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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朔转过脸去,不再理他。
李延年上前解释道:“这‘沐猴而冠’啊,是说一个猴子,洗了个澡,带上个朝官的帽子,就算当了大官啦!”
冯子都却恬不知耻:“东方爷爷,您说得好,我霍子侯就愿‘沐猴而冠’!”
东方朔气得说不出话来。
武帝上前劝道:“东方爱卿,你前番战场杀敌功高,朕该给你封侯才是。可是你看这三个月,朕的心情一点也不好。”
东方朔怒气冲天:“皇上,臣不要封什么侯!这种人都能封侯,臣宁愿到深山之中,去当猴子!”
武帝这回抓住了东方朔的把柄。“东方爱卿,刚才你还骂他是‘沐猴而冠’,转眼你却要去当猴子!八成你被气得昏了头吧!”
东方朔大叫:“皇上!臣从未想过什么侯不侯,臣只想让你知道,大河在瓠子一带,决了个大口子,已有许多人流离失所,再不想办法,就要出大事啦!”
武帝大吃一惊:“啊?!有这回事?怎么丞相也不报来?”
东方朔嚷嚷起来:“皇上,那丞相李蔡,还不是张汤的传声筒?再这样下去,天下发生什么事情,您都不知道了!”
武帝急得在殿中乱踱:“那好,朕现在就要文武百官,给我上朝!”
东方朔看了看天空,叹了一口气,压低嗓门说:“皇上,太阳都快落山啦,还上什么朝?您快想想,怎么堵住大河的口子,明天早上就派人去吧!”
武帝连连点头:“那好,那好!霍子侯,快领你东方爷爷到狱中,将杨得意放出来,随他回家!”
第二章 天兵与天书
(一)
今晚无月,风静声杳。
夜幕之下,廷尉府监狱的高墙在夜幕中黑黢黢的,没有一点灯光。就在关押杨得意的小院边上,只隔着一道墙,便是一个秘密的场所。这里同样是戒备森严,好象关了什么重要犯人。可这里从来没有犯人可关,多年来,只有两个人在这儿出没,那便是张汤和吴陪龙。
此刻,堂堂廷尉总管兼御史大人张汤(他的官职相当于今天的高法院长兼高检院长)如今因为李少翁的计策已经实现了一半,高兴得难以入眠。他让卫兵弄来一盆热水,然后说了声“出去”,自己便拿过一条大大的汗巾,浸透了热水,一把拉过吴陪龙来,就要给他疗脚。
这种活动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吴陪龙的脚在征探郭解行踪时被打伤之后,张汤一遇到有高兴的事情,便要兴奋地给他疗脚。吴陪龙总是乖乖地将脚伸出来,他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快意。他知道,每当此时,处于较低地势的那盆‘汤’,同样是心旌摇荡。这回不知是发嗲,还是真心话,吴陪龙轻轻地说:“大人,你看我的脚,怎么就不好呢!”
张汤亲昵地用手拍了拍那双略有臭味的脚,“没事儿,没事儿。你的脚一天不好,我就想起了那帮无法无天的人还活在世上。我一边给你医脚,一边就琢磨着如何处死他们。你的脚一辈子不好,我就给你医治一辈子,同时我治那些坏人的心情,也就高涨一辈子!”
