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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摧崩。
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SS)
武帝迟疑了一下,突然说道:“想起来了,朕也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首诗,朕刚当太子不久,便有一回读这首诗,怎么也读不懂。朕还问了窦婴,说天上不停地闪电雷鸣倒好理解,可所有的山川都沸腾了,高山之颠变成了深深的河谷,而山沟沟却又能堆成丘陵,也太令人费解了。”
“那窦婴大人当时怎么说?”东方朔问。
“窦婴说,《诗》中许多话都是浑话,读了长长见识就行了,没有必要去深究它。”武帝说。
“错矣,错矣!读书不求甚解,难怪窦婴他没有长进!臣读了那段诗,以为远古的人肯定见过那种场面,于是才一代一代人地从口头歌谣中传了下来。”东方朔说。
“那能说明眼前这高隆起吗?”武帝的心思所在,当然还是面前的瓠子大水。
“有关联啊!皇上,说到治水,你还记得大禹治水和鲧窃天帝的息壤来止水的故事吗?”
“当然记得。”武帝点点头。
“皇上,可你有没有想过,大禹他爹,那个老鲧,身为帝王的大臣,怎么就那么笨呢?为什么只知道堵水,不知道疏水呢?”东方朔问。
“朕没有想过。那你给朕讲讲吧。”武帝此刻想,只要你不离开治水的话,我都想听,看看你能说到哪里去。
东方朔俨然摆出一副师长的架式,对着这位世界上最有份量的学生,把面前汪洋恣肆的大水作为讲坛,将四周的群山当作旁听者,滔滔不绝地发表着他的观点。“皇上,您想一想,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不用说是身为大臣的老鲧啦,就连牛羊猪狗都明白。臣小的时候,在大河岸边的沙丘上牧羊,闲着没事,便爱撒尿去浇蚂蚁窝。皇上,您别笑我淘气。你想想那些蚂蚁,他们受了水灾,钻出洞来就往高处钻,没有一只是往洼处跑,宁愿让水淹的。蚂蚁尚且如此,何况是人呢?老鲧治水,据说治了一年又一年,天下的百姓换了一代又一代,那么大的水,为什么非要堵?难道老鲧就这么笨,连蚂蚁都不如么?不!决不会是这样!后来我看到了一堆竹简,名字叫做《山海经》。其中有一大部分是讲”大荒西经“的,那里头说的山川河流,全部是向西流的。那时我好像醍糊灌顶一般,突然明白了!原来我们脚下这块土地山川,在远古洪荒的时候,水就是要向西流淌的,只有发大水的时候,水才偶尔向东流去。所以人们便把水向西流看作天经地义,水向东流成了不正常的事情。可是,岁月变迁,西边的昆仑山,也就是你知道的王母娘娘居住的那座山,突然长高了起来,阻挡了向西流的各路水系,河流就慢慢地倒挂了起来,水开始向东反着流了。皇上,您不相信么?臣就怀疑,王母娘娘这个名字,我就怀疑是由‘亡母’二字变来的,也就是说,我们的祖宗被迫离开了那座高高耸起的昆仑山,思念生养自己的地方,才编出了王母这个名字!反正是一条,昆仑高耸起来了,江河向东流淌着。这时老鲧他们怎么也不会想起会有江河倒悬之变,他们还把大水当作一个淘气任性的孩子,要把它往回赶,往西赶,让他们回到西边的大海去。他们怎么会知道,西边的大海已经变成高山了,西边的天地‘山冢摧崩’、‘深谷为陵’,而东边的世界则‘百川沸腾’、‘高岸为谷’了!所以老鲧宁愿冒着杀头的危险,到天帝身边去偷‘息壤’来止水,也不懂得索性放弃那种傻堵!岂不知这时天帝手中的‘息壤’,对于滔滔洪水,已是杯水车薪,全无用处!老鲧并不笨,他也是一个了不起的功臣,一个让老百姓把大河悬在天上,让大河悬在空中的功臣,一个只有苦劳和罪过的功臣!他们就这样堵啊堵啊,不知堵了多少年!后来大禹出世了,他是个头脑特别灵活的人,不,是老鲧的尸体提醒了他,在滔天洪水面前,堵是堵不住的!于是他顺应自然,因地制宜,断然改变祖祖辈辈形成的‘天经地义’放弃了让水西去的念头,采取疏的方式,一任洪水向东流淌。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他不是到处堵水,而是到处劝人放水,放弃与不可抗拒的天意对立的念头!大禹是位智慧的英雄,他一个念头的转变,救了我们全部的炎黄子孙!所以大禹才是第一个所有人都敬重、都承认的伟大的帝王!”
