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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靠了岸,印第安人涌了过来,手指着船上的东西,口里叫着。船员递上各种各样的礼物,印第安人抱过去并立即拿走了。他们粗鲁地用力拍了拍查理和另外一两个船员的胸口,又同样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看起来应该是一种友好的问候。不过脸上没有一丝微笑来消除这紧张的气氛。印第安人围住杰米·巴顿,推了推他,又面带疑惑地讨论着什么。杰米不会讲他们的语言,两眼吓得瞪着。
“这些不是我的族人。”他说着就要哭了。
船员掏出提琴和风笛,连拉带吹,立时场面变得热闹非凡,甚至狂乱起来。其中一个当地人站起来与最高的船员背对背比试身高,发现自己高出半英尺,他沿着河岸飞奔起来,像疯子一般叫着,挥着一根木棒。一个船员提议来一场摔跤比赛,不过菲茨洛伊看了看四周有愈聚愈多的居民从附近山上冲来,便否决了这一提议。他命令船员们回到小船上。
印第安人跟着他们进了水里,扒着小船扯水手的衬衫和腰带。船上一个小头目向水里扔了几箱绸带,印第安人立时撇开船去捞绸带。有个印第安人抓住了查理所乘的小船,不过划手用剑一拍他的拳头,那人便松了手。小船迅速驶入深水区。
在回小猎犬号的路上,查理看到杰米倒在船尾,两只腿紧紧夹着。很快他晓得了原因:杰米的白色短裤大腿根部有块黄色痕迹在向下扩散。杰米回到自己的房舱藏着,当天再也没现身。
当晚与菲茨洛伊单独会餐,查理看得出他垂头丧气,很为他担心。
“我敢说,岸上的一幕只是有点慌乱而已,不过这是第一次接触嘛,我想过几天情况一定会好转的。”
菲茨洛伊没有回答,他直盯着桌子好像没听到似的。
查理想,对于菲茨洛伊欲把文明和圣教带给这片愚昧的地方的宏伟计划,这个开端毕竟算不上什么吉兆。再早些,两人进餐时,船长谈及他的计划时兴致盎然。他手捧《圣经》极度兴奋地绕着房舱疾行。当时的计划听起来切实可行,查理甚至期待野人们站在岸边展开双臂迎接他们。
菲茨洛伊船长面临一个艰难的决定:将他的几个火地人放到何处。
他已决定将杰米·巴顿和年轻的理查德·马修斯安置在岸上——靠近这个年轻人两年前遭诱拐的地方,地点大体在小猎犬海峡中部。这个横穿火地岛的海峡是船长以前路过时亲自命名的。不过他考虑到约克·明尼斯特和火地·巴斯克特两人来自另一个靠西的部落,应该将他们安置在海峡沿太平洋一侧,这意味着船得绕过合恩角这片世界上最险恶的水域。
整整24天,小猎犬号航行在惊涛骇浪之中。据查理估计,有一个海浪有200英尺高,几乎将船掀翻。当时他满心恐惧,咬紧牙关挺了过来。尽管夏季航行应该容易一些,不想天气还是恶劣得难以克服。
菲茨洛伊温和多了。他调转船头从东进入海峡,谨慎地护着船的两侧,驶进了名为旁森比海峡的平静水域。沿途的印第安人围攻他们。印第安人乘木舟跟随大船,他们打着手势,敲着船沿,他们不停地叫着“雅马纳刍呐”。菲茨洛伊说这些是雅马纳族人,一个拥有许多宗族的大部落。他们住在用木棍作架、蒙以兽皮或草席的帐篷内,以贝类和海豹为食,隔四五天移居一次,他们裸着身子,仅以一层兽皮蔽体御寒,大部分人披的是海豹皮。他说这三个火地人就是雅马纳族人,不过他们的宗族却大不相同,杰米的最高等,他的宗族禁食人肉这一事实就是一个证明。
经过两天的航行,在一个晴朗的下午,小猎犬号来到伍尔利亚——与纳瓦林湾隔开的一个保护湾。地势绕过一个半月湾缓缓升起,附近有一个海滩,越过海滩是一条肥沃的绿草带和一片浓密的树林,都能看到清澈的溪流。菲茨洛伊断定此处是理想的落脚点。
