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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康本想进攻安土,很遗憾,让筑前守大人抢到前头了。既然如此,我就早早退兵,专心经营东部了。你把我的意思好好传达给筑前守。”
家康把使者打发走后,从心底里舒了口气。这样,所有的事情就有数了……
秀吉一定是想乘机取代信长。如果家康继续留在尾张,不仅会受到秀吉的猜疑,也会受到信雄、信孝的猜疑,不会那么容易就了结,还会耽误东部的经营。
家康把茶屋四郎次郎叫来,让他再次出行,近畿的事情,无论大小都要汇报。然后把酒井忠次从津岛召回来,集诸重臣开了一次重要会议。
“筑前守派人来说,要我们及早拔营撤兵。那么,何时拔营?”
家康若无其事道。最前面的本多作左卫门立刻变了脸色,起来抗道:“真是奇怪!主公何时竟然成了筑前守的家臣!”
“哈哈,正因为不是家臣,才让我撤兵啊。作左,你是否不服?”
“我就是不服!”作左显出固执的本性来。
“虽说光秀被剿灭,可是残余势力仍然很多。此时如果向美浓、近江出兵,在安土和筑前守堂堂正正地会面,虽然可以充分展示我军实力,可是日后必定招来羞辱。你明白吗,忠次?”
“说得对。这样我们不但什么好处也得不到,还会受到从越前赶来的柴田胜家的攻击。”
家康笑哈哈地回头看了一眼说话的石川数正。“你说呢?”
“依在下之见,就这样从此地撤兵,方是明智之举。”
“我倒想听听你的理由。我看你今天不像平时的伯耆呀,是不是被秀吉的破竹之势给吓出病来了。”
作左转过身来瞪着数正,像要扑上去一样。数正苦笑着摇了摇头。“总之,在如今乱世,舍弃虚名、赢得实惠才是上策。如进军安土,只有和秀吉冲突的危险,没有任何好处。反之,如果退回东部,甲州、信州却有很多失去主子的土地等着我们。”
家康大大地点点头,转身对着作左卫门和忠次,道:“那么就按你们所说,再待一天,看看明智身后的情猊,十九日撤兵。正因为德川家康不是筑前的家臣,所以,纵然他来通报说上方的事情已经解决,我和他之间也没有什么义理恩怨。如果我巩固了东部,无论谁做天下人,我都有自己的基业。就这样吧,十九日撤军。”
如此一说,谁也不再反对。
十九日,家康从津岛和热田班师,返回故乡三河。
已经进入酷暑季节。由于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秀吉身上,所以,送行的人们对家康没怎么品评。
德川军刚一出发,就传来坂本城的明智一族悲壮灭亡的消息。
从安土城撤出的明智左马助经过千辛万苦,撤回到坂本城,在表示了坚决的反抗之后,一把火把城烧了。世间之事总是这样,败军之将的心是极其可悲的。
在得知光秀的死讯后,士兵们陆续逃亡而去。左马助把甘愿留下来的三百多人召集到本城,把城内剩余的金银器物全部分发给他们,让他们从后门逃出去,翻越比睿山的四明岳逃命。然后,让光秀的妻子儿女、自己的妻子儿女,以及那些最后也不愿离去的侍从、侍女们爬上箭楼,从下面放了一把大火烧了。
眼见肆虐在脚下的红莲般的火焰,真不知光秀的妻儿作何感想。
把英勇自尽看作是武士的荣耀,这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呢?杀人者人恒杀之,怨怨相报何时了?曾经堆满了本能寺的累累尸体再次填满了坂本城,苍天对人类浅薄的智慧,所施加的惩罚也未免太残酷了!据说临终前,左马助把不忍心烧掉的城里的名宝、名器统统交给了秀吉。
就这样,走投无路的明智一族灭亡了。
家康在回三河的路上听到了这些。
“左马助与烧掉安土城的清洲中将不同,这样的人死了,可惜了。”家康深有感触地说道,回头看了看石川数正,“等我到达冈崎之后,你悄悄到筑前守那里出使一趟。”
“嗯,主公说什么?”
“我是说人不可好事。勉强得来的天下断然不会长久。事事须忍让,让更多的人活下去,哪怕是多救一个人也好,这才是武家之道。因此,你到筑前守那里去一趟,表示一下祝贺,必定对日后有好处。”
石川伯耆守教正盯了家康一会儿,点了点头。他明白了家康的意思。主公是想,秀吉接下来一定会平定近畿地区,为了不让他对东面起疑心,才让自己去一趟。
这天晚上,家康到达冈崎之后,才第一次脱下盔甲,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然后,给众将赐酒,自己则把寄养在池鲤鲋神社的于义丸叫了回来。
于义丸已经快十岁了,恭敬地伏在地上,为父亲回营道贺。“恭喜父亲大人平安凯旋。”
家康一看见于义丸的样子,就想起在信长命令之下切腹的信康。现在,信长,还有背叛信长的光秀,都已经作古了,想起来,这些人仿佛还在眼前。“于义丸,过来让父亲抱一下。”
“是。”
家康抚摸着儿子的脑袋,突然又产生了一种预感。他总觉得,接下来秀吉一定会和从越前赶来的柴田胜家,再次爆发大规模的内讧。
信长死后的二十天,决定了光秀和秀吉的命运。对于家康来说,也是一个重要的机缘,在这二十天里,家康重新规范了生存方式和目标,深深地感受到了历史的洪流。在历史的长河里,人的意志指的就是大多数人的意志。
一个人倘若无视多数人的意志而恣动,便是逆历史洪流而动,无论这个人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他日后必定败亡,这是天理。
“于义丸,去,拿个点心。”说着,家康看了一眼伺候在一旁、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自己的本多平八郎忠胜,“平八,喝酒。”他的脸上带着笑容,“从今往后,战争还会继续,在这样的尘世,可急不得啊。”
平八郎忠胜的视线依然没有离开家康,一口喝干杯里的酒。
“你怎么看待坂本城的光秀一家老小的死?”