武帝认真地听着,一个人在群山的伴随下静静地听着。他觉得自己读了几十年的书,也曾读过《诗经》和《山海经》,可他第一次知道要将两者联系起来,第一次知道要将这两种书中对水的说法,再与鲧禹治水的传说联系起来。这才是真正的融会贯通,这才叫学以致用!他看到东方朔得意忘形的样子,他觉得东方朔与他“你”“我”相称是抬举了自己,东方朔应该把自己看作只知任性淘气的小学生,而东方朔自己,才是真正的老师,真正的兄长,真正的伟人,真正的智者!和他相比起来,东方朔便是高耸万仞的昆仑,而董仲舒之流的书虫子,不过是一堆粪土而已!他是人么?不,他是神!他为什么对昆仑山了解得那么清楚?他是王母娘娘身边的神仙,他一定在鲧禹治水的年代,曾经站在高高的昆仑山头,嘲笑过地上万民们的愚蠢行为!上苍有眼,让这一位智慧之星来到朕的身边,让朕免去了再与自然作对,再与大化相乖的蠢行!如果他能带我成仙,让我也去昆仑山中,我就会把后宫中成千上万的美女当作破鞋一样甩掉!可是他为什么又说王母娘娘便是“亡母”,便是先人造出来的对故土和先人怀念的产物呢?难道他要骗朕,不让朕知道昆仑王母的真相?还是他既是神,又是人,时尔回到仙境,时尔还在人寰?
武帝惊呆了,武帝好像化在群山之间的一块石头,双目紧紧地盯着东方朔,好半天都没有眨一眨眼睛!
东方朔以为自己把话题扯得太远,把皇上给说懵了,于是再度把话说回来。“皇上,臣说了半天,就一个意思,是眼前的山往上增长,把河水给堵住了的!你纵然有千万大军,万万大军,也不可能将水堵住!你是位伟大的帝王,你有大禹的智慧,而不应像老鲧那样不知变通!”
武帝的好像眼前的十里大雾全然散开,一眼便可洞穿湖底的水藻。心中许许多多谜团也随之冰消雪融。他心里想,东方朔啊东方朔,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朕的老师,不,应该让你当太子的老师,当天下人的老师才对!望着远方不断涌入的大河源头,武帝脱口而出地说:“东方爱卿,朕明白了。这山在长,水在增,朕只有顺应天理,遵从地情,不让士兵们堵了,而是把大坝扒开,让河水自由自在地从山间流过去!”
不知是激动,还是过于高兴,东方朔有点非同寻常的罗嗦。“对!皇上,这里过去叫瓠子,是因为这里聚水成湖,湖面像葫芦里头的瓠籽儿。可眼下,依臣看来,这水积聚得愈来愈多,已经不像瓠籽儿了,更像个大壶。而眼下十万大军所堵之处,正是壶口。何不在壶口那个地方扒开,让这河水继续南下,让这一壶水自然地往东流淌呢?”
武帝却说:“那南山下的百姓,不是要遭河水之害吗?”
东方朔争道:“皇上,臣已探知,这吕梁山东南,千里没有人烟。就是有几个小村落,发我十万大军百分之一,便可相救,而河水从此便可一劳永逸,再也不用皇上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啊!”
武帝恍然大悟:“朕全明白了!东方爱卿,难怪公孙贺非要你来。看来移河改道之事,非东方爱卿不可啊!”