船员们立即着手修建传教基地,他们搭建了3间小木屋,一间给传教士马修斯,一间给杰米,还有一间给另外两名火地人。他们种植了两个菜园,圈了一道篱笆,并挖一条壕沟作为传教基地的边界。完成了这些,船员们开始了船上大卸货。他们将伦敦传教会捐赠的数箱货物搬下船,里面有汤盘、茶托、门闩、葡萄酒杯、獭皮帽、精制白麻布、一个红木做的衣箱。水手们将陶瓷便盆搬下船时,禁不住大笑。
整个过程中,当地雅马纳族人一直面带疑惑地盯着看。越来越多的居民或乘着木船或徒步赶了过来,他们接到了先闯入者传的信儿,是期望收到礼物才赶来的。人数很快接近300。他们蹲下来注视着工事,不住口地重复着“雅马纳刍呐”,甚至想哄骗船员。一天天过去了,他们胆子也愈来愈大,有时他们还偷皮带、衬衫、钉子、斧子等,任何东西一时半会没人照看,便会被他们拿去。水手们组建了晚上巡逻队,但即便这样也没能止住失窃。
查理密切关注着杰米在岸上的一举一动。他好像不可思议地忘掉了母语,用英语同他的族人讲话,英语讲不通时便用上他会的几个西班牙语单词。什么也没能诱使他讲那种凭借喉咙咕咕哝哝发音的雅马纳族语,他甚至丧失了理解这种语言的能力。约克·明尼斯特看起来反倒能够理解个只言片语,尽管他还是沉默寡言。火地·巴斯克特为庆祝复活节还专门戴了顶小帽,不过她也是一言不发。她好像对野人们都光着身子很是震惊。
传教士马修斯也是行为怪异。他大多数时间都只呆在船上,对给他搭建的家丝毫不感兴趣,脸上挂着冷淡的、漠不关心的一丝笑容。查理对金说,看马修斯那副样子,就好像这整个事业跟自己没有丝毫关系似的。
第五天,不好的一幕发生了。一名水手将一位年长的印第安人推出了边界,“老先生”给激怒了,他向水手脸上吐了口水,又打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手势:他装出要扒了水手的皮吃掉他的样子。查理回想起杰米几个月前给的警告。菲茨洛伊命令手下在岸上竖了些靶子,演示给雅马纳族人看英国手枪是干什么用的。当地居民听到枪声向后畏缩,成群结队后撤,到了晚上便莫名其妙地全部消失在群山中。第二天早上,他们却又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来了。
尽管气氛有些紧张,菲茨洛伊依然执行着他的计划。将马修斯留在营房内,他说要做个试验,小猎犬号要沿海峡继续航行一周左右,去勘探西部海湾,然后归来查看传教工作进展得如何。这个十多岁的孩子在船上享受了最后一顿尽兴的大餐,这些食物他几乎还没尝到过。饭后他被带有强迫意味地送上岸。他坐在船尾,头仰着,挂着同样漠然、僵硬的笑容。船手们粗犷地唱着曲儿,好像是皆大欢喜。杰米和另两名火地人被另一只小船送上了岸。
水手们从小船里望去,岸上,白皮肤的年轻人和他的三个同伴正朝他们的新居走去。他们前面是一群安静的雅马纳族人,人群分开来让他们通过,又在四周紧紧相随。他们逐渐走出了视线。小船一回来,小猎犬号便启航了。
刚好9天后,小猎犬号归来了。
船靠近了,水手们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们看到岸上的印第安人穿着彩色格呢布条和白麻布条——这些饰物只有基地才有。
查理担心,这些人是不是把那个青年给干掉了。船到伍尔利亚时,数十只木船靠了岸。约百名火地人聚拢来。他们身上涂满了红色和白色条纹,颈上、头发和腰里缠着几根布条——显然是产自英国的布料。
