所带领的骑兵砍杀的,他们死在自己人,或者说是从前的友军手中。借着火把的光芒,郡兵们可以看见死者不肯合拢的眼睛。那一双双瞳孔中已经失去了生命的神彩,但依旧充满不甘,充满了怨毒。
秦叔宝和罗士信所部的骑兵已经冲到村中心去了,远远地,可以听见战马的嘶鸣声和敌军绝望的哀嚎。骑兵们通过的道路上,马蹄在血泥中留下的印记清晰宛然。一串串,火焰般冲撞着人的眼睛。
郡兵们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他们一度对侵扰自己家乡的流寇恨之入骨,巴不得对方被天打雷劈。但眼前这种凄惨景象还是超出了他们心理承受极限。有人立刻俯下身,不顾上司就在身边,大吐特吐。有人则闭着眼睛蹲在地上,眼泪忍不住淌了满脸。
即便恶鬼从地下钻出来,也未必能造成这种凄惨景象。这里犹如和尚们口中的阿鼻地狱,或者说,在秦叔宝的骑兵杀进来前,这里已经变成了地狱。
“冲进去,让活着的放下武器。如有抵抗,格杀无论!”张须陀长叹了一声,把铁矛指向了火把照不到的地方。“也许黑暗处还有活人吧!”见惯了死亡的他不由自主地想。
郡兵们以百人为基数分成小队,开始拉网式搜索。很多没有被火光照到的地方的确还有活人,见到郡兵们到来,他们不想抵抗,乖乖地丢下兵器,跪倒在地。个别偏僻的角落里,悲剧还在继续上演。三四个灰衫军的喽啰围住一名白带军,用能找到的一切兵器向对方身上招呼。寡不敌众的白带军用方言乞求活命,“大哥大爷”地叫个不停,却换不回曾经为老乡的友军半丝怜悯。郡兵们冲上去,强令他们停止自相残杀。灰衫军的喽啰们在投降之前犹自不甘地向昨日的友军脸上重重地吐上一口吐沫,而被那些侥幸逃得一命的白带军喽啰却不敢擦拭,任殷红的血和肮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