东方朔马上“归功于天”:“皇上,这是惊天动地的事。非皇上亲为而不可!”
听了这话,武帝更为兴奋:“好!东方爱卿,朕这就让霍子侯传旨,不要再堵了,去把你说的那个壶口,给朕扒开!”
霍子侯和卫兵们听了半天的天书,早已昏昏欲睡,听到皇上说了要走,急忙调转屁股,就往回溜。他忘记了自己的裤子已被洞穿,将两块白白的嘟囊囊的肉,在众人面前暴露无遗。
东方朔第一个发现此情此景,他高声叫道:“皇上,你看,那‘喝屎猴’嫌自己不能‘尻益高’,就从后面翻出两只白眼来!”
武帝和众人笑得昏天黑地。
(四)
瓠口之侧,军士毕集。
大行令公孙贺和太中大夫东方朔两个人,在这里扮演着正副总指挥的角色。堵上决口艰难,扒开个口子还不容易?那天接旨后,公孙贺便将他的五万军士派到瓠子将要开口的下游,把所有老百姓统统迁走,眼下,他和东方朔调用皇上身边的御林军,正准备扒堤。
武帝此刻坐在远处的山脚,看他的两位爱卿如何拆开堤坝。
东方朔和公孙贺商量一下,便开始了行动:他们在大坝上拉起一根极粗的绳子,绳子两端拴在两块巨石上,再用结实的细绳子把几百名壮士拴在粗绳子上,然后让他们由内向外,掀开坝上的草包。时值六月,河水已不再冰冷,将士们见有了保障,便争先恐后地用木杠将草包撬起,推到后边深深的崖下。两三重草包刚被扔开,河水就开始漫流下来,士兵们都纷纷抱紧着粗绳子,有几个胆大的,还在水中不停地掀那些草包。东方朔见水已湍急,便举手示意,让处于最中间的那个士兵用利斧将绳子砍断,岸上两端的数百名士兵们拼命拉回粗绳,这是这样,还有几个胆大的士兵被滔滔大水冲落坝下,硬被两岸士兵给“提拉”了回来!
瞬间功夫,只见瓠子湖中的水,顺着“壶口”而下,将地下的黄土连同巨大的石块一道滚滚向下冲去,巨浪滔天,浊流卷地,汹涌咆啸,摧枯拉朽,形成一条棕褐色的巨瀑,向山下吼叫着,疯狂地跌落而去!
武帝看到一条浊流变成瀑布,犹如万条黄龙,在他面前舞动着身体。他激动不已地向前走了几步,由衷地叹道:“壮哉壶口!黄龙怒吼!”
东方朔退到武帝身边,他像乐队指挥一样,挥动着沾着泥浆的双手,在黄河瀑布巨大声音下,先示意侍卫们将武帝向后移动一些位置,然后指挥周围的士兵向后撤退。
一个时辰的功夫,悬在空中的“瓠子”湖消失了,一屏让人惊心动魄的大瀑布形成了。这时东方朔才回到武帝身边。
武帝知道东方朔刚才并没听见他的话,便对着他大声说:“东方爱卿,朕刚才说了,壮哉壶口!黄龙怒吼!你说是吗?”
东方朔也高兴地大叫:“是啊!皇上!从今以后,这下游的河水。别叫大河了,就叫黄河了!”
武帝甚是兴奋,不由得诗兴大发:“河水既平,朕心高兴。千古以来,除了大禹曾经治服洪水,还没有其它君主,能像朕这样,让山河改道!朕想写一首《瓠子之歌》,让大军传唱,你看如何?”
东方朔连声叫好:“好啊,皇上,您写吧!写完了臣就让士兵们在这瀑布前歌唱!”
霍子侯急忙递过笔来,然后又扯出一块黄绢。可是眼前没有几案,他不知把黄绢放在哪儿。
东方朔左手接过黄绢,右手拉着霍子侯的脑袋,向下一按,把霍子侯弄成个大胖虾米。他将黄绢往霍子侯背上一盖,对武帝说道:“皇上,这个案子虽说不平,却是个肉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