吴陪龙有点吃惊。他过去只以为自己的脚是个累赘,老让张大人操心;后来觉得自己的脚可能是很美的,张大人总是把玩它,欣赏它;今天才知道,自己的脚,还能在激励张大人严惩邪恶势力时起到重要的作用!怪不得有时候脚上有些臭味,张大人也不在意呢,可能那时,他就把这只脚当作要开刀杀掉的罪犯了。就像刽子手在临动刑前先看看受刑者的脖子是否白嫩一般。想到这儿,吴陪龙不禁把脚向后缩了缩。
“我弄痛你了?”张汤一面轻轻用热水给他烫脚,一边小声地说着,话音里充满关切,而手上的动作,变得更加轻柔起来。
吴陪龙心里很是不安。他为他所受到的真心关爱而从心时感激。每到这时,吴陪龙就想起自己的童年。他是吴郡人,从记事那天起,就知道父母多病。十岁那年,他的母亲因为难产而去世,留下一个终日不咳嗽就喘的老爹,外号叫做“吴大喘”,带着他和刚生下来的弟弟。他的老爹原是吴郡有名的衙役,自从喘病加重后,便不能外出捉拿犯人。可是一家三口要过日子啊!一次他在剧烈的咳喘中停了下来,看到自己的儿子的机灵样儿,老衙役开心地笑了,对着十岁的大儿子自言自语地说:对!让这小东西干!后来陪陪便在老爹的调教下,干起了为府衙当眼线,放风儿的角色,他终日衣衫不整,叫花子似地徘徊在姑苏街头,和那些最下贱的痞子、偷儿在一起,挨够了拳头吃饱了揍,也学会了偷梁换柱、草中寻针的本事,还知道如何让那些不如自己的人受到什么样折磨,可谓十八般手段,渐渐全部晓得。他还有一个本事:每当姑苏城出了命案和大的盗窃事件,他都能向他老爹的同伙捕快们提供出准确的消息。如果府衙除了吴大喘的薪俸之外,还能再多给一些钱,那他便能帮助官府快速捉拿到主要案犯。如此五六年下去,吴家的日子竟也过得很舒服!陪陪不仅让老爹和弟弟有吃的,能看医生,三人还都有两件像样的衣服。每到十五十六月亮正圆时,他便早早回家,脱下叫花子衣服,在大木桶中洗一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然后穿上新衣服,在月光之下,领着弟弟到城外边转到半夜。陪陪常常会找一片没有波浪的水湾,借着月光,看着自己在湖中映出的倒影,他长得眉清目秀,又是那么聪明伶俐,他想,如果自己生在富有人家,肯定是位风度翩翩的才子。可惜苍天不公,偏偏要他在叫花子群中找活路!此时只有这一轮浩月,才是穷人与富人共有的啊!转眼之间,陪陪十七岁,弟弟也已八岁,他的老爹喘得日渐急促。陪陪便央求老爹,赶紧给自己在郡衙中找个正式的差事干。可老爹直到死前,也没理睬他的要求,急得陪陪有时直叫唤。终于有一天,老爹喘不过气来了,把他叫到跟前,语不成句地告诉儿子,这姑苏城不是你呆的地方了,即使府衙让你当差,你这七八年的叫花子生涯,也会永远被人看不起。而且你一旦进了官衙,把聪明劲儿露在正道上,那些老差役马上就会妒忌你,出卖你,姑苏城中的恶霸无赖也就识破了你!这时陪陪才知道,自己原是只能在阴暗地方偷生活的人,一到了阳光之下,便难以做人!他痛哭起来,心中充满了绝望和失落。哭到深夜,吴大喘突然不喘了,他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千缗钱来,交给陪陪,说这是他替两个儿子积攒的钱,如今我快死了,你们拿着这钱走吧,到京城去,到长安去!到了京城长安,不管是凭你的长相,还是凭你的本事,你都会比在姑苏强得多!陪陪那时惊呆了,没想到这个喘了一辈子的老爹,给他指了一条通天的路!他问老爹有何嘱托?老爹竟说,到了京城,让你弟弟读书!还有,将你死去的爹和这猪窝一样的地方,连同你的叫花子衣服,统统烧掉,然后穿上你的新衣服,到长安去,取个好名子,做一个全新的人!陪陪当时惊呆了,眼看着老爹一声不吭地咽了气,从此再也没哭。他穿上那套最有派头的新衣,在乞帮老大的吃惊面孔中借走他那双马的豪华大车,将还在睡梦中的弟弟往车上一放,然后便是一把火,葬了老爹和自己的过去,快马加鞭地向西北挺进!第二天早上到了大江边上,当他弃车乘船时,才听说姑苏城夜里烧了半个城,连吴王阖闾的馆娃宫也被化为灰烬!