“这是武人的命运,在下不敢想。”
“哦……我却有另外的想法。光秀的长子十兵卫光庆,在丹波的龟山生了病,已经十四岁,大概还能明白是怎么回事。留在坂本城的家小起码有四十七八人之多吧……次子十次郎十二岁,三子十三郎十一岁,还有一个女儿才九岁,最小的儿子乙寿据说只有八岁。这些还不谙世事的孩子一定都拽着母亲的衣袖……”说着,家康闭上了眼睛,抚摸着旁边的于义丸。
平八郎忠胜还没有猜测出家康的意思,定定地正视着他。
“不能因为是武将,就把有些事情当作理所当然。父母……孩子……要平安幸福……应当怀着这种愿望。你明白吗,我不是在说傻话,我是在讲胜利之道,讲我的感悟。”
“主公的意思,是为了避免这种悲剧,就不能轻动兵戈?”
“不对不对。”家康笑着摆了摆手,“平八,我是为了既要战胜秀吉,又要战胜柴田,才退兵的。”
“为了胜利而退兵?”
“对。我悟到,真正的胜利,并不在于纯粹的战争。你明白吗?”
“不明白,一点儿也不明白。”
“哈哈……你马上就会明白。我当前只有努力增加在我的呵护下,安居乐业的家臣和领民……通过这种方式和羽柴、柴田竟争下去。”
“不依靠兵马的数量,而是通过领民的数目?”
“说得对。实现他们的愿望,守护他们的愿望。‘武”这个字,写作’止戈“。在我的保护下,生活安乐的人越多,我胜利的可能性就越大。”家康放下酒杯,又对着于义丸笑了起来。
忠胜不禁发起怒来,生气地反问:“那么,羽柴、柴田的领民多的时候……不就是主公的失败吗?”
在忠胜看来,从堺港回来之后的家康,总有一种精气不足的感觉。他心中不平,不禁诘问起主公来,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语气强硬。
“哈哈……”家康愉快地笑了,“你是说,羽柴或是柴田若是比我拥有更多的领民,而且生活得比在我的领地更好,我便败了,对吧?”
“对,如按照主公所说的去理解……”
“你说得对极了,平八。”
“啊?”
“如果真到了那种时候,我会再次像对待右府大人一样,无论是羽柴还是柴田,我都会俯首称臣。”
“这可不像我家主公的话。羽柴和柴田都是织田家的家臣,而主公您却是连右府大人都以三河亲家来称呼的、与众不同的名门啊。”
“平八。”
“在。”
“光秀大概也曾如此想过:我乃名门土岐一族,故而……”
“可是,这是两码事……”
“好了,不要争了。我努力治理好东部,不输给他们就是了。只要内部安定了,我方必定会形成一股真诚凝聚的洪流。这就是力量。若没有这样的力量,轻举妄动就会落得光秀那样悲惨的下场。”
“……”
“你还不服,是吧?那么,我再换一个角度给你讲。如果我看到羽柴、柴田没有治理近畿的资格,我就会毅然把武将拥戴、黎民一统、欣求净土的义旗插到他们的土地上去。”
“因此,主公才退回地方……”
“对,撤退回来,巩固势力。”家康坚定地说道,又回头看了平八一眼。
平八的目光这时才变得柔和起来。
“明白点了吧?”
“似乎明白了……”
“哈哈,光秀那么大的年纪,二十天来却受着地狱般的煎熬。这种煎熬恐怕比我们从堺港返回三河还要艰辛十几倍。然而这些煎熬的回报,却是曝尸荒野,人头甚至被晾在了京城顽童面前。”
“对。”
“这个教训,无论如何也不可忘记。以前,信玄曾经教给我武略,现在,光秀又教给我政道。世道安定的时候,若恣意妄为,轻率动兵舞戈,定是邪道……明白这些道理之后,你也顺便回一趟滨松,看看好久不见的妻子吧,对她笑笑。这两天,我也想试着慢慢地忘掉世事。”
平八郎忠胜依然似懂非懂,只是看见家康的微笑,才闭上嘴。由于好久没有赐酒了,大厅里觥筹交错,酒意阑珊。和着管弦伴奏的,是一阵阵婉转悠扬的歌声。
“今后……尽得人心的我们必胜……多数人希求的太平,永远是正确的,永远是力量。”家康眯缝着眼睛,端起酒杯,突然说起醉话来。
第二天,家康把本多作左卫门留在冈崎,带领其他人返回了滨松。
回到滨松的时候,上州的泷川一益以关东管领的身份,向家康派来两名使者。其中一人是长崎弥左卫门元家,另一人则是家康的家臣本多弥八郎正信之弟本多弥左卫门正重。当然,二人是因为从关东撤兵,特意来向家康求援的。
家康接见了二人之后,立刻婉言谢绝了借兵的请求。“倘若我借给你们援兵,一旦信州、甲州出现动乱,我将十分被动。所以,很遗憾,无法满足你们的要求。请速速把我的意思转达给一益大人。”
把二人打发回去之后,家康立即给先行到甲州、信州的依田信蕃和本多弥八郎正信分别写了书信,命他们二人严防骚乱。
还在冈崎的时候,家康就已经下令冈部次郎右卫门正纲,要灵活处理去世的梅雪的家臣。而且,对于甲府的川尻肥前守秀隆,家康也密令本多