菲茨洛伊驾只尖尾长艇,他站在船头有些许紧张。船一触岸,雅马纳族人便围上来,叫着“雅马纳刍呐”,抓住船索要礼物。突然,马修斯现身了,正沿岸跑来。这让船长如释重负。马修斯跳下水,跃上小船,回到小猎犬号,他兴奋得发狂。
船上,他讲了自己惊险的经历。他说前几个晚上倒还平安无事,不过后来,来了一群陌生人,更好斗的印第安人。愈来愈多的人挤进他的小屋,纠缠不休,他们或恳求或胁迫,软硬兼施。他们盗走他的财物;他若试图阻止,他们便勃然大怒。他们两度携来巨石块,威胁说要砸破他的脑袋。最后一晚,他们将他按倒,用牡蛎壳夹掉他的胡须。他说如果自己再被迫回去,想必会被杀掉。
菲茨洛伊由船员围着,走上岸奔向小屋。屋里,他见到了那三个留守的火地人:杰米也遭过抢劫和虐待,他不再穿奇装艳服,身上还留着不少疤痕。只有约克这个硬汉控制住了局势,他守住了自己的地盘,击退了任何威胁他本人和火地的家伙。不过,即便船长一再催促,三人都不想再离开故乡回到英国。
菲茨洛伊分发给印第安人最后一次来自马修斯存货的礼物。他希望这些礼物能让杰米生活之路更平坦,或许也可以给某天某个沉了船的英国人施以人道救助。马修斯请求船长将自己带到遥远的新西兰,那儿他有一个也在作传教士的哥哥。菲茨洛伊爽快答应了。
离开伍尔利亚的那个晚上,查理和菲茨洛伊单独会餐,他很少见到船长如此沮丧。他意识到就在这短短一日之内,这个汉子三年来萦绕心头的梦想——将上帝的精神和语言传给穷人们和未开化的居民——就要彻底破灭。
菲茨洛伊略带抑郁地讲道:“我仍然坚信我们都是亚当和夏娃的子女,尽管有些人和我们比起来离伊甸园更远一些,尽管他们失去了对天堂的任何形式的记忆。”
一周后,作了另外一番考察的小猎犬号再次归来,以看看这三个迁来的火地人干些什么,生活得怎样。这一次情形大为平和:湾里女人们划着独木舟捕鱼,岸上几个火地人也没什么动静,对英国人明显失去了兴趣。房子也重修过了,遭了践踏的花园里也长出了几株菜苗。
三个人没有怨言,只是杰米,他邀了菲茨洛伊、查理和麦考密克到他房子,说他感觉自己被利用了,因为他们根本没去拜访他的村庄。
“你们讲过要到我的家园,你们不讲信用,没有去见我的家人,没有去见我们的首领。”
菲茨洛伊立即给了他答复。也许三个火地人都还健在,让他有种解脱感;也许他隐隐期望自己精心培育的精神的种子仍有希望萌芽。他站起身,以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船长的身份握住杰米的两只手,闭上眼睛,昂起头,像位野营布道会上的牧师。
“首先我们还有很多的工作”,他庄严地说:“不过上帝作证,我向你保证我们会回来,来后我们会和你一道去探访你的村子,去见你的族人,去和你们的大首领交谈切磋。”
小猎犬号再次启航,奔着大西洋向东驶去。查理感觉,菲茨洛伊又对它的伟大试验新增了一线希望。不过船长极少谈及这些,好像一谈及便会中了咒语彻底泡汤。
过了近一年时间,菲茨洛伊得以履行诺言,驾船归来。
这期间,小猎犬号折回一直驶到蒙得维的亚,绘制了南美洲和福克兰群岛的东部海岸线。为完成这项工程,菲茨洛伊接受了沙利文的建议,决定再购置一艘大船。他自掏腰包1300英镑,购买了一艘美国捕海豹用的船,将其改装,命名为探险号,用以绘制浅滩和较浅的小港湾,由沙利文指挥,他带上了麦考密克同行。
这项工作要求是如此严格和费心耗神,而且海岸又险峻,因而不断遭遇挫折。菲茨洛伊的干事在一次探险中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