他的心中没有悔恨,只是快意,他替自己获得新生而快意,为自己的老爹有如此宏大的火葬之礼而快意!看着全身崭新服装、公子哥一样的自己,他过江之后便给弟弟也弄得全身崭新,然后挖空心思,取了个吴陪龙的名字。而他的小弟呢?因为他长得丑,爹爹给他取名叫“丑丑”。那就把他叫做吴丑生吧,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忘掉自己是聪明的吴国人的后代!他一路上花钱如流水,他相信,人是金子钱是狗屎,人没了就永远没了,而狗屎嘛,只要找到狗,便能屙出来!他到了长安,他凭着自己那张俊俏的脸,到处去试运气,小的人家他看都看不上,一心打听“龙”在何处。很快,他学会了长安人官话,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也打听到皇上身边既有韩嫣,又有董偃,就在这时,他在街头被廷尉张汤发现了,抓住了,然后张汤便喜欢上了自己,把自己留在了廷尉府中。渐渐地,他发现张汤对自己是出奇地好,出奇地关爱,尤其是自己小露锋芒,施展几下偷梁换柱、草中寻针的本事后,张汤便不让他离开了,主动把他弟弟送进了丞相公孙弘主讲的学堂,然后把半个家交给自己管理。慢慢地,他自己有了“陪龙”的感觉,花钱如流水,整人如泼水。最让他快意的是张汤也喜欢泡澡,有时两个人在一个大桶里泡,那才是天下最快意的事。当然,精明如猴的陪陪,不久就发现了张汤不是龙,而是一条蛇。他有时想到自己未能“陪龙”,却要终日“陪蛇”,也曾起过一身的鸡皮疙瘩。可有一次,张汤开玩笑地说他吴陪龙是蛇,而且还说,这世界是没见过龙,龙就是蛇成了精后变成的!吴陪龙恍然大悟,终于发现张汤才是老天前生便给自己配好了的伴侣……
“怎么样?水凉了么?”张汤关切的声音将吴陪龙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唤醒。
吴陪龙吃了一惊,觉得自己走神走得时间太长,让张大人伺候得太久。他不好意思地从盆中拿出脚来,想到大澡桶那儿去,另给张大人准备好澡水。
不料张汤却将他的脚攥住,满脸笑意地问:“告诉我,你刚才在想什么?是不是又放心不下你的弟弟?”
吴陪龙的脸上竟掠过一丝红润!不知是出自内心,还是为了搪塞,他支支吾吾地答道:“大人,陪龙是在想,小的无名之辈,这一生有此富贵荣华,早已知足。可你堂堂的御史大人,位至三公,可至今因我而不娶妻生子,不能为张家传宗接代,您的老母,会多伤心啊。”
不料张汤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还要传宗接代?我自己在外边整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还不够受的!要传宗接代,传出子孙来,整天为仇家盯着,不是让他们受罪么?”
“可是大人,我……”吴陪龙心中忐忑不安。
张汤安慰道:“你好歹还有个弟弟,家里断不了香火。可我,独苗一个,老爹前几年一气蹬了腿,只有老娘还活着。她都不劝我找人传宗接代,你想这么多做甚?”
吴陪龙正想说下去,突然外边传来了敲门声。
吴陪龙抬起脚来,略带瘸拐地去开门。
原来是赵禹,他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
“大人!那东方朔深夜又到狱中来了!”赵禹说。
张汤好象早有预料:“是不是他带着皇上的口谕,来放那个杨得意的?”
赵禹从心里对张汤佩服得很。可他还是装作不知:“大人,我没细问。只是那个冯子都,说他改名霍子侯,还满嘴叫着东方爷爷,领着东方朔他进了狱中,谁也不敢阻拦。”
张汤笑了。“不拦就对了。走,我和你一道,到那边看看!”
吴陪龙急忙走到洗澡桶前,去为张汤备水。
(二)
走过一道高墙,那边就是关押杨得意的小院。
霍子侯手中捧诏书,命令卫兵打开那小院的门。
还是那个大胡子卫兵,他在乞求地说